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巖到了公司,處理完積壓在案的文件,已是下午。他忙得連飯都顧不上吃一口,這會兒才感覺到餓。他按下內線,讓秘書叫外賣上來,想了想,他又說不用了。
言若被他救出來的事,外界還不知道,陸一梟一死,阮菁再也沒有盼頭。想到今後阮菁再也不能興風作浪,他就覺得大快人心。但轉念想到媽媽被她折磨成現在這個樣子,他又恨得咬牙切齒。
他站在落地窗玻璃旁,看着外面林立的商夏,轉身走出辦公室,他邊走邊給陳善峰打電話,“善峰,今晚跟方大集團的應酬你代我去吧。”
“慕總,這個宴會很重要,你……”
“我相信你,就這樣,掛了。”慕巖收了線,已經來到電梯旁。他自然不會那麼幼稚的去找阮菁,從現在開始,阮菁連當他的敵人都不配。
電梯直達負一層,他徑直來到自己的座駕旁,車開出去拐了一個彎,往慕宅駛去。
盧謹歡看着鏡子裡的自己,她苦中作樂的想,她現在這個樣子像不像豬頭呀?她真的沒想到言若的爆發力那麼強,當時沒有覺得有多害怕,現在想一想,她才真的感到害怕。
人們都說婆媳問題是千古難解的問題,正常一點的婆婆都會刻意刁難兒媳婦,更何況她現在這位婆婆精神上還有些問題。想想未來的日子,她就覺得頭皮發麻。
言若現在這個樣子,慕巖是絕對不會把她送進療養院的。留在慕家,她如果不跟她打好關係,慕巖就會很難做。可是現在她光是想想要去侍候她,就開始發憷。
唉,怎麼辦呀?她面對外人時,可以裝出一副信心百倍的樣子,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心裡根本一點底也沒有。
“盧謹歡,加油,加油!沒有什麼能打敗你。”盧謹歡握拳對鏡子裡的自己鼓勵,她不能輸給言若,絕對不能。就算爲了慕巖,她也要堅持到底。
盧謹歡鼓勵自己後,感覺全身都充滿了正能量。她走出浴室,拿出手提電腦開始查資料,看看該怎麼照顧精神病人。
她剛翻了幾篇,就聽到樓下穿來引擎聲,她皺了皺眉,將手提電腦放在一邊,跑到飄窗旁往樓下一看。這一看不得了了,慕巖回來了。她想起自己臉上的傷,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一樣團團轉。
她本來還想着慕巖肯定會晚點回來,到時候她已經上牀了,躲在被子裡,也許能瞞過一天,等明天晚上臉上的紅腫都消得差不多了,他也好接受一點。
可誰曾想他這麼早就回來了,現在五點還沒到,就算是冬天,天也不會黑那麼早,他一進門,準會看見自己臉上的傷,怎麼辦?怎麼辦?
他若是看見了,肯定會又心疼又自責。她絕對不能讓他看見。
可是她要怎麼才能遮住臉上的傷呢?戴面具?不,這不是欲蓋彌障麼。那畫個濃妝,可是在家裡,畫濃妝挺怪異的。那怎麼辦怎麼辦?
盧謹歡急得不得了,一時間什麼辦法都想到了,可什麼辦法都行不通。只要慕巖一起疑,自己準得漏餡。世上就沒有比她更悲催的人了,捱了打,還怕人家知道。
慕巖回到家,在樓下沒有看到盧謹歡的身影,傭人看到他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他直覺肯定發生了不好的事,連忙往樓下臥室衝去。臥室裡,言若睡得正香,慕巖看見她,提起的心又穩穩落回原地。
他輕手輕腳的走進去,看見她側臥着,正想給她把被子拉上去一點,哪知道言若突然睜開眼睛,尖叫起來,“不要碰我,不要碰我……,我乖乖聽話,你不要打我……”
慕巖嚇了一跳,見她縮在被子裡不停發抖,他試着安撫她,“媽媽,我是巖兒,不是壞人,別害怕,我不會傷害你的。”
言若又是尖叫又是哭泣,聽到慕巖的聲音,她從被子裡露出一雙充滿防備的眼睛,見慕巖正對她友好的笑,她漸漸相信眼前這個男人就是自己的兒子。
“巖兒,你爲什麼不來救我,他們欺負我,他們鞭打我,還…還找人強暴我……嗚嗚嗚……”言若泣不成聲,她所受的那些折磨,只要她一想起來,就會害怕得全身發抖。
慕岩心疼的摟着自己的母親,她身上的那些傷痕,他早已經在照片上看到了。同是女人,阮菁怎麼下得了手?他拍了拍她的背,輕聲哄着:“乖,不哭了,現在有我保護你,沒人敢傷害你的,不哭了,不哭了。”
言若哭累了,反而又睡了過去。醫生解釋過她這種嗜睡的原因,因爲她被幽禁的這段時間,她精神高度集中,有個風吹草動,必定會驚醒。所以現在離開了那種地方,她反而開始昏睡。
慕巖將她重新放回牀上,在牀邊坐着看了她一會兒。言若來自江南水鄉,一個很美的女人,婉約、高貴、優雅。她的性子更是溫婉,平日裡教育慕巖時,連聲音都不曾大一點。
可是因爲五年的幽禁,她現在不僅像一隻渾身帶刺的刺蝟,更是一個歇斯底里的婦人。如果爸爸不活着,看見她被逼成這樣,該會多麼痛心?
慕巖握着她的手,她原本細緻白淨的手現在卻只剩皮包骨頭了,手背上一條又一條糾結在一起的傷痕,可見她這五年過得有多麼生不如死。
心,真的好痛,也好恨。
阮菁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女人,竟然能痛下這種狠手。但凡她還有一點良知,都不會做出這樣的事來。
眼淚不知不覺的流出來了,他雖然已經報了仇,將阮菁關在那個同樣暗無天日的地方,但是他心裡的恨意卻沒有減低半分,他還是恨她。
從言若的臥室出來,慕巖讓下人好好照顧她,這纔想起要問盧謹歡在哪裡。小芳是個藏不住情緒的人,她說:“大少爺,您快上去看看吧,少夫人她被…被……”
“小芳,你還不去幹活。”劉姐及時止住她將要說的話,對慕巖笑了笑,道:“大少爺,少夫人在樓上呢,您上去看她吧。”
慕巖直覺一定出了事,他沒有多逼問傭人,轉身急匆匆的上樓去了。
盧謹歡在房裡急得團團轉,連學印第安人一樣戴頭紗的法子都想出來了。可當她聽到沉穩的腳步漸趨漸近,她一驚,什麼也顧不得想,將電腦踢到牀尾,然後滾上牀,用被子將自己死死裹住,連腦袋都埋在了被子裡。
結果因爲太着急,碰到了手上的傷口,她疼得直抽搐。
慕巖推開門,屋裡沒有聲音,他皺了皺眉頭,大步走進來。來到臥室中央,他看到大牀上被裹成麻花捲的盧謹歡,心裡鬆了一口氣。他慢慢踱了過去,坐在牀邊拍了拍她,“歡歡,這會兒還睡?當心晚上睡不着。”
盧謹歡嚇得大氣也不敢喘一口,僵在牀上動也不敢動,生怕他發現其實她沒有睡着。
慕巖等了一下,沒等到她的聲音。他見她把頭全捂進被子裡,他笑着伸手去拉,“我怎麼沒發現你這睡癖呢,不要把頭捂在被子裡,會缺氧的。”
盧謹歡死死拽住被子,就怕他當真掀開來。到時看到她臉上的傷,估計就不會這麼和顏悅色了。
慕巖拉了一下拉不動,皺着眉疑惑道:“你沒有睡着,對不對?快把被子弄開,沒有睡着幹嘛躲在被子裡不出聲?”
盧謹歡心都開始顫抖了,她知道她再不說話,他肯定會直接掀開被子,到時候大家臉上都難看,索性道:“人家都快要睡着了,你別鬧啊,我困死了,我想睡覺。”
慕巖越發覺得奇怪了,直覺她是不想讓他看見什麼,“睡覺也不用把臉全遮住,捂在被子裡呼吸不暢,快點把被子鬆開,一天沒看到你,也讓我看看你的臉。”
“都老夫老妻了,沒什麼好看的。慕巖,你下去陪陪媽媽吧,她剛回到家裡,肯定有許多東西都不適應,你陪着她,她會覺得有安全感的。”盧謹歡見他還在拽被子,連忙用緩兵計,能拖一會兒是一會兒。
慕巖越發覺得她反常了,也不跟她廢話,直接動手扯被子。盧謹歡的手被碎瓷片割傷,這時緊緊拽着被子,手都痛得麻木了,她額上冒起了汗珠,也不知道是痛的還是熱的。
她知道她肯定不是慕巖的對手,索性也不再去奪被子,在被子被慕巖掀開時,她連忙趴在牀上,將臉藏在雙臂之間,生氣的說:“我真的想睡覺,你這人怎麼這麼煩呢?”
慕巖更加覺得不對勁,她平常哪裡會嫌他煩。他把被子扔在一邊,看到她手上纏着綁帶,綁帶上面已經浸出了血珠,他的瞳孔倏然緊縮,一把抓起她的手,驚聲問道:“你的手怎麼回事?哪裡傷到的?”
盧謹歡沒想到要瞞他,只是想把時間往後拖一點,這會兒見實在瞞不下去了,她索性坐起來,端着一張五彩繽紛的臉端端看着慕巖。
比起她手上的傷,她臉上的傷更讓他吃驚,他急忙坐在她身邊,伸出的手指都在顫抖,他顫着聲音問她:“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誰傷了你?”
盧謹歡眼裡蓄着淚,可憐兮兮的把他望着,就是不肯說話。
“是媽媽傷了你,對不對?該死的,我不是讓你小心一點了嗎?她現在對你很排斥,你能不接近她就不要接近。”慕巖急得口不擇言了。
盧謹歡其實沒想過他安慰自己,可是現在他這話不僅沒有安慰她,反而嫌她不小心。她心裡委屈得不行,就是剛纔被言若壓在身下打,她也沒有這麼寒心過。
“是,是我不小心,我從學校回來,一進屋就看到滿地狼籍,傭人嚇得躲得遠遠的,不敢接近她。她從牀上掉下來,牀下全是碎瓷片,我不該去救她,我該讓她掉在那些碎瓷片上。是我自做多情,這樣說你心裡好受些了麼?”盧謹歡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她不想跟他吵,尤其是對待他母親的事情上。
可是他那句話就是讓她很難過,她想要的不過是一副溫暖的懷抱,想要的是他的鼓勵,而不是指責。
看着她不停落淚,慕岩心髒一陣緊縮,他閉了閉眼,說:“對不起,歡歡,我不是那個意思,我……”
“你是什麼意思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聽在耳裡就是這種意思,慕巖,她是你媽媽,請你站在我的立場上想一想,我能丟下她不管麼?如果今天我眼睜睜的看着她掉在那一地的碎瓷片上,回來你一樣會怪我。”盧謹歡痛心的說。
“歡歡,你能不能心平氣和的聽我說,我剛纔的話沒有別的意思,我只是心疼你,以後媽媽的事,我會找專業護理醫生,你不要再插手了。”慕巖也想心平氣和的說話,可是現在,似乎怎麼說怎麼錯。
盧謹歡一聽,眼淚都不掉了,她睜大雙眼看着他,“你的意思是嫌我給你惹麻煩了?”
都說吵架沒好話,越是氣頭上越會將對方話裡的意思往壞處想。盧謹歡覺得很委屈,她不是一個無理取鬧的人,可是現在她只需要一個擁抱,只需要他對她說,“老婆,沒關係,我們慢慢來,沒事的,媽媽會接受你的”。
可是他要不是指責她,就是讓她別再接近言若。盧謹歡再一次感覺到自己不被需要的滋味,她是那麼努力的想讓言若接受她,哪怕是被她打了,她也不想讓慕巖知道,可是他呢?
他除了指責跟否定她的努力,他做了什麼?
“歡歡,你不要無理取鬧。”慕巖沉下臉來,的確,他在看到她臉上跟手上的傷,一下子就慌了,可是他沒想過要跟她吵架。他並不覺得自己的話有什麼問題,可是他說的每一句話,她都能理解成另外一個意思,這樣咄咄逼人的她,讓他難以應付。
盧謹歡一聽這話,就又炸了,她剛纔氣得忘記掉的眼淚,這下更是成串的往下掉,她從牀上跳下地,哽咽道:“對,我就是無理取鬧,你滿意了?”
慕巖也生氣了,他站起來,大步往外走去。他們現在都在氣頭上,彼此都需要冷靜一下,如果再這樣吵下去,指不定還會說出多少傷害彼此的話,他走到門邊,腳步頓了頓,“我們都冷靜一下。”
說完走出臥室,重重的甩上了門。
臥室裡,盧謹歡看着被甩上的木門,眼淚瘋狂滑落下來。她跌坐在地上,手心疼,心更疼。慕巖,你這個混蛋,讓你說句好聽的,就那麼難嗎?
慕巖也被她氣着了,這是兩人第一次翻天覆地的吵架,話趕話,誰也沒說一句好聽的。他只要想到她臉上青紫紅腫的傷痕,他就心疼。他捧在手心裡的寶貝,他連重話都捨不得說一句,卻被媽媽打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舊傷未愈又添新傷,他又是心疼又是自責。
假如媽媽是正常人,她要是動了歡歡一根手指頭,他都可以爲她出頭。可是媽媽不是正常的,她打了歡歡,或許連她自己都不知道,他能怪誰?
他除了讓歡歡離她遠點,還能怎麼辦?
他坐在書房的椅子裡,痛苦的抱着頭。他該怎麼做,才能夠避免這些傷害?
盧謹歡哭得快昏死過去,眼淚沾在那些傷痕上,整張臉都痛得麻木了。從昨晚到今天,自從救回了言若,她跟慕巖就一直在吵架。
秦知禮說,自古婆媳就是難解的問題,此話真的一點都不假。再這樣下去,她跟慕巖就是有再濃的感情,最終也會消磨掉。
怎麼辦?誰能告訴她該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