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過了春節後的陸暻泓似乎開始忙碌,雖然她不知道他在忙些什麼,但她每次路過書房時,房門打開一條縫,總能看到裡面他坐在書桌前埋頭處理文件的情景。
她忽然想起泰倫斯提到的外派法國大使,他說那是陸暻泓畢生理想中的一步,她又想起陸暻泓不止一次問她願不願意去法國,而她的答案總是否定。
和陸暻泓在一起生活的日子,就像是春寒中的薄霧,像落在手心裡的淚珠,她想沒有哪個女人會不喜歡這個完美高貴並且無形中帶着浪漫的男人。
如果陸暻泓出現在她生命的時刻,也像顧凌城一樣,對於那一句“要一起去法國嗎”的邀請,她會足夠勇敢地點頭,而且毫無後顧之憂。
當她想到蘇振坤虛弱地躺在病牀上,那個對生命已經毫無期望的人,活下來唯一的支柱就是看到她得到足夠的權力,她怎麼能拋下他不管?
蘇暖獨自一個人走在大街上,她沒有讓陸暻泓陪着她來,不僅僅是因爲陸暻泓工作繁忙,最主要的原因還是她認爲有些事還是需要她自己去面對。
她在一家蛋糕店門口停下,轉頭看着櫥窗裡展示的各式樣蛋糕,如果真的打算和他在一起,就不該回避一些現實存在的問題,譬如少晨的家人……
冬日午後的風撩動她額前的幾縷劉海,吹起,又放下,蘇暖站在一間裝飾典雅的畫廊門口,拎着蛋糕的手不由地收緊,不敢再上前一步,也不願就這樣離開。
她以爲她已經完全放開了,卻發現依然無法去欺騙內心最深處的愧疚,姬素清不願意見她是合乎情理的,畢竟沒有她,少晨現在應該活得好好的。
今天是姬素清的生日,她第一次踏進“素畫廊”,也是姬素清的生日,不過是和少晨一起來的,畫廊的人都對她很熱情,把她當一家人,也是少晨的媳婦。
只是如今的她,卻是再也找不到合適的身份踏進這個地方。
裡面傳來熱鬧的聲音,她很容易就能想象出畫廊工作人員抱着姬素清,用西方的祝賀禮儀祝她生日快樂,那些於她,都是奢侈的回憶。
她忽然覺得她不該闖進去,不該去打擾這份熱鬧,她的出現只會讓姬素清在這個本該愉快的日子想起那些足以衝散她所有喜悅的悲傷。
蘇暖彎下身,將手裡的蛋糕放在畫廊門口的石階上,還沒來得及站直身,就聽到大門打開的聲音,門廊上懸吊的銅鈴叮叮咚咚,音質清醇寧雅。
蘇暖聽到自己的心狠狠地顫了一下,聞聲擡頭,便看到了姬素清,那是一個極具藝術氣質的中年貴婦,沒有過多的打扮卻天生透着一股雅氣的美麗。
門只打開了一半,姬素清站在那裡,靜靜地看着還彎着腰的蘇暖。
兩年來,少晨家沒一個重要的日子她都回來,她要代替少晨來,只是每一次,她都狼狽地回到屬於她的世界。
這一次,她依舊沒有什麼好的期待,雖然她的心底,努力地想改變這樣的結果,她想起了陸暻泓,卻也不可遏制地想到了陸少晨。
“……生日快樂。”
蘇暖囁嚅地開口,空閒的雙手有些侷促,她不知該做些什麼來緩解氣氛。
姬素清看了她很久,忽然伸出手臂,從地上拎起蛋糕,“啪”地一聲,丟到了她的身上。
破碎的盒子落在蘇暖的腳邊,蛋糕沾滿了她的衣服,濺了她一臉,她聞到香甜的奶油飄盈在空氣中,卻沒有帶給她任何甜蜜的情緒。
她沉默地閉上眼,站在那裡,沒有因爲狼狽而退開,等待着一場謾罵。
那是她應該受的,也只有那樣,才能讓她感覺不再那麼內疚。
可是,並沒有。
睜開眼,畫廊的門已經關上,她看到一個母親難過的背影,沒有歇斯底里的痛哭,卻比任何發泄痛苦的方式都來得刺痛她的神經。
蘇暖的眼睛乾澀得發疼,如果可以,她多麼希望兩年前死去的是自己,而不是陸少晨,可是,這個世界上最沒有可能的就是如果。
她知道她不應該來,可是她就是想要來,她站在那裡,讓自己看到玻璃門口那道強忍着喪子之痛的寂寥身影,心裡像是突然扎進一把匕首。
她的雙手狠狠地握緊,任由指甲鋒利地扎疼掌心的皮膚,她不允許自己移動半步,這是對她的懲罰,她必須接受。
她以爲可以想辦法得到諒解,卻在這一刻發現,原來原諒兩個字寫起來容易,做起來卻是難如登天,她看着姬素清的傷心,只是更加痛恨自己,只有痛恨。
人往往在幸福的時候忘記過去那些傷痛,她只幻想着和陸暻泓能在一起,卻遺忘了她曾經帶給陸家的傷害,那一切,並不是說忘記就能忘記的。
門開了一條縫隙,蘇暖驚異地擡起頭,姬素清的眼角閃爍着水光:
“你走吧,不要再來了,去過你自己的生活,走吧。”
蘇暖幾乎靜止地站着,瞬間忘記了自己的感官,她的目光變得茫然,因爲她無法相信,她竟然獲得了原諒,就在那一瞬間,出乎意料的突然。
就好像兩年前的她突然決定放棄顧凌城,雖然事情並沒有直接的關聯,她卻在那一刻感知到了命運的靈巧。
她說不出任何道歉或是道謝的言辭,只是彎身鞠了個躬,一顆晶瑩的淚在她低頭的剎那,滾出眼眶,混入臉上的奶油中,看不見,彷彿從未出現過。
“我其實沒有權利這樣對你。那根本不是你的錯,如果……如果少晨看到我這樣對待你,他一定會很心痛。他那麼喜歡你……你好好地生活吧,別再來了。”
門重新關上,嚴嚴實實的,蘇暖杵在原地,許久之後,才轉身,開始往回走,卻看到不遠處站立的女人,她依稀記得,是陸少帆的妻子,他們在婚禮上見過。
如果她沒記錯,她應該叫閔婧,蘇暖不知道她在那裡站了多久,當她轉身的時候,她看到閔婧臉上流露的尷尬和擔憂,然而她只是淡淡地笑了下。
她沒想到這樣的情景會被陸家其他人看到,有那一瞬間的驚愕,但隨即便是如釋重負的輕鬆,或許這樣也是好的,最起碼她不用再揹負欺騙陸家的愧疚感。
她慢慢地朝公交站牌走着,走了很遠的路,或許已經錯過了最近的那塊站牌,但是她沒有停下來,蛋糕在她身上臉上幹掉,她沒有去擦,就讓它們這樣呆着。
一陣寒冽的疾風颳過,她的心情卻明朗起來,看着街頭喧囂的人流,將左手無名指上的那枚戒指取下來。
手指上面有一圈淡淡的白色痕跡,她將戒指抓在手心,慢慢地合攏,兩年了,所有的過錯都該有個結果,而她也該放過自己,接受全新的生活。
少晨,如果你還活着,應該也會希望我這麼做吧?
走到街心花壇邊才慢下腳步,蘇暖的目光漫無目的地打轉,然後落在街邊櫥窗裡的甜品櫃上,牽動了她的雙腳。
精緻可愛的甜品櫃,碎碎地鋪着一些小巧的裝飾品,明亮卻柔和的燈光照射下,反射着各種各樣的光芒,吸引着路人的眼球。
甜品櫃的最上層中間,也是最引人注意的地方,有一個精緻漂亮的蛋糕,邊沿上撒着一層薄薄的可可粉,面上是一枚枚小櫻桃,猶如女孩羞澀的臉頰。
提拉米蘇……
蘇暖看到這個只有手掌大的蛋糕下方擺着一塊印着粉色細紋的硬紙,上面用花式字體寫着意大利文,英文還有中文。
用了三國不同的語言,卻只有一個意思,一塊小小蛋糕的名字,名字的下方,是一個不菲的價格。
蘇暖的手指放在玻璃上,隔着冰涼的玻璃摩挲着裡面的蛋糕,然後聽到一道甜美的聲音:
“歡迎光臨,您要買蛋糕嗎?這塊提拉米蘇是大師傅親自做的哦,味道一級棒,剛出爐沒多久,單單是氣味聞得就讓人流口水!”
那是個長得圓臉的年輕女孩,紅彤彤的臉蛋,正用一種期待的眼神望着蘇暖,蘇暖想這應該是一個剛來兼職的學生,希望能賣出一塊蛋糕。
蘇暖對着她笑了下,搖搖頭,沒有打算因爲一份照顧而買下蛋糕:
“不,太貴了。”
小女孩卻沒有立刻氣餒地離開,而是湊近蘇暖,眨着一雙晶亮的眼睛:
“買吧買吧,我看你心情不太好,吃塊蛋糕會好點哦,尤其是提拉米蘇,你知道它的意思嗎?它可是會給你帶來愛情的蛋糕哦!”
在蘇暖目光的注視下,小女孩故作神秘地笑笑,露出兩顆小虎牙,用極度溫柔而幸福的語調在蘇暖耳邊輕聲道:
“帶……我……走。”
“這是提拉米蘇的意思哦!”
蘇暖因爲女孩的努力和可愛笑了,她曾經也有過這樣無憂無慮的天真生活,只是距離她似乎有些遙遠了,蘇暖俯低身,望着那塊提拉米蘇:
“如果將來我的孩子想吃,我會考慮來買一塊。”
圓臉女孩驚訝地看着蘇暖嘴角的笑,然後也發現了蘇暖右手無名指上的婚戒,不敢置信地瞪大眼:
“不會吧?你結婚了?”
蘇暖搖搖頭,爲了讓女孩解除疑慮,倒也不介意,坦誠道:
“我離婚了,兩年前。”
“我還以爲你和我一樣大呢!兩年前離婚,那你怎麼還戴着婚戒……”
蘇暖抿脣而笑,目光投向那塊蛋糕,它的包裝盒就跟它的價格一樣精美:
“不,我二十四了,這枚戒指……是我愛人送的。”
圓臉女孩將雙手託在下巴上,羨慕地看着蘇暖那枚鑽戒,可愛地嘆氣:
“要是以後我丈夫也送我這麼大顆的鑽石就好了,我想,你男朋友一定是個高富帥!”
蘇暖笑而不語,算是一種默認,女孩不止歆羨還崇拜地望着她,蘇暖最後瞧了眼那塊提拉米蘇,打算就此離開,耳邊卻忽然響起一個男人的聲音:
“那你呢?你想吃嗎?”
熟悉的清冽氣息逼近鼻翼,蘇暖甚至感覺到有一道男性軀體就站在她背後,帶着猝不及防的壓迫感,卻也讓她的呼吸一滯,驀地回過頭。
正午的陽光絢爛得迷亂人的視線,大概因爲轉身動作太快的緣故,蘇暖只覺得眼前有什麼東西迅速地晃過,彷彿是一個男人的側臉。
她已經猜到是誰,卻還是無法壓抑臉上暴露的錯愕,陸暻泓不是在忙工作嗎?怎麼就出現在了大街上,還是他一直都跟着她?
蘇暖的頭髮掃過他的胸前,陸暻泓在她的眼中看到了驚異,他直起上身,俯視着蘇暖困惑的側臉,嘴角露出淡淡的笑:
“那你想吃嗎?”
陸暻泓說着瞟了眼蘇暖背後的甜品櫃,波瀾不驚的深邃眼眸變得溫柔,看着她,頓了頓,說出了四個字:
“提拉米蘇。”
蘇暖怔怔地望着這突然從天而降的陸暻泓,還未搞清楚狀況,也忘記了回答他,陸暻泓沒再等候她的回答,直接看向那滿眼驚豔的女孩:
“把蛋糕包起來。”
圓臉女孩愣愣地回神,立刻跑進去將蛋糕包裝起來,沒忘記在心裡感嘆:果然是十足十的高富帥,沒有摻雜一丁點的水分!
陸暻泓在處理完工作就發現蘇暖不見了,只看到餐桌上的字條,她說她有事出去一會兒,他就立刻明白過來,今天是他三嫂的生日。
等他趕到畫廊時,沒有看到蘇暖的人影,只看到工作人員正在收拾那灑了一地的奶油蛋糕,似乎料知了什麼,讓他的情緒變得擔憂而煩躁。
他開車在畫廊附近的馬路上尋找,窗外的景色緩緩地退後,然後在某個路邊,他突然剎了車,因爲他準確地看到了路邊裝修精美的蛋糕店櫥窗外的身影。
他下了車,身姿筆挺地朝她走去,所有的焦急和煩躁在看到她臉上微笑的那一瞬間,散得一乾二淨,他的腳步很輕,因爲不想驚醒她臉上的笑容。
看到她那樣自然的微笑,不似故作逞強的樣子讓他不由地也跟着心安,他看到她衣服上殘留的奶油漬,心尖上忽然出現微末的疼痛,輕輕地,柔柔地。
他走到蘇暖身後時,正好聽到那個圓臉蛋糕女孩捧着臉,幸福地勸說着,嘴巴一張一合,故意低聲說話,但他覺得自己清楚地聽到了那三個字:帶,我,走!
那個圓臉女孩一臉興奮地說:這是提拉米蘇的意思哦!
提拉米蘇?他擰了擰眉頭,發現蘇暖的手安放在玻璃櫥窗上,然後他看到了那塊精緻的蛋糕,看着那一小塊甜點,第一次覺得,這種東西也還不錯。
所以,他開口:“那你呢?你想吃嗎?”
那你呢?你想我帶你走嗎?
……
蘇暖望着陸暻泓忘了開口,然後他們都聽到街另一邊一個男孩正單膝跪在一個女孩的面前,手裡拿着一束玫瑰,他們聽到女孩撒嬌般的聲音:
嫁給你可以啊,但是從現在開始,你只許疼我一個人,要寵我,不能騙我,答應我的每一件事都要做到,對我講的每一句話都要真心,不許欺負我,罵我,要相信我……夢裡面也要見到我,在你的心裡只能有我……
女孩的聲音說得半條街都能聽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年輕而富有朝氣,什麼都敢說出口,哪怕只是一部電影裡的臺詞。
蘇暖不由自主地笑了,耳邊似還回繞着陸暻泓那聲輕輕的詢問,她轉頭看着同樣注視那對年輕男女的陸暻泓,點了點頭:
“嗯。”
陸暻泓聽到很細微的一聲應允,收回視線,看到蘇暖臉上嬌媚的笑靨,她接過圓臉女孩遞過來的包裝盒,然後朝陸暻泓伸出手:
“現在帶我走吧。”
在上車之前,蘇暖不經意地一個轉頭,視線偶然地停在一家名店門口,也偶然地往裡一看,就看到了泰倫斯,有些驚訝,然後看到了他身後的凌子語。
泰倫斯走得極快,就像是在避難似的,眉頭緊皺着,而凌子語踩着高跟鞋,步履趔趄地跟着,然後眨眼的某一秒,蘇暖看到凌子語突然跑上來。
她從後面撲到了泰倫斯的背上,雙手死死地圈住泰倫斯的脖子,蹭掉高跟鞋的兩隻腳盤在他的腰部,像八爪魚一樣黏在泰倫斯身上。
泰倫斯則避之唯恐不及,表情有些惱羞成怒,似乎在回頭衝背上的人吼着什麼,雙手拉扯着兩條纖白的藕臂,卻無濟於事。
蘇暖忽然覺得那是很有愛的一對,她也再一次見證了陸暻泓的狡詐,那些照片上他和凌子語的親密動作,應該擋着泰倫斯的面做的,他爲了清除泰倫斯這顆潛在的炸彈,竟然不惜將自己奉獻出去,只爲讓凌子語收走泰倫斯。
蘇暖瞅了眼被凌子語顫怕的泰倫斯,無奈地笑了笑:
“看來這位淩小姐是二十四小時都追着泰倫斯跑了。”
“哦,是我剛纔打電話告訴她,碰巧在這裡看到泰倫斯。”
蘇暖的眼角一抽,看向陸暻泓,他面色如常地回看着她,一臉無辜:
“怎麼這麼看着我?”
“……”
看完記得:方便下次看,或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