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歸巢的海鷗,沒有撒歡的魚羣,只有撲面而來的雪花和風速儀葉輪轉動太快發出的咯咯聲。船身已經被積雪堆滿,欄杆和鋼絲上掛滿了冰柱,北風以每秒17米的速度掃過甲板。
這裡是格雷嫩角,日德蘭半島最北的突出點。
在海邊懸崖的陰影下,由2艘遠洋破冰船和17艘大型遠洋輪組成的船隊停在了德國撒下的數萬枚水雷前。越過水雷向北就是奧斯陸灣,向西則是第一個需要對付的目標,斯卡格拉克海峽和風險浪急的北海。站在海圖前的秉文神色有些恍惚,辛亥年當他帶着楊秋監視的命令登上炮艦,就無數次在夢中想象自己站上位置,指揮一支強大艦隊縱橫四海。現在他終於站到了這裡,但第一個任務卻是要帶領船隊越過海峽,穿越重重危險駛回祖國。
哈坎帶來的水雷部署信息非常詳細。從圖上看去,在這些密密麻麻的可怕小東西中間,有一條寬百米的連續Z字形航道。百米的寬度足夠讓任何一艘船隻通過,但問題是錨雷位置並非一成不變!以往德國海軍有專門掃雷艦每隔一段時間就來清理或檢查,但自從基爾港暴動後,德國海軍已經完全放棄了這項工作,所以連他們自己都不知道水雷是不是還在原地。就算在原地,這種海況通過水雷區也是非常危險。只要稍稍疏忽,風暴就會讓船體發生數百米的偏移,而且大風和暴雪還阻擋了甲板視線,目測也變得極其困難。
“沒時間了!船隊的最快速度只有13節。明天早上前如果不能進入挪威沿海峽谷,就很可能撞上英國巡邏艦隊和潛艇。”哈坎看一眼迅速變黑的天空,鄭重道:“作爲指揮官,你必須克服任何感情,哪怕付出犧牲!”
他沉沉的話語,如同暮鼓晨鐘點醒了秉文。堅定地點點頭:“發信號。各船甲板增派兩倍人員觀測海面,機槍做好破雷準備!全體在外人員都必須用繩索固定自己以免墜海。”他看向了哈坎,最後說道:“打開防撞燈。由我船領航,通過速度6節,各船注意保持距離,如有......意外,自行向右規避以免堵塞航道!”
命令下達後,各船的防撞燈都逐漸亮了起來,穿着厚棉衣的觀測員頂風冒雪衝上甲板,還用麻繩將自己的身體固定好。由於不敢發出汽笛。所以秉文所在的被列爲1號的遠洋破冰船桅杆頂部猛閃片刻,就率先鑽出峽谷一頭扎入雷區。
風雪不斷將舷窗遮蔽,爲了不阻礙視線,大家不得不每隔幾分鐘就派人清理一次,但即使這樣船橋內的能見度依然不足千米,需要靠暴露在外的甲板人員傳遞信息。
哈坎已經主動接過舵手的工作,還將水雷區地圖放在舵輪前。由於不敢開探照燈,只能用防霧手電筒檢查四周,所以航速被限定在6節上。兩米高的涌浪不斷撞擊着鋼鐵船身,每一次急浪過來都會讓大家猛然揪心。這種海浪還無法挑戰鋼鐵身軀。但誰也無法預測浪頭裡是不是裹挾着可怕地水雷。引擎低沉的嘶鳴着,十幾道小光柱來回奔走,也不時有人滑到摔傷,但大家已經完全忘記了嚴寒,站在夜風中瞪大眼睛。
第一個之字灣終於過去了,第二個轉瞬就至。航海鍾更是繞了一圈又一圈,所有人腦海裡僅剩下一個想法,衝過去!一定要衝過去!
每艘船都陷入寂靜,大風和涌浪讓萬餘噸的船體東倒西歪,好幾次都有船隻被捲開進入雷區範圍。一位華僑水手善意的端着兩杯熱可可希望給秉文和哈坎驅驅寒。可卻同時被兩人粗暴地推開。還有多遠呢?......黑夜和暴風雪使得參考物不見了蹤影,就連哈坎都只能根據時間、航速大致推測是否走出了雷區,當指針轉動到11點時,他猛然如脫虛般鬆開舵輪!
“通過了,通過了!”他的這個動作,讓緊張的船員們全都跳了起來,但還沒等秉文回頭去看後面的船隊。一聲淒厲的叫喊陡然從外面傳來。
“10點位置......潛艇!”
叫喊,就彷彿一個炸雷!所有人都覺得耳鼓猛烈嘶鳴起來,秉文和哈坎更是立刻舉起望遠鏡看去。只見在西南方的黑暗中,一個狹長細瘦的黑影隨着波浪起起伏伏。此時此地,能將潛艇部署在這裡的只有一個國家。
一艘英國潛艇!
身爲陸軍,劉明詔第一時間想到的就是開炮反擊,但秉文卻拉住他!大腦更是如閃電般運轉起來。他先用眼角餘光看看皺眉的哈坎,然後做出了一個令所有人都沒想到的決定:“它沒潛下去,說明應該還沒辨認出我們的是誰。開炮只能驚動他們,要是把它的夥伴引來就糟了,所以我覺得......不妨直接撞上去!”
“撞?!”
劉明詔腦袋有些暈,這又不是陸地上撞一下不會沉。但哈坎卻認爲這個辦法很好,讚許的看了眼秉文:“我們是破冰船,結構遠比潛艇堅硬,船艏水下還有破冰錐(早期破冰船水下都有類似撞角鋸齒狀破冰錐),我認爲可以試一試!”
劉明詔完全不懂海上航行,眼看事態緊急很乾脆的說道:“秉文,你做主吧。”
“好!”秉文也很乾脆,立刻下令:“所有甲板人員回船艙,用船艉防撞燈發信號,告訴後面做好準備。立刻封閉艦艏全部水密艙門,做好防撞擊準備!”隨着他的話,整艘破冰船都忙碌起來。艦艏的水密艙門立刻被全部鎖死,甲板上巡邏的瞭望手立刻鑽進船艙死死抱住身邊的固定物,此時秉文下達了第二道命令:“提速到12節,艦艏向北16度,如果他們發信號。就回答我們要去奧斯陸。”
就在秉文下達命令的同時,遠處的英國潛艇卻並沒做出反應。
“鮑爾少校,我想你也該來看看這個。”格羅姆扭頭招呼艇長來查看自己發現的目標。他是英國皇家海軍S21號潛艇的大副,說實話他討厭這份工作!這該死的鬼天氣使得潛艇就像個大冰窖,由於無法長時間潛航所以還必須浮在水面上忍受風浪顛簸。更可氣的是,海面上那些傢伙早就開溜回去享受篝火和豐盛的美食,卻把自己丟在這裡忍飢挨凍。但就在他抱怨,想是不是勸艇長回航時。突然出現的幾道小光柱引起了他的注意,光柱中隱約能見到一個灰色影子正在向這裡駛來。
“是挪威的船嗎?”
“不知道,太模糊了。但看速度似乎不像是軍艦。”格羅姆將潛望鏡交給艇長鮑爾,後者貼上鏡片細細觀察起來。由於風雪很大,雪片貼在潛望鏡鏡片上影響了視線,所以鮑爾艇長決定上去看看:“打開圍殼艙門,我要上去看看。”
鮑爾艇長說完後又將潛望鏡交給格羅姆,自己披上厚厚的外衣準備上去看個仔細。隨着艙門打開一股更加寒冷氣流猛然鑽入艇內。格羅姆下意識問道:“艇長,需要魚雷和槍炮準備嗎?”
“戰爭已經結束了,格羅姆。”鮑爾艇長自信的笑了笑,爬上梯子前最後說了句:“發燈光信號,詢問身份,讓他們停下接受檢查。”
“好的,艇長。”格羅姆回答一聲後,讓信號兵打出了燈光信號。
潛望鏡頂端的信號燈開始反覆閃爍,秉文等人的心一下子懸到了嗓子眼,這說明對方已經發現了自己。劉明詔更是立刻向他看去。得到了透着緊張的答覆:“繼續前進,航向230刻度,保持航速不變,進入1500米後回覆。”
破冰船繼續前進着,就彷彿沒看到燈光信號般,這讓鮑爾艇長和透過潛望鏡觀看的格羅姆感覺不對勁,眼看破冰船已經拉近到1500米正要應變時,對方終於有了答覆。“我們是挪威海神號,前往卑爾根,請求通過。”格羅姆看完燈光信號後。飛速從航海桌上拿出挪威船隻的照片,翻到了海神號貨輪這一頁,與潛望鏡中的灰影對比起來。從外形看兩者的確比較相似,都是三座煙囪,排水量也相當,但艏艉外形總給他一種似而非似的感覺。此時化名海神號的破冰船已經悄然拉近到了一公里,船艏保持着剛纔的航向。再次打出燈語:“我們正在減速,祝賀你們獲得偉大的勝利。”
這串燈語讓格羅姆和鮑爾艇長都不自覺地笑了起來,眼看對方開始減速。船艏也開始逐漸偏轉似乎要和潛艇保持同向便於水兵上船檢查,所以紛紛鬆了口氣,不少人還藉此機會準備上甲板透口氣。格羅姆也狠狠地伸了個懶腰,拿起帽子前鬼使神差又看了眼。
但就是這一眼,卻讓他整個人都呆住了!
“左滿舵!全速!”
一聲暴喝中,舵輪被猛然打到底。動力艙迅速打開剛纔鎖閉的幾個蒸汽閥門,高壓蒸汽嘶鳴着衝入蒸汽輪機,帶動葉輪飛速轉動了起來。數百米距離完全無法讓一艘速度6節,排水量超過4000噸的船隻提高到全速。但秉文也從未想過真的要以全速裝上潛艇,那樣的話即使破冰船再堅硬,船艏鋼板也會被撕裂,他只是想用最大馬力衝向對方,然後用破冰錐輕輕地擦一下......。
4000噸結構堅固的破冰船,以8節的速度用鋸齒般的破冰錐主動“擦拭”一艘排水量才220噸,船殼最弱毫無防備的潛艇,結果完全不用想象!
尖叫、咒罵和嘶喊中,格羅姆和所有英國水兵都只覺得腳下猛然一晃,然後潛艇內的壓力水管就紛紛爆裂。鋼鐵摩擦的咯吱聲是那麼令人毛骨悚然,海水開始猛烈灌入潛艇,只不到幾分鐘就他們就完全失去了知覺,即使那些提早一步登上甲板,因爲衝撞墜海的鮑爾和水兵也不可能在這種溫度下倖存。
劇烈的摩擦同樣讓秉文和破冰船上所有人都捏了把汗,見到潛艇迅速消失,甚至顧不上查看船艏損傷,就發出一串燈語下令船隊全速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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