袁克定匆匆趕到臥房後見到,袁世凱靠在牀頭從丫鬟手裡接來參茶在喝,臉色比剛病倒時好了很多,連忙低低喚了聲:“爹,您找我有事?”
見到他來,袁世凱放下杯子揮揮手讓丫鬟們都出去後,說道:“克定啊,你也是老大不小的人了,現在我們有難也該承擔起來。”他說完後指了指楊度:“皙子和楊秋見過幾面,所以我派你一起去,請他和宋鈍初來天津共商國事,另外那位汪公子爲人機智才學不錯,就讓他和你一起去,他是民黨身份,有他在其中周旋也好說話些。”
袁克定點點頭答應下來後問道:“爲何不請他來北京?”
這句話才問完,袁世凱就瞪了眼:“愚鈍!你說楊秋要是願意來,是會選天津還是北京?”楊士琦見他被罵也連忙解釋:“天津是洋人的地界,大家都不能帶槍入內,此次會晤是大總統倡議的,所以必須讓兩人都覺得安全才有可能北上。”
袁克定其實早知道選天津的意思,只是見到這回老爺子又要妥協,不忿道:“爹爹,我覺得實在沒必要多談了!上回您邀孫文他們來還不是什麼都沒談出來?這回我看也懸......不如直接打算了。”
“胡鬧!國家大事動不動就開打成何體統?何況你可知一旦開戰需要多少銀子?我和你說......這樣的仗沒個兩三千萬款子兵都動不了,現在我們去那裡湊這筆錢?”
聽見老爺子在擔心錢,袁克定想起剛纔趙秉鈞他們的話,連忙說道:“王揖唐上次不是說日本人願意借錢嗎?我看乾脆讓趙總理和日本公使商量,反正他們也和楊秋有仇,借筆錢應急......實在不行就用漢冶萍作抵押。”
楊度聽得不舒服,漢冶萍事關重大,楊秋好不容易拿回來,自己這些人要是再抵押出去不知道要被多少人戳脊梁骨呢?何況這關乎到國家的重工業發展,是動都不能動的大事!袁世凱也好像沒聽到他的話,擺擺手:“此事你無須多管,燕蓀已在和四國商談善後大借款的事情了,說不定很快就能拿到......日本暫不急。”
沒一口堵死讓袁克定總算是鬆口氣,和楊度一起退出去後,袁世凱看着兒子背影卻嘆了口氣:“杏城,你說他們會不會來談?老夫......也是真不想打仗。”
楊士琦明白說的是反話,只是苦於動干戈沒錢纔不得不邀請兩人前來希望先用政治手段拖延一兩年,連忙說道:“他們來不來卑職不知道,我只知道用兵先用禮......我們做到仁至義盡,將來誰也不敢說閒話。大總統不妨安心養病等待消息,一會我去叮囑燕蓀把朱爾典給我們的第三筆款子先壓在手上,另外我覺得薩鎮冰那邊也應該去活動活動,劉冠雄雖被委任海軍總長,可大部分軍艦都在上海楊秋手中,我們手上只有一艘海圻艦和幾艘小船,實在是不讓人放心。”
“還是杏城考慮周到,薩老頭是福建人,這點可以利用一下。此外你先去知會芝泉一聲,讓李純出任4師師長調往淮北聽用。聽他安排的面面俱到,連海軍都想到了,袁世凱也趁此機會安排道:“我準備讓陳宦出任第一軍軍長,統轄2師,5師、陝西7師、新建19師,將信陽的武衛軍(辛亥時組建的25個湖北巡防營)編爲第8師交由吳佩孚指揮,再將駐保定第二路備補營改編爲第8混成旅、和第2、第29混成旅全部調至陝西河南一線。
再讓段芝貴出任第二軍軍長去徐州、統轄曹三瘋子的3師、4師也重建差不多了由李純接手也調過去、再加山東濟寧的第1混成協、新編第3、4、5混成協。調張勳任長江巡閱使,倪嗣沖任副使,兩人的江防軍和武衛右軍配合第二軍鎮住津浦線。把23師調回來,這樣就有1師、6師、23師和幾個混成協拱衛京畿、奉天關外有20師、張作霖的新建27師和兩個混成協,可保關外安危。”袁世凱一口氣說完臉色有些發白,問道:“杏城以爲如何?”
五師三旅對付楊秋、兩師四旅對付江淮、明顯可看出其中的含義。這麼詳細的部署說明想了已經不是一天兩天,所以楊士琦也無話可說,點頭道:“甚好。”部署得到這位心腹的認可後,袁世凱緩緩閉上了眼,商量了這麼久他也有些累了,楊士琦見狀立刻起身退了出去,出門前身後傳來了一聲悠長的嘆氣。
有人嘆氣也有人驚愕,上海十六鋪碼頭旁張孝準和藍天蔚一下船就被對面全新的江南廠場景弄得有些發呆,提着行李箱就往那邊走。但到了廠門口見到五色旗旁還有一面美國國旗,立刻收住了腳步。
吳祿貞被害後藍天蔚就一直在關外糾集士兵等待北伐大軍到來,可左等右等卻換來了袁世凱的上位,心灰意懶來南京想謀個差事,但南京看守政府解散在即,無所事事就想幹脆回日本繼續讀書,恰好見到張孝準來上海辦事,就同行做伴。
他早就聽說楊秋用一個混成協的裝備和支持陳其美出任浙督爲條件,再加100萬款子把高昌廟製造局盤下改爲了江南工業公司,而且這筆錢是他私人出的,就是說江南已經成了他私人的企業。
現在的中國,私人想玩那麼大的造船企業可不是普普通通人能辦到的,張季直算有錢了,但和他一比實在是大巫見小巫。這麼大的廠,又經過明顯的擴大和改造,所耗資金都夠養活幾個師了,所以他一直認爲這筆錢是楊秋從三省剝削來的,冷哼道:“搜刮民脂搞自己的工業,哼!這也算救國?”
張孝準沒他那麼偏激,搖頭道:“季豪(藍天蔚字)也別一棒子打死了,說不定真是他自己的錢呢。”
“自己的錢?怎麼可能!”藍天蔚指着船廠說道:“當初我們在日本時也參觀過橫濱船廠,花了多少錢砸出來的?他一個普普通通的標統,怎麼可能有那麼多錢!”
“爲什麼不能有?”兩人還在爭辯時,身後忽然傳來了一個熟悉的聲音,扭頭看去蔣方震一身國防軍上校軍裝板着臉走了過來。三人都是老相識了,尤其是張孝準和他是日本陸士的同學,連忙走過去握手道:“百里你怎麼在上海?”
“閒着沒事公費出差旅遊,天南地北轉了圈,怎麼......我不能來?”蔣方震瞪了眼張孝準,兩人交情深厚,說起來話來葷素不忌,看他一身長衫笑道:“好端端在德國提前回來幹嘛?聽說你後來去了柏文蔚那裡,怎麼不穿軍裝,改任文職了?”
張孝準看一眼船廠,深吸口氣:“回來能親眼見證一個大時代也算無憾了。”
蔣方震深知他的本事,聽見口氣幽怨詫異問道:“怎麼了?”
“別提了。”旁邊藍天蔚幫他介紹起這段時間的經歷。原來張孝準回國後立刻跑去南京政府,黃克強請他出任了陸軍部參謀,但後來各軍解散也就無事可做,本來想回湖南老家聯絡譚延闓,可國防軍體系和民黨不同,加之當時兩派心生嫌隙所以就乾脆和柏文蔚回安徽。
柏文蔚也算知人善用,任命他爲軍政參謀,但安徽實際做主的是胡萬泰和孫多森,兩人把持軍政不鬆手,所以練兵的事情根本無從談起,心灰意懶就來上海辦點事後準備回湖南老家養老,恰好見到藍天蔚所以一起同行。
藍天蔚被人稱爲小士官三傑,對張孝準還是蠻佩服的,但對蔣方震卻沒那麼客氣,當初後者在奉天練兵時還因爲那篇把日本陸軍貶得一無是處的文章引起過口角,因爲他認爲中國陸軍就應該全面學習日本,尤其是日俄戰爭後更是對這點深信不疑。想起他剛纔爲楊秋辯護,問道:“百里兄不是被委任爲湖北國防大學校長了嗎?而且北京還授予了少將軍銜,爲何還掛着上校?有閒心來幫楊秋管船廠?”
蔣方震脾氣耿直,性格火爆,逐漸瞭解楊秋後他已經鐵了心要追隨,因爲他覺得楊秋的這套東西是對的,所以聽到藍天蔚譏諷冷笑兩聲說道:“走吧,我帶你們參觀參觀。”
張孝準怕兩人吵起來,也想趁機進去參觀順便化解矛盾,可見到上面的美國國旗有些猶豫,問道:“百里,這裡怎麼會有美國國旗?”
“很簡單,有位美國股東。而且你不覺得現在扛塊洋人牌子好辦事嗎?”蔣方震說話間帶兩人走進了船廠,警衛們都認識他所以沒阻攔,何況現在廠裡也沒什麼秘密。走進廠區後兩人覺得處處新鮮,當聽說楊秋投資了200萬美元,而這裡的設備才抵達五成後,連張孝準都吃驚道:“這真是楊秋私人投資的?”
蔣方震沒說假話,楊秋開始時的確公私財務劃清不明顯,但唐紹儀來了後察覺到這個弊端,覺得公私不分會有很大隱患,所以開始整頓官員的私產和公產,還準備建立美國式的官員財產監督制度,這得到了楊秋的大力支持。
這樣一來他當初和德國的技術交換資金都成了私人生意,只是因爲西南銀行缺少硬通貨儲備都存在銀行換成民元紙幣,還讓他叔叔來管理這筆錢。照市價買下給送給陳其美的軍火後,船廠理所當然就是私人的,而且與德國交易中價值百萬英鎊的設備衝抵了湖北和四川兩家工業公司的股份,所以這兩家新公司他也持有六成以上的股份。
其實這些事蔣方震也是才知道沒多久,加上長江幫改公司也是楊秋出錢,所以連他都嫉妒的眼紅,還開玩笑說等哪天吃不上飯了,就來打劫這位天字第一號大財主。雖然他只說和德國最生意賺了幾百萬英鎊,沒提交易的事情,但這些聽在藍天蔚耳中就像被扇了個耳光那樣難受,氣呼呼道:“兩位慢聊吧,我去買船票。”
看着他的背影,蔣方震問道:“他去哪裡?”
“回日本,我估計是去找孫先生。”張孝準爲他辯白道:“其實藍天蔚這個人不錯,就是脾氣有點急,吳祿貞的死對他打擊很大......。”
“太日本化了!總覺得日本都是對的,我不喜歡。”
張孝準笑笑,他知道蔣方震不喜歡日本,所以沒繼續這個話題,不過卻對楊秋實施官員財產監督制度很感興趣,問道:“實施起來怕有困難吧?很多習慣改不掉的。”
“有困難就不做了?一年改不掉就十年,十年改不掉就一百年,革命......。”蔣方震白了他眼,指了指自己腦袋:“不是推翻滿清就完事了,也不是建立共和就跑到日本去瀟灑,而是要徹徹底底的扭轉思想!”
對他這些話張孝準很贊同,但想到目前的局勢有些擔憂,問道:“西南纔拿下,三省也不過區區一年多時間,正是深化革命的時候,爲何此時去挑動袁世凱的神經?我覺得他翻臉的可能很大,弄不好又是一場大戰。”
等幾位擦肩而過的工人走遠後,蔣方震點點頭:“我不知道,此事是楊秋一手推動的,爲何如此他還沒說,但我覺得他是在害怕!”
“怕?!”堂堂西南六省和西康的實際控制者,幾十萬大軍在手,怕?張孝準覺得有些可笑。但蔣方震卻極爲嚴肅:“他怕北洋分裂!你可別看北洋看似樹大更深,但這些結合都是利益推動!現在全國賦稅七成都在南方,這筆錢北洋現在看得到拿不到,已經非常不滿了!加之北面就幾個省份,關外和蒙古插不了手,西北沒人願意去,下面那麼多人的權力分配已經成了大問題。我們最近得到了情報,襲擊襄陽的事情其實並非袁世凱做出的決定,可見北洋內部已經隱隱不穩!你再想想滇軍和唐繼堯......這種所作所爲如果發生在北洋身上,會出現什麼局面?”
桂林和昆明兩件事的確提醒了大家,無節制地武裝有多可怕,現在袁世凱還能穩住,可一旦出現變化......幾十萬四分五裂的大軍,光清剿就要耽誤幾年時間,如果軍心散亂肆意妄爲,整個北方都會被他們拉去墊背!!
“我覺得楊秋的用意是通過外部壓力讓北洋沒辦法分散,只有這樣才能最大程度不讓北方陷入割據!或許不停衝突會死人,會損失,但他的眼光已經超越了一城一地,他想的是......。”蔣方震深吸口氣,目光深邃的望着一座座巨大船塢,緩緩道:“最小的代價,換取整個遠東格局的改變!”
張孝準雙肩一震。
蔣方震是和等人?說難聽點就是目無餘子,狂傲不羈的狂徒,可剛纔最後一句話時,他眼睛裡分明是信服和狂熱,這實在太讓人驚訝了!楊秋真有這麼大魅力?不過他也承認這是個防止北洋崩潰分散造成更大破壞的好辦法,但他卻有些擔心民黨這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