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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最快的會場旁邊幽寧的茶室內,他們坐在泛着淡雅光澤的梨花木座椅上,各自手裡捧着一杯清清淡淡的綠茶,蘇暖看上去異常地自在,不緊不慢地開口:
“沒想到會在這裡遇到您。”
瞿弈銘望着蘇暖臉上柔靜的笑,除了在第一眼她出現了短暫的驚異,隨即一直都維持着跟眼前一樣柔而嬌澀的笑,然而卻無法遮掩言語神情間的疏離牴觸。
蘇暖又留起了短短的梨花頭,柔和順滑,盪漾在腦後,平靜得猶如一潭幽深不見底的湖水,讓人猜測不到她此刻內心真實的想法。
瞿弈銘看着這樣的蘇暖,發現自己找不到合適的話語作爲開場白,唯有輕嘆口氣,將茶杯湊到嘴邊,望着窗外的風景,慢慢地啜飲着綠茶。
他在得知真相的那一刻,也無法從震驚中緩過神,隨後想到蘇暖那些年所過的生活和聶曉穎對她的所作所爲無法不去心痛,這也是他的女兒,親生女兒。
二十幾年前那一場酒後的意外,他深深地自責過,他做了很多企圖彌補聶曉穎,可是聶曉穎卻不聲不響地離開了,一年後卻再次出現,他想過很多,惟獨沒想到,聶曉穎會在那一次的意外中懷上孩子。
現在再來回想,他明白是他自己懦弱了一次,他害怕往孩子那方面想,他知道自己不愛自己的前妻,那不過是包辦婚姻下的悲劇,只有責任沒有愛情。
但是即便他後來愛上了聶曉穎,承受着精神上的折磨,卻也不願在身體上背叛前妻,可是,那一場意外卻違背了他的初衷,他終究還是身心都出軌了,他無法原諒自己,也和聶曉穎切斷了所有的關係,希望所有的事情都能回到起點。
可惜,終究錯誤是無法被輕易地原諒,他的前妻死了,他再婚娶了自己心愛的女人,以爲過着和美幸福的生活,卻不知道這幸福是踩着多少人的痛苦堆積的。
他的女兒們代替他承受了所有的懲罰,他的馨兒車禍過世,他的寧兒即將逝去,而他本該被捧在手心疼愛的三女兒暖兒卻過着流浪貧困的生活。
如此種種,讓他如何在蘇暖面前擡得起頭來,是他和聶曉穎造就了蘇暖這一生的苦難,偏偏聶曉穎還在她本就悲慼的生命裡狠狠地補了一刀,而他因爲內疚和愛情,對聶曉穎睜隻眼閉隻眼,無異於縱容她成爲幫兇傷害着自己的女兒。
從自己的思緒裡回過神,瞿弈銘看到蘇暖拿起桌上的茶壺,輕輕地俯身,往他的杯盞裡續水,頭髮劃過腮邊,眼神寧然,卻讓人有一種想要去撫摸的衝動。
曾經他還可以用慈祥的眼神看着蘇暖,如今卻成爲一種莫大的諷刺,更別提是口口聲聲將父愛掛在嘴邊,所以,面對蘇暖他只有沉默,愧疚心痛的沉默。
康復後的蘇暖比之從前更加沉斂,已經學會隱藏自己真實的情緒,若不是他清楚蘇振坤對蘇暖的影響,他也不會相信蘇暖此刻對他的禮貌有多刻意和疏遠。
“這段時間過得還好嗎?我聽說你已經是魅影的地區總經理了。”
瞿弈銘努力想要讓自己的語氣聽上去隨意一點卻最終發現,都掩蓋不住那一絲絲從心底冒出的內疚和歉疚,然而蘇暖只是溫然一笑,放下手中的杯子:
“這是我爸爸在餘生對我唯一的期望,無論過程有多難,我都會在魅影找到屬於我的位置,只有這樣,才能減少我對爸爸最後所做的那件事的愧疚。”
瞿弈銘頓時不知道該怎麼接話,沉默在彼此間再次渲染開來。
他喝了一口茶水,茶香沁人心脾,暖燙的溫度異常適中地滾過他的情緒,蘇暖口中的“爸爸”不是他,一直以來都不是他,是一個叫“蘇振坤”和她沒有血緣關係,卻用盡一生來教育養大她的男人。
有魅影的下屬在門口張望,看到蘇暖時一喜,卻不敢過來打擾,蘇暖看到了,便起身道別,清清淡淡地離開,就像剛纔清清淡淡地隨他來到這裡。
“小暖,不管你怎麼怨我和你母親都無所謂,寧兒是你的親生妹妹,她在離開前想見你最後一面,去見見她好嗎?”
蘇暖停在茶館門口,初夏夜裡暖薰的風將她的頭髮揉亂,她回過頭,嫵媚清甜地笑着,眼底卻看不到任何波瀾:
“好的,我會考慮您的建議,現在我有事,先告辭了。”
蘇暖格外謙和地頷首,彷彿是跟一個陌生的年長者告別,然後頭也不回地踩着高跟鞋離開,她的背挺得很直,背影即便薄削,卻堅毅強硬。
將瞿弈銘遠遠地拋在身後,蘇暖朝着會場走去,內心卻彷彿是一場受過鞭笞的寂寥蒼涼,但她並不難過,也開心不起來,即便她此刻擁有了一個高貴的身份。
因爲她是蘇振坤的女兒,此生此世,也或許,來生來世,沒有任何人可以割斷他們之間的牽扯,那點可笑的血緣當然更不能。
事實上,她也是現在才明白,爸爸並不曾完全的孤獨,至少有她陪伴,所以現在,雖然有時候會覺得遺憾內疚,但大多數時候仍舊覺得內心祥和。
望着近在眼前的豪華會場大門,蘇暖站定腳步,仰頭望着,幻想着裡面名流的觥籌交錯,心中卻是想到了蘇振坤。
如果爸爸還活着,不知道會怎麼說。
爸爸只在遺言裡希望她能夠成功,那個半生飄零的男人一定是覺得,對一個女人而言,自身的成功比別人給的幸福要牢靠得多。
現在蘇振坤躺在青巖門,風水師說那是寶地,蘇暖只覺得,爸爸迴歸到故土,終於不再孤單,滿山滿海的風景,也終於可以有時間慢慢看得通透。
她和聶曉穎之後並不曾遇見,即使在魅影會議上,也未曾碰面,聽說她一直守護在寧兒的身邊,晝夜不分,甚至決定捨棄自己的工作。
蘇暖想,這很好,聶曉穎那一棍打下來,讓她差一點死去,在她腦後留下了永遠無法消退的疤痕,也讓她的左手至今尚未完全地康復行動自如。
那是她的親生母親,可是她們真的沒有緣分做母女,所以永遠也不必做了。
現在想想,其實真的沒有什麼可恨的,那隻會不斷耗費她的感情細胞,倒不如徹底忘記那個人,將她驅趕出自己的世界,不恨也不去愛,也算是放過自己。
他們說得對,蘇暖骨子裡是和聶曉穎一樣狠絕的清冷,所以,她決定順從自己的內心,聶曉穎對她做過什麼她都決定原諒,原諒之後是互不相關的陌生人。
----《新歡外交官》----
蘇暖康復後第一次參加公開的晚會,爲自己接連遇到她生命裡不怎麼想見的人而無奈,她想要不理會轉身離開,身後的腳步卻緊緊跟隨,不肯就此放棄。
索性不再避開,幽然地回身,一雙米色的高跟涼鞋出現在廊間,她迅即地擡頭,不出意外地看到了尹瑞晗,她也是一襲晚宴正式的打扮,高貴而典雅。
“你找我有事?”
尹瑞晗望着蘇暖揉着眉角的疲憊樣,搖搖頭,蘇暖神情平靜,然後平淡,長久地不說話,蘇暖拿過侍者端來的一杯香檳,笑容嫋嫋,準備離去。
“那個記者在一個月前正式離職,爾後找不到工作,被生活所迫,不得不去西伯利亞當一名環境勘測師。”
“我好像不認識什麼記者。”
尹瑞晗看着蘇暖極淡的笑容,也跟着笑笑:
“你又何必裝傻,就是那個跟蹤你拍照的狗仔,他本來接到命令要讓你在上流圈子毫無立足之地,最好身敗名裂,結果卻把自己的一輩子給栽了進去。”
蘇暖撇撇眼,嫵媚流轉,輕抿一口香檳:“他去西伯利亞管我什麼事?”
“在一個月前尹氏旗下的報紙出版集團正式被收購,決策層凡是曾經涉及對你相關新聞參與的員工,一律被辭退並且無法再進入雜誌報刊行業,至於那名記者,即便是他賠禮道歉甚至不惜給新任的總裁下跪,都改變不了結果,不止他,連他家裡的其他人都在同一天被公司辭退,一家幾口人失去了生活收入來源。”
“你告訴我這些幹什麼,我不是慈善家,恕我愛莫能助。”
尹瑞晗望着對面蘇暖不甚在意的表情,自嘲地笑出聲,忘記了這是在一個主動儀態的公衆場合,直到笑出了眼淚,聲音哽咽:
“聽說你是瞿家真正的千金小姐,知道這個消息很開心吧?畢竟,擺脫了貪污犯女兒的身份,很多事都會變得一帆風順,就像嫁……”
“不許你侮辱我父親,不准你侮辱他!”
蘇暖的眼圈有些猩紅,她握着酒杯的手使勁地用力,她不在乎很多事,卻無法容忍任何一個人提起蘇振坤,更別提是言語上的侮辱,那是她最敬重的父親。
尹瑞晗看着蘇暖終於出現失態,靜默了一會兒,學着蘇暖方纔的樣子淡笑:
“知道嗎?今晚是我最後的機會,如果我說服不了一個有權有勢的冤大頭入股尹氏,那我就會被尹氏家族趕出去,就像我那母親一樣,只不過我晚了幾天。”
“我不想聽一些和我扯不上邊的事,如果你要傾訴,可以找心理諮詢師。”
蘇暖冷冷地打斷尹瑞晗的話,轉身便走,尹瑞晗的聲音卻沒有停止:
“蘇暖,如果不是因爲你有一個身家背景夠硬的男朋友,你以爲,你現在能這麼風平浪靜地過生活,而我卻要時刻擔心着失去一切……顧凌城……我們已經在辦離婚手續了,你永遠不會明白,你的丈夫在和你做(和諧)愛喊出另一個女人,名字時的痛苦,你永遠不會明白……”
蘇暖走出老遠,似乎還能聽見尹瑞晗的餘音,她沒去看周圍詫異的目光,就一個人獨自走出去,獨自乘電梯,然後獨自穿過一條熱鬧的街道。
她的跑車停在對面的廣場,這段路她需要步行過去。
尹瑞晗的境遇在她康復後便隱約聽到過一些,偶爾上網瀏覽網頁也不經意地看到過關於尹氏的財經新聞和八卦緋聞,皆不是什麼讓人愉悅的好事。
或許在她聽到尹瑞晗和她叔叔在餐廳的對話之前,尹氏的困境就已經開始,而暗中操縱這一切的人,當時一直分秒不離溫柔地照顧着迷失中的自己。
尹夫人的一意孤行,搞到後面事情難以善了,她只知道尹氏財大氣粗,卻忘記了陸傢什麼背景,不說陸家人在軍政商三界皆有涉足,單單陸老爺子門生無數,許多都在軍政圈子名望頗高,也有很多官至中央國務院的,再不濟也是地方大官。
蘇暖已經從陸暻泓身上看出來,陸家人均不是善類,不過護短而已,若是尹氏不知好歹,硬碰硬,觸了陸家忍耐的最低限,那麼最後遭殃的只有尹氏。
據她所知,尹氏不止底下的子公司不保,連最開始起家的老本行也出現了生意危機,很多與尹家有往來的大客戶一夜間取消所有訂單。
而尹氏內部生產商品的原料也出現前所未有的短缺,本預訂好的原料一再拖延交貨,直到尹氏董事長親自出面催促,原料加工廠卻是寧願交付幾倍的違約金,也不肯交出把滿倉庫的原料倒出來賣給尹氏。
尹氏發現勢頭不對,連忙去其他生產相同原料的料場購買,才恍然明白,合作的原料廠怕是早就打算付違約金,一開始拖着他們說有貨只是沒生產出來,不過是在爲幕後黑手勸說其他料場禁止賣原料給尹氏拖延時間。
而此同時,本來和尹氏財力相差懸殊的一個小企業突然冒出來,甚至囂張地拿出尹氏生產的商品表示願低價出售,吸引了大片的銷售商倒戈,後知後覺的尹氏才發現工廠裡的技術人員竟然都已經被高薪挖走,只留下一些學徒主持大局。
尹氏因爲無法如期交貨,損失日過百萬,除了賠償大量的違約金,幾乎掏空尹氏的內部資金,最嚴重的是尹氏素來塑造的誠信形象也潰然倒塌。
更悲慘的是,當尹氏高層忙着週轉危機時,商務部卻突然公開決定調查尹氏決策層和國外一幫販毒走私羣體之間的生意往來,輪番將尹董事長和其他尹家人傳喚去問話,本是子虛烏有的事,到了審問室裡看到那些資料,卻是有理有據。
聽說,尹董事長看着那些抹黑尹氏的證據,氣得當場心臟病猝發,不省人事,至今依然躺在醫院裡處於植物人的狀態,而尹家被尹董事長的弟弟所控制。
蘇暖覺得這些商戰差不多可以拍成一部電視劇,她想起尹瑞晗剛說的遭遇,尹夫人曾對她做的事現在落到尹夫人自己身上,蘇暖並不覺得同情。
大約半個月前,有八卦雜誌披露出尹夫人在外頭包養了一個年紀只有二十歲的小情夫,更令人唏噓的是,在尹董事長失去意識兩個月後,年逾五十的尹夫人竟然成爲了一個懷孕一個多月的高齡產婦。
而揭露這個消息的原尹氏報紙出版集團還讓狗仔跟蹤尹夫人,偷拍了一連串的偷情照片,尹夫人的大膽出位言行讓尹家一夜之間成爲商界的大笑話。
報紙雜誌甚至隱晦地說出,尹瑞晗這位半路千金其實也是尹夫人和別的男人苟合生下的野種,不過是爲攀龍附鳳,才刻意說是不能生育的尹董事長的孩子。
此消息不脛而走後,尹家一氣之下便將尹夫人掃地出門,若不是dna報告顯示尹瑞晗的確是尹董事長的孩子,怕是也會一同別尹家丟出行李箱。
然而,尹瑞晗往日的千金風光卻已不在,父親病危住院,母親出軌被驅趕,讓她在尹家舉步維艱,日子也越過越困難,甚至她和顧凌城的別墅也被尹家收回。
至於尹瑞晗與顧凌城離婚了……蘇暖並沒有多大的感觸,最多也只是覺得在尹瑞晗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當初也是在她最困苦潦倒時和顧凌城離了婚。
蘇暖拋開所有繁雜的思緒,解開車鎖上車,開車經過一家大型的超市,想起家裡冰箱裡的食物似乎快沒了,便停車決定去買一些帶回去。
只是,她一下車還沒走進商場,就發現錢包裡不剩一張紙幣,只有一張銀行卡,她並不記得什麼時候把錢和其他卡拿出了,卻也只好去附近的提款機處提錢。
恰好是和她的信用卡隸屬同一家銀行,插卡,輸密碼,提款,一系列動作,當提款口打開時蘇暖被嚇了一跳,低低地叫了一聲,往後退了一步。
她以爲自己看錯了,心情忐忑地拿出那一疊錢,卻發現第一張人民幣上的確寫着兩個英文單詞“marry*me”,一張接着一張地翻,都是重複着這句話。
不知出於什麼原因,蘇暖的臉頰連帶着脖子開始燒紅,她忍不住偷偷地去瞄身邊另一臺取款機上出來的錢,卻被對方警惕地擋住視線,用以詭異的眼神打量。
蘇暖尷尬地一聲輕咳,眼看自己就要成爲衆目焦點,將錢放進包裡後,匆匆地從裡面走出,只是前腳剛邁出,後腳還在裡面,就看到了門外的陸暻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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