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秋沿着石徑一步步走上後山,隨着身體而擺動的手指尖輕輕拂着拭着小徑邊沒膝高的草葉,偶爾沾上一兩滴剔透的露珠,便有股清涼直滲心田。週末的學校顯得異常安靜,這後山更是寂靜無聲,唯聞鳥鳴。倚秋難得放一天假,到這山上來享受屬於自己的難得的清靜。
在山頂找一塊乾淨的石頭坐下來,周遭被翠樹綠草環圍着,輕風攜着鳥語和樹葉的呢喃掠過耳邊,拂亂了幾根髮絲,倚秋忍不住閉起眼睛,感受與大自然親近的那份自在與平和。
忽然,倚秋感到風裡有人的氣息,睜開眼睛一看,頓時凝然不動了。阿鋒嬉皮笑臉地靠着一棵樹,用拇指朝自己身後指着。楊亮從草叢慢慢走出來,站住不動了。倚秋緩緩站起來,整個人也成了雕塑。
阿鋒做了個鬼臉:“你們慢慢敘舊吧,我這個局外人任務已完成,該退場啦。”說完,順着石徑一路小跑而去。不一會兒,他矯健的背影就消失在綠葉叢中。
楊這微笑着慢慢走近紋絲不動的倚秋:“記得嗎,你說過最愛一個人到母校後山散步,我果然在這找到你了。”說着,楊亮已站到倚秋面前,“我也到這座城市工作了,原諒我,我想給你個驚喜。”說完,便靜靜盯着倚秋髮直的眼睛。
倚秋突然揚起拳頭,拼命地捶打着楊亮的胸膛,像在發泄着什麼。捶着捶着就號啕大哭起來,連眼淚也顧不得擦,猶如地下壓抑多時的岩漿,一量噴發便無法抑制:“你害死我了……”
楊亮像一截樹樁,定定地站着,任倚秋捶打,也不去安慰她,眼角卻慢慢滲出兩滴淚,順着他梭角分明的臉滑落下來。這是楊亮第一次在倚秋面前落淚。他自己幾乎毫覺察,他早已忘了自己有多少年不甘落後曾掉過淚,忘記掉淚的感覺了。
無倚秋終於累了,無力地垂下雙手,仍失神地抽泣着。楊亮輕輕把她攬入懷裡,越攬越緊。他在倚秋眼裡看到自己的眼睛,兩人久久地凝視着……幾乎是下意識的,兩片火熱的嘴脣慢慢地靠近……緊緊地貼在一起,心裡有什麼障礙的東西轟然倒塌,變得毫無設防,一股炙人的熱浪頓時變成巨大的旋渦,將兩個人重重包圍,無法自撥。周圍的一切在慢慢淡化,淡化,直到變得遙遠,最後消失,只剩下一種瞬間滄海桑田,醉死夢死的感覺……
良久,你周圍的世界又回到他們中間,夕陽溫暖如詩的柔光披了兩人一身桔紅。倚秋在楊亮的懷裡,閉着眼睛,久久沉默着,像已沉沉入睡,安靜極了。楊亮忍不住輕輕撫着她的臉。
夕照變得越發柔軟之時,洋溢在兩你之間的暖意如風似水。楊亮湊近倚秋耳邊,自然如家常而又柔情蜜意地說:“倚秋,從此後,我們之間再沒有隔閡,嫁給我。”
倚秋擡起頭,凝神望着楊亮的眼睛,竟慎重地點點頭。
楊亮立即被狂喜所包圍,但他抑制住自己,不敢跳起來喊叫,怕驚嚇了依在懷裡的倚秋,只是緊緊地摳牢了倚秋,喘着粗氣。
原來,倚秋剛從學校畢業搬回來。楊亮立即和家裡商量開了,要重新換工作,並且是到一個遙遠的城市去。桂鳳和明坤當然是激烈地反對。很少對楊亮發脾氣的桂鳳這回激動了:“你到底是怎麼回事,上次已把工作找得夠遠的,這回倒要乾脆不回家了,這樣,我還算有個兒子嗎?”
楊亮並不急躁,他心裡也緊張着,但他知道事情總有一定的辦法解決,不同的方法所達到的效果是完全不同的。如果處理得好,可以皆大歡喜;處理不好,甚至可能和家裡人弄得關係緊張。這回,又充分發揮了他那極大的耐心和深思熟慮的理智的特長。
最後,以楊亮儘量爭取早些重回故里工作,並帶回兒媳婦爲條件。楊亮如願踏上了倚秋當時坐着離開的那輛車。走之前,他只捲走了那幅藍牡丹。宿舍裡所有他精心栽培過,並目睹過他的幸福的花花草草都留給下一個屋主人,希望能給他人帶去幸福。
到這邊後,楊亮先歇在阿鋒家。他並不像倚秋那麼固執,靠了阿鋒爸爸的指引、幫助,再加上自己的認真勁兒,很快找到一份很不錯的工作。安定下來後,便讓阿鋒帶他到倚秋上過高中匠學校看看,他會在那兒等她。沒想到,第一次來就碰上了倚秋。“這是天意。”連阿鋒也替楊亮感到高興和驚奇。
這幾天,偉航暗自欣喜,不知從哪天開始,倚秋又拿起了她的畫筆,擺出了她的調色盤,支起了她的畫架,她的靈感和活力似乎又回來了。下班後,整夜整夜地在畫紙上潑灑着,也不覺得累。他買給她的CD也開始旋轉也小提琴優美的旋律,那熟悉而纏綿的旋律又令她如癡如醉。到底是什麼又讓倚秋變了呢?偉航百思不得其解,但終究沒有探問,他不想再引倚秋勾起什麼不好的記憶。看來,倚秋現在過得是快樂的,不會因爲他和素婷的要求而勉強留在這兒,這就足夠了。偉航又開始和倚秋共同探討她的字畫,辯論時事。偉航彷彿在短短一段時間內又年輕了,他又找回以前那種充實的感覺。最後,偉航斷定,倚秋前一段時間的異常,只是年輕人從校園踏入社會暫時的不習慣罷了。那是一種青春的煩惱,現在一切都過去了。偉航變得越來越愛回家了。
楊亮的公司和倚秋工作的公司很近,兩人下班幾乎可以同時出來,同時走一段路。楊亮說這是巧合,倚秋則撇撇嘴說是楊亮的陰謀詭計所造成的,楊亮只是詭秘地笑笑。
下班後,楊亮拉着倚秋:“今天早着呢,到我的新宿舍裡瞧瞧吧。”新宿舍比以前的還要大一些,依然是一室一廳,有小陽臺,有廚房,精緻的小套居室,依然是明亮整潔,簡單而明快,令人看了心情輕鬆,愉快。牆上還是隻有那幅藍牡丹,桌子上只擺着楊亮和倚秋在風門古徑山頂水塘邊的合影。照片中的楊亮顯得拘謹極了,帶着傻頭傻腦的憨態,倚秋忍不住拿起照片嘻嘻笑起來。
“倚秋,接下來的綠化問題我會努力。”楊亮指着還空空如也的房間和陽臺,“我會讓這裡也變得像你以前所形容的‘綠意盈盈,清新醉人’,不用多久,我們倆這個小窩又會像模像樣的。”
“我們倆的小窩?”倚秋笑着糾正道,“這可是你的窩,不是我的窩。”
“怎麼不是我倆的?”楊亮揚起眉毛,“都要結婚了,還分什麼你的,我的。”
“結婚!”倚秋猛地擡起頭,看着楊亮,以爲他又在開玩笑,“楊亮,你又胡扯些什麼,別拿我亂開玩笑。”
楊亮似乎比倚秋更爲驚訝,站了起來:“倚秋,你都答應要嫁給我了,我可不是開玩笑的,結婚我總要好好準備的嘛。”說到這兒,楊亮有些自我陶醉地笑了,“這回,你可別賴帳呀。”
倚秋這纔想起上次在學校後山的事,急得暗暗跺腳,自己當時是被什麼衝昏了頭腦呢,竟會這麼稀裡糊塗地答應下來。其實,自從上大四以後,楊亮已不止一次向倚秋提起過這個問題,但倚秋不是強烈地反對,表示自己這輩子不會結婚,就是乾脆躲避,冷淡來搪塞過去。對楊亮所說的,結婚是愛情的最高境界,倚秋一向是嗤之以鼻,她一向相信,婚姻便是愛情的墳墓,浪漫的終結,情趣的句號,黃臉婆的開始,對婚姻是唯恐避之而不及。楊亮無法改變她的觀點,只希望用自己的行動和耐心去證明自己的觀點是對的,而倚秋的觀點是無稽之談。上次,倚秋的答應讓楊亮興奮得好幾夜合不攏眼,一直在計劃着如何準備他們的婚禮,以及婚如何組建他們幸福的小家庭。現在,見倚秋這樣,以爲她又想到了什麼怪念頭,不禁憂慮地皺起了眉頭。
倚秋見楊亮急切地盯着自己,彷彿要一個更爲確切的答案。她只好勉強掩飾着:“沒事,我不想太急,剛出來工作呢。”說完就沉默了。
楊亮笑了,倚秋大概還不習慣,總要給她一點時間。他輕輕扳住倚秋的雙肩:“我知道,不過,我總要好好準備。我可不想讓我們的婚禮草草了之,你說呢。”
倚秋沒有回答他,站了起來,說:“時間不早了,我得先回去了。”
楊亮本來還想告訴倚秋,自己已爲她準備了不少菜,但見她這樣,知道留她不住,便也穿了鞋:“我送送你。”
“不,路不遠,我想自己走回去。”倚秋聲音很輕,但很堅決。楊亮只好無奈地點點頭。
倚秋心神不寧地回低頭踱步。楊亮遠遠地跟着,有些心驚肉跳地看着倚秋旁若無人地穿過公路,直走到她家附近的街道,才放心地回去。
這幾天,倚秋一直推說工作忙,下班不是早早離開就是辭先走,很少再跟楊亮一起走。阿鋒對楊亮嘆氣說:“你這個大小姐可真夠難纏的,又開始耍脾氣了。楊亮,你別老裝好人,得給她點顏色!”
楊亮笑着搖搖頭:“阿鋒,你可不理解我們,倚秋不是那種亂撒脾氣的嬌小姐,她需要時間緩衝自己的情緒。”說到這,楊亮的臉色嚴肅起來,“爲了我,倚秋已經改變了很多,我們之間是默契,尊重,可不是誰給誰顏色!”
“哎喲喲,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細膩啦,說難聽點是酸不溜秋,敢情你要當現代梁山伯。”阿鋒笑了。
“我們可不當什麼梁山伯、祝英臺,我和倚秋要一個幸福的家。好了,臭小子,別取笑我了。等有一天,你也遇到你的那個她,你就知道啦。”
這下,鋒的臉也變得嚴肅起來,似乎在想什麼心事。
其實這幾天,倚秋一點也不忙。忙完了手頭的資料,竟覺得特別的空,只好整理辦公桌,不是覺得空,乾脆亂翻起枯燥的資料夾來。辦公室裡其它同事似乎也有一點難得的閒暇,偷空聊起天來。
“啊哈,天天都這樣,日子真無聊,心情比老處女還糟哪!”對面的快嘴小黃先伸着懶腰,打着呵欠說。
一邊的小張馬上笑着接口了:“老處女?敢情你深有體會,想嫁人了?”
“呸,狗嘴裡吐不出象牙。”小黃馬上豎起了柳眉。
“要真成了老處女,心情定不會好哪兒去。”平日很少跟女同事搭話的小李,這時竟推了推眼鏡,一本正經地說,好像自己不是男的,而是深有同感的女同胞。
“這可不是開玩笑的。”年齡稍大一些,已有了兒女的黃姐以過來人的身份說,“婚姻可是人生頭等大事。你們可別開玩笑,耽擱了那可是回不了頭的。現在的年輕人都貪玩樂,只顧着眼前的,以爲結婚就是受罪,其實……”
“其實,滋味真不錯吧。”小張嬉皮笑臉地湊過來。
“不正經的東西。”黃姐啐了他一口,“婚姻裡有更多的內容,還有天倫之東,是你們永遠無法體會的。”
“真有深度呢。”小張又接口道。
“你們這些小夥子,大姑娘,可別以爲自己嫩着,轉眼就到那不尷不尬的年齡。不結婚,難道要學尼姑、和尚守清靜,還是學時下流行的,同居或做什麼情人,那算什麼事呀……”
辦公室裡嬉嬉哈哈的,一時有些熱鬧,都就結婚這個話題津津有味地討論開來。
倚秋從頭到尾沉默着,別人偶爾提起她,要把她拉入談話裡,她也只以一個局外人的身份一笑置之,。但黃姐的一句話卻給了她深刻的印象,反覆在她腦裡迴旋着:“不結婚,要學時下流行的,同居或做什麼情人嗎……”其它的一切,她全聽不清楚了。
下班後,倚秋忘了推遲離開,走出公司大門時,楊亮正站在不遠處,向她燦爛地笑着,笑得她心也不禁燦爛起來,輕快地迎上去。“到我們的小窩吃飯去。”楊亮說。倚秋點點頭,忘了糾正他關於兩人小窩的說法。
“倚秋,你看,茉莉花開了。”楊亮從背後攬着倚秋的腰,指着陽臺上潔白玲瓏的茉莉花,“用茉莉花泡的茶清香極了,我們泡一杯試試?”倚秋興奮地點點頭。
楊亮摘下幾朵茉莉花,丟進茶葉裡,沸水一衝下去,茉莉花談雅的香氣就回溢出來,繚繞在兩人之間。估秋捧起茉莉花茶,一口口慢飲着,體味着。
楊亮說:“倚秋,我問過了,你最喜歡的鞦韆只需要近兩千塊,我們完全可以購置。小客廳足夠放的。每天吃過飯後,我們便可以痛痛快快地蕩上一陣。”
倚秋欣喜地說:“你真的去問了,我還以爲你對我這個建議會不以爲然呢。”
“你把結婚後的生活想象得太糟糕了。其實,要看是什麼人採取什麼樣的態度,兩個人的包容、和諧程度了。兩人如果默契而和諧,就算是最簡單的柴米油鹽也能碰撞出你所說的詩意來。你一定記得這麼一句話:我用鋤頭在大地上掘下無數詩行。難道你沒體會過嗎?”
倚秋想起自己和爸一起在廚房裡忙碌,和楊亮共做幾盤小菜時的種種樂趣來,不禁豁然開朗,笑着說:“好啦,大理論家,我算服了你了。”
“什麼理論家,我是實幹家,認識這麼久了,還給我下錯定義,該打。”楊亮說着就越過桌子抓倚秋。倚秋忙機靈地一閃。楊亮差點摔了一跤。兩人同時大笑起來。
“哈,笨象,這回你的大塊頭佔不了優勢了吧。”倚秋笑得肚子發疼。
“哈哈,嘻嘻……”倚秋笑着笑着,突然感到有些悶,喘了幾口粗氣,醒過來。原來夢中手舞足蹈把被子撳到鼻子上了。倚秋擁着被子坐起來。看着從窗口靜靜瀉進來的進來月光,還覺得虛幻得很。真不知剛纔是在做着美夢,還是昨晚在楊亮那兒度過的快樂時光一直延續到現在。她坐了好久,還是分不清楚。那一切過於美好卻又過於清晰,但心裡遺留的一絲甜蜜和悸動卻是無可置疑了。
接下來的日子,倚秋對楊亮提到結婚的事似乎不怎麼反感,也不怎麼迴避了。對楊亮在爲婚禮的事作各種準備,她有時甚至羞怯地提上一些小建議呢。楊亮暗自高興。只是有一點,倚秋毫不退讓,就是不知爲什麼,她一直不肯把楊亮帶回家,也不肯向她的父母公開自己和楊亮的關係。楊亮雖急於見見她早已自認的岳父、岳母,確認自己的“地位”。無奈倚秋對這個就是諱莫如深,楊亮也沒辦法,他得再給倚秋一些時間。
當楊亮向他的新同事介紹倚秋時,把她親暱地拉到身邊,高興地說:“這是我的未婚妻。”倚秋心裡竟涌起一股從未有過的嬌羞和幸福,並默默認可了楊亮給她的這個新的身份,不知不覺中,像所有待嫁新娘一樣,她也有了甜蜜的焦灼和等待,這是倚秋萬沒料到的。這種感覺是如此真實,以至於倚秋自己也不得不承認。
又是一個“五一”長假,楊亮要帶倚秋回家,倚秋心裡還有種奇異的反感,在她看來,似乎永遠不見,能單獨和楊亮走他方纔好。然而,這畢竟是不可能的,至少,在世俗看來是荒唐而不禮貌的。但這一次,倚秋沒有推辭的理由,都是人家的未婚妻了,到他家去一趟不是天經地義的麼。這讓倚秋對結婚這個事實又產生了莫名的退縮,一時之間竟懷疑自己已經答應楊亮了。見楊亮興致勃勃的樣子,她又不忍再反覆,只好硬着頭皮對楊亮點了點頭。
“五一”之前,偉航早已選好幾個不錯的地方,準備給倚秋一個驚喜。公司一宣佈“五一”開始,偉航便急衝衝趕回家,倚秋果然也回來了,像在收拾着什麼,難道她預感到我將帶她暢遊,不愧是我的女兒和知已。
“倚秋,來,先看看這些地方,在文字和圖片上過把癮。”偉航把一小疊風景區的圖片和文字介紹遞給倚秋,“這些可都是好地方,明天開始,我將帶你一一拜訪這些地方。這個‘五一’我們父女好好暢遊一番。”偉航說完,得意地盯着倚秋,等着她雀躍起來。
然而,倚秋卻拿着圖片出神,這些地方是她神往過無數次,想去未去成的,爸如此苦心,還一一記得以前她生日時曾經答應過帶自己去玩。此時,她恨不得馬上收拾了相機、畫架,和爸一起暢遊去,父女倆無拘無束地在山水間徜徉,在古蹟中評古論今,在老城中尋找思古幽情,是何等自在……但楊亮欣喜的眼神突然在她的眼前閃爍,蓋過了一切。她想不到那雙眼睛竟有如此魔力,使得她起來,低聲對偉航說:“爸,我……我和同學約好了,要去玩……”說完,立即感到惋惜,也不敢看偉航的臉。
這大大出乎偉航的意料之外,掩飾不住失望,除了倚秋無法原諒他的那一段時間,倚秋對這類活動的興趣一向大於一切,現在是什麼樣的朋友,竟對倚秋有這樣的吸引力?他仔細端詳着倚秋的臉,她的腮隱隱透着紅暈。一瞬間,偉航似乎明白了什麼,恍然大悟地作舒了口氣。沒錯,只有心愛的人才能擁有比他這個老爸更大的魅力,倚秋的確長大了。他不禁一陣高興,同時又種說不清的空落感,就像生命無端被割去了一塊。
見倚秋還面有愧色,他反而故作輕鬆地打着哈哈:“哎,我這老頭子沒用啦。倚秋,心情玩去吧,我和倚衝一起去,這小子一直嚷嚷着我偏心,嫌他沒水準,不帶他去玩。也好,我得好好培養他的水準了,教他學會旅遊。”
爸的笑聲反而讓倚秋有如針刺般地難受。
當汽車開進生養自己的小鎮時,楊亮的情緒便一直高漲着,不僅爲了好幾個月沒回來,有種迴歸故里的親切,更因爲他身邊有了個倚秋。天知道,他等待這一天已經等了多久,想象這個情景已有多少遍。坐在窗邊的倚秋一路上格外沉默,一直盯着窗外變幻不定的景物,彷彿外面有賞不完看不厭的美景佳跡,對楊亮興奮的指指點點全不在意。楊亮見她而色有些蒼白,以爲她又暈車了,越加起勁地介紹着他熟悉的一切,包括建築,包括他的家人,希望能分散倚秋的注意力,降低她對汽油味的敏感程度。
忽然,楊亮握住倚秋的手:“看哪,快到站了,到了車站,就離我家不遠啦!”倚秋一下了一跳,反射一般地彈站起來,幾乎想衝下車去。身邊的楊亮一把扯住了她:“倚秋,你怎麼啦?”倚秋這纔回過神,向四周望了望頹然坐下來。楊亮卻笑了:“喲,看你比我還心急,別緊張嘛,我媽一定高興得合不攏嘴。”倚秋低頭不語。
“楊亮,要不,我們到公園逛一圈再回去。”走入楊亮家所在的那條街時,倚秋忽然拉住楊亮的衣服,怯怯地說,“晚點再回去,說好了,明天你要帶我出來走走的。”
“瞧你,怎麼變得像個小女孩。”楊亮笑嘻嘻地盯着她,“我恨不得一步就踏入家門了,還逛什麼公園。要逛,等一下再拉上我媽,至於明天,一定帶你走遍全城每個角落。”你以後也得住這兒啦,急在這一時麼,楊亮心裡樂滋滋地暗笑着。
看得見在照片裡見到的那個垂滿藤蘿的陽臺了,倚秋幾乎兩腿發軟,拼命攢起來的一點勇氣早已消失殆盡,對可能面對的尷尬感到恐懼而無措,只暈乎乎地任楊亮拉着越走越近。算了,豁出去了,倚秋最後自欺欺人地安慰自己,大有壯士一去不復返的悲壯。
進門了!楊亮高聲喊着:“媽,媽,我回來了!”喊了一會,沒回聲,沒有倚秋想象的“可怕”情景出現。又喊了幾聲,終於從樓上跳下一個社會青年似的大男孩,帶着耳機,盯着倚秋看了一會,對楊亮說:“哥,大喊什麼,爸媽都不在家。”
這一句簡單至極的話在倚秋聽來,卻猶如赦令一般。她頓時覺得渾身自在,掩飾不住地微笑起來。
楊亮卻有些失望,問:“今天,爸不是不上班嗎?他們到哪去了?”
“在大伯家擋架呢。昨夜我們的堂兄、堂嫂又幹起仗來了。”楊城若無其事地說,耳機還留一邊在耳朵上,頭不時隨着節奏亂晃着。
楊亮臉色一變,放下行李拉起倚秋就走。臨出門前,楊城湊到楊亮身邊,說:“哥你挺有本事的嘛,泡的這個妞真不錯!”楊亮憤地盯着他:“她叫倚秋,你得好好尊重她,收起你那混樣。”楊城聳聳肩膀,笑嘻嘻地進房去了:“還真夠神聖的。”
到了大伯家,明乾夫婦和明刊夫婦都坐下樓下,各各無話。見楊亮進來,桂鳳先驚喜地站起來拉他,發現他身邊的倚秋,便笑眯眯地打量着她,也不問楊亮介紹,似乎一切都最明白不過了。其它人的目光也一齊向倚秋掃過來,都殷勤地點頭,這讓倚秋又渾身不舒服起來。幸虧楊亮還想着創明,問:“堂兄、堂嫂呢?”衆人的注意力才暫時拉開了。
明乾嘆了一口氣,指指樓上:“昨夜吵得很兇,今天還要吵,幸虧你爸媽趕來拉開了,真是冤孽呀。”明乾說完,不住地搖頭,一副毫無辦法的樣子,“現在總算安靜了些,讓兩口子上樓去好好談談,這會不知談得怎樣了?你們上去看看吧。”
原來,創明搬回小鎮開了自己的維修店後,靠了他靈活的交際手段和不錯的技術,倒了站住了腳跟。雖然談步上掙大錢,但上瑞珊在桂鳳冰店幫忙所得的收入,日子過得比過去好多了。至少,像個家了。
就這樣過了一段平靜而穩定的日子,創明對孩子,對這個家已比以前用感情得多了。明乾夫婦心裡暗暗高興,以爲這個家的磨難到此終於告一段落了,也該過過跟別一樣的日子了。
沒想到,過了一段時間後,創明似乎守不住清靜,又有些故態萌芽了。晚上,關了店門後,他又找那幫慣於混江湖的朋友,吃喝玩樂,大大方方地讓別人請吃請喝,也慷慷慨慨地地請別人吃喝,開店所得的錢被他花得精光。瑞珊好容易安定下來,哪看得慣他的行爲,便不滿地跟他吵。像創明那樣的性格,就算多說幾句也忍受不來,何況是吵。當然是毫不示弱。吵過之後,不但不改,後來竟迷上賭博了。和一幫所謂的“兄弟”,興致勃勃地打撲克,搓麻將,一玩就是整夜。晚上玩累了,凌晨兩眼通紅地回來,倒頭便睡。有時,乾脆連維修店也不回了。明乾夫婦是拿他毫無辦法。瑞珊只有和他吵。於是,剛剛站穩的小家又晃盪起來。
昨晚,創明又和一幫人到酒店喝了一頓,然後搓了一宿的麻將,直到天朦朦亮的時候,才搖搖晃晃地走進房門。連外套也沒脫,就撲倒在牀上,抱了枕頭打算甜甜睡上一天。瑞珊窩了一夜的火,見創明進來,也不說話。這時見創明睡下了,便把全身所有的力氣和火氣全集中在一條腿上,吸了一口氣,對準創明的屁股,狠狠踹了一腳。創明毫無防備,被瑞珊一腳踹下牀來,疼得他齜牙咧嘴。他摸摸屁股,忽地轉過身來,以極快的速度揚起手,甩手就給了瑞珊一記響亮的耳光。瑞珊關邊臉立即就紅腫起來。
瑞珊開始還有些發呆,等她反應過來,立即尖叫起來,以馴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向創明撲過去。接着,兩人就滾成一團,像小孩子打架,扭到地上去了。
等明乾夫婦把他們拉開,兩人都已衣衫不整,頭髮凌亂,身上沾滿了灰土。過了好久,還氣喘吁吁地怒視着。“八婆!”創明憤憤吼了一句。瑞珊又要撲過去。幸虧明坤和桂鳳趕到,喝住了。對着兩人軟硬兼施,終於讓他們平靜下來。
一番勸說後,幾個大人覺得還得給小兩口好好溝通的空間,讓他們自己學會解決問題,便讓兩人上樓,要他們“好好談一談”。他們幾個在樓下等着消息。楊亮進來時,他們已談了一會兒了,現在似乎沒聽到什麼聲響,也許談得還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