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寢室的路上,方木撥通了鄧偉的手機,電話一接通,鄧偉便在那頭大聲咆哮起來:“我告訴你,再有一次,我絕饒不了你!”方木此刻也爲自己的魯莽舉動深感悔意,兇手很可能在他們分頭離開教學樓的過程中下手,想到這裡,方木耐着性子一再向鄧偉保證下不爲例,說盡好話之後,鄧偉方纔作罷。打開宿舍的門,杜宇留了張便條告訴方木,他和張瑤去看通宵電影,今晚不回來了。方木脫下外套,伸手從牀下拿出洗漱用具,端着臉盆走了出去。正在刷牙的時候,聽見走廊另一端傳來吵鬧聲。
方木含着牙刷走出衛生間,看見一個人站在走廊裡對着寢室裡的另一個人破口大罵,寢室裡的人倒是不開口,只是一件件的向外扔東西。衣服、書籍、球鞋、被褥,那個人身邊很快就堆了一大堆東西。方木認得那是孟凡哲的寢室,站在走廊裡叫罵的是孟凡哲的室友王長斌,向外扔東西的肯定就是孟凡哲了。這是怎麼了?平日裡老老實實的孟凡哲怎麼會發這麼大的火?再吵下去,估計雙方就要動手了。方木匆忙漱完口向孟凡哲的寢室走去。走廊裡已經站了很多看熱鬧的人,王長斌插着腰,氣鼓鼓地看着扔了一地的東西,看起來與其說是氣憤,不如說是無奈。
方木走到跟前的時候,孟凡哲已經“砰”地一聲把門關上了。方木問王長斌:“怎麼回事,怎麼搞成這樣?”王長斌陰沉着臉說:“這傢伙有病!”鄒團結和幾個同學圍攏過來幫助他收拾東西,方木說:“去我那裡先對付一宿吧,杜宇晚上不回來。”王長斌搖搖頭,指指鄒團結,說:“我去他們寢室,正好劉建軍也不在。”方木點點頭,轉身望着眼前緊閉的宿舍門,伸手推了推,裡面鎖住了。他在門上輕叩了兩下,裡面毫無反應。方木又敲了幾下:“孟凡哲,是我,開門好嗎?”什麼東西“砰”的一聲砸在門上,又落在地上,嘩啦一聲碎了,大概是瓶子之類的東西。
方木嚇了一跳,不由得倒退兩步。其他人也氣憤起來,鄒團結更是拉住方木:“別管他,也太過分了。”方木無奈,也蹲下身子幫助王長斌收拾東西。幾個人七手八腳地幫王長斌在鄒團結的寢室安頓好,有人問王長斌到底怎麼回事,王長斌氣咻咻地說:“咳,別提了,孟凡哲養了只貓你們都知道吧?平時他對待這貓就像對待親生兒子似的。可那死貓也太煩人了,好幾次在我牀上撒尿不說,有一次還在我的書上拉了泡屎。”鄒團結插嘴道:“你們平時關係不錯,你提醒他一下啊。
”“是啊,其實這事兒倒還沒什嗎,”王長斌不耐煩地抓抓頭髮,“可最近這傢伙不知道怎麼了,變化特別大,每天不是在寢室裡發呆,就是玩失蹤,課也不去上,好心提醒他幾次,他理都不理。有一天晚上,大概是後半夜吧,我被尿憋醒了,迷迷糊糊地一睜眼睛,好傢伙,他端端正正地坐在書桌前,嘴裡叨叨咕咕地不知道在念叨些什麼。我當時還納悶呢,背單詞怎麼不開燈啊,結果仔細一聽,你們猜怎麼着?”他故弄玄虛地頓了一下,看到所有人都屏氣凝神地望着他,他才說:“他在念自己的名字!孟凡哲、孟凡哲、孟凡哲,翻來覆去就是這三個字。
我當時就嚇醒了,尋思他是不是夢遊啊,就沒敢叫他。”“後來呢?”有人開口問道。“他念叨了一陣自己的名字之後,突然就開始揪自己的頭髮,用腦袋撞牆,撞得那叫一個狠。我當時都嚇傻了,直到他睡覺了我都沒敢動地方,一直挺到天亮。”說到這裡,王長斌頓了頓,用力嚥了一下口水,可見提起當晚的情形他至今還心有餘悸,“跟他共處一室太可怕了,就像今天,我跟他說老師點了好幾次名他都不在,老師發火了。這神經病居然什麼也不說就往外扔我的東西,你跟他喊,他就像沒聽見一樣……”屋子裡其他的人都聽得心驚肉跳,扯了幾句之後就紛紛散去了。
方木回到寢室,在牀上躺了好久卻睡不着。孟凡哲在夜裡反覆念自己的名字,應該跟他曾經怕點名的心理障礙有關。可是他已經不怕點名了,不僅他對方木說過,方木也曾親眼看到他應答過。可是現在他又做出這麼反常的舉動,究竟是爲什麼呢?以他對孟凡哲的瞭解,孟凡哲是個個性軟弱的人,僅僅憑藉他自己,恐怕沒那麼順利就克服這種心理障礙。他應該找了專業人士做心理治療,可是突然出現這種反覆,難道在治療中出了什麼問題?方木想來想去,百思不得其解,決定第二天找機會和孟凡哲談談。
半夜,方木又被噩夢驚醒了,他掙扎着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的內衣都汗溼了。方木費力地坐起身來,拿着毛巾和香皂,準備到衛生間洗把臉。走廊裡只亮着一盞吸頂燈,光線很暗,可方木沒走兩步便發現地上有幾個暗紅的小點。他蹲下身子,用手指在那些紅點上抹了一下。紅點的表面已經乾涸。方木捻捻手指,有些溼黏的感覺,湊到鼻子下聞聞,甜腥的味道。是血!方木頓時感到全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他張皇失措地向四周張望。空蕩蕩的走廊裡一個人也沒有,只有一扇扇緊閉的門。
這些血點斷斷續續,一路指向前方的衛生間。方木慢慢地站起來,踮着腳朝衛生間走去。衛生間裡漆黑一片,空氣中滿是血腥味,有一個人站在水池前,不知在撕扯着什麼,黑暗中只能看見他的頭和肩膀在晃動,嘴裡似乎還在低聲嚀喃着什麼。方木悄悄地把手伸向電燈開關,“啪”一聲,那個人被嚇了一跳,霍然轉身。是孟凡哲。強烈的燈光從頭頂直射下來,孟凡哲眼眶發青,眼睛裡黑漆漆的一片,似乎看不到眼白。方木心中大駭,和孟凡哲愣愣地對視了幾秒鐘之後,顫巍巍地問道:“孟凡哲,你在幹什麼?”在那一瞬間,孟凡哲的眼睛裡有一絲兇狠的表情閃過,但轉眼間,眼眶裡便漫出深刻的無助與絕望。
“我……”孟凡哲突然咧嘴笑了一下,但是那笑容馬上就消失得無影無蹤,眼角和嘴角都耷拉下來,聲音裡也帶了哭腔:“我不知道……”方木這才注意到他雙手沾滿了鮮血,再向他身後望去,水池裡一片狼藉,血肉皮毛亂糟糟的一團,似乎還在冒着熱氣。方木繞過孟凡哲,小心地走過去。沒錯,水池裡血肉模糊的動物正是孟凡哲的貓——湯姆。方木看看四周,沒看見刀之類的利器,殺死湯姆的兇器應該是孟凡哲的手!方木轉身看看孟凡哲,他正神情恍惚地盯着門口。
方木在孟凡哲面前站定,盯着他的眼睛,緩緩地說:“凡哲,你能聽見我的話麼?”過了好久,孟凡哲的眼珠才慢慢地移向方木的方向,微微地點了點頭。方木一字一頓地問道:“你能不能告訴我,發生什麼事了?”孟凡哲的嘴角咧了咧,像中風後遺症患者那樣遲鈍地半轉過身子,伸手指了指水池裡的貓,“湯姆……他們都討厭它……我也不能……再……依靠它……”方木盯着孟凡哲呆滯的雙眼,竭力去弄清他這句話的意思。“什麼意思,依靠誰?”方木搖晃着孟凡哲的肩膀,“你說話啊!”孟凡哲被方木劇烈搖擺後,人似乎清醒了一些,“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擡起手在嘴邊胡亂抹着,當他看到手上全是血和貓毛的時候,嚇得又在臉上亂抹一氣,結果滿臉都是橫縱交錯的血跡。
“到底怎麼了?”方木用力捉住他的手,低聲喝問道。孟凡哲好像剛剛意識到面前的人是方木。“是你?方木?”他的身子一下子癱軟了,眼淚和鼻涕刷地流下來,“幫幫我,幫幫我,求求你,我不知道我在幹什麼,好像做夢一樣……”方木把手插在孟凡哲的腋下,竭力撐住他的身子,“我會的,我會幫助你,你告訴我,到底怎麼了?”插4孟凡哲的視線落在水池裡,好像一下子來了力氣。他驚恐萬狀的指着湯姆的屍骸:“這不是我乾的,這不是我乾的……我不是有意的……”他掙脫開方木的手臂,一把揪住方木的衣領,眼中滿是深切的恐懼與祈求:“別告訴別人,千萬不要告訴別人,我不是瘋子,我不是有意那麼做的,我不是有意的,我不是瘋子……”說着,他放開方木,一個箭步衝到水池前,用手捧起湯姆,四處張望着,嘴裡兀自說個不停:“快收拾好,快,別讓別人看見……快!”他狂躁地叫嚷着,原地打着轉,方木被他攪得心煩意亂,趕忙把門口用來倒剩飯的大塑料桶拿進來,示意他扔在裡面。
孟凡哲用力把湯姆的屍骸按進桶內的泔水裡,又飛快地跑進裡間的廁所,拿出一隻紙簍,把裡面用過的手紙統統倒進桶裡。接着又跑到水池邊,擰開水龍頭,嘩嘩地衝洗着水池裡的血跡。把所有的水龍頭都擰開了,他還嫌慢,用手不住地在水池裡擦着。當最後一根貓毛旋轉着消失在下水道里,孟凡哲又從門後拿出拖把,用力擦着地上的血跡。看着孟凡哲飛快地清理着衛生間,方木手足無措地呆立在一旁,腦子裡亂極了。好不容易等孟凡哲停下手,疲憊不堪地靠在牆上喘着粗氣,方木小心地問他:“到底怎麼回事,你能跟我說說麼?”孟凡哲無力地搖搖頭:“我不知道。
但是,我最近很不對勁。我常常忘記自己做過些什麼,寢室裡很多東西我都不知道是什麼時候拿回來的。”方木想了想,擔憂地說:“你要去看看醫生!”孟凡哲連連搖頭:“不用不用。”他彷彿自言自語般說:“我會好起來的,嗯,我一定會好起來的。我不要指望任何人……”他反反覆覆地念叨着,看起來毫無信心。方木默默地看着他,一時間也不知道說什麼纔好。孟凡哲突然站直身子,勉強衝着方木笑笑:“我……我回去了,你,”他垂下眼睛,“替我保密好麼?”方木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點點頭,“不過,我還是建議你去看看醫生。
”孟凡哲恍惚地點點頭,腳步虛浮地走出衛生間,搖晃着向寢室走去。衛生間裡一下子恢復了寧靜。方木站在原地,好一陣子沒有動。他看看乾乾淨淨的水池,又看看那隻大塑料桶,感到今晚的孟凡哲是那樣的陌生,心底不禁升起一陣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