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雲心並不曉得之前發生的事——昆吾子追擊睚眥至此。
但已經可以推斷出“重歸玄境”這句話是什麼意思。睚眥在通天澤受了傷,唯恐道統打落水狗,於是和離帝分頭逃了。定然是途中又遭遇了這昆吾子,於是被這位琅琊洞天的宗座一路追殺至此。
此前應當只是真境巔峰,而後吸收了他今日百萬陰兵的一部分怨氣,重歸玄境了。
——他所推斷的事情,的確便是事實。
卻說這昆吾子也是百年得道的真人、見過腥風血雨的大能。初見了睚眥驚詫,但很快恢復平靜。
他哈哈一笑,便行了個道禮:“通天君這是哪裡的話。先,貧道只是一時技癢,與同天君玩鬧罷了。如今通天君既已重歸玄境、又是親兄弟相見,貧道也就不便叨擾了。這便——”
“你敢。”睚眥冷笑一聲。
李雲心素知睚眥的名聲並不好,人皆說他殘忍暴虐。可如今見了他的樣子,卻覺得至少“看起來”,他並不是人們心中的那個睚眥。
他的面相生得就很好——讓李雲心很想開開“你這濃眉大眼的也能殘忍暴虐”之類的玩笑。而哪怕他此刻“冷冷一笑”,看起來也是……
大義凜然。
至少看起來,他和九公子的“邪魅”可完全是天差地別。
眼下這大義凜然的通天君睚眥冷笑之後又道:“今日你想走,可就沒那麼容易了。本君雖是個寬宏大度之人,卻也不是什麼人都饒得過的。你在業國伏擊本君一次,又一路追來慶國。本君若放過了你,還憑什麼震懾天下妖魔?”
“只不過在你死之前,還有一刻鐘的時間好好說說——想將什麼事推到本君的身上?”
昆吾子不慌不忙地笑了笑,輕輕一揮袍袖。他周身立時鍍上了一層濛濛的金光,一個若隱若現的八卦虛影浮現在腦後。八卦當中黑白二魚流轉不息,一時間他身周十步之內的氣機靈氣皆被驅散——變成一片虛無的空。
李雲心沒見識過玄境道士認真出手的手段,因而不曉得這一下子威力如何。但仍舊明智地飛身退出兩丈開外,打定主意如有可能絕不參與今天這一場爭鬥。
這昆吾子做法之後才道:“事情嘛。”
他想了想,又看看李雲心,沉聲道:“你這九弟,可未必是親九弟。他本名李雲心,乃是個人。設計害死了你的親九弟,奪了他的舍——我倒是要提醒通天君,當心你也被他奪了舍。玄境大妖的身體,可是個好東西。”
他將這話說完了,再去看李雲心和通天君的反應。
什麼反應都沒有。
兩個人仍舊盯着他……像是在等待他說話。
於是昆吾子感到脊背上的寒意更重了。就好像有一個無形的巨大陰影正在他的身後沉沉壓過來,令他這個玄境道士感到不安。
什麼樣的力量竟然……能做到這種地步?
便是思及此處,他也懶得再與通天君多言了。身影一閃,便要向空中遁走。
就聽見通天君怒喝一聲:“一言不發便想走?你當你真走得掉?!”
他說這話的時候,昆吾子已出現在百米的高空。但龍子的速度顯然比他更快些。地上明黃色的身影一閃便正堵在昆吾子要去的方向,一掌當頭拍下!
這道統修士也不想與他纏鬥,更不想與它肉搏。玄境對上了玄境,除非他如今乃是廣生玄妙境界——玄境巔峰——否則一旦爭鬥起來,豈是一個“沒完沒了”可以形容的了。
真境修士的身軀尚且強橫、魂魄難以被毀滅,何況是玄境!
他的身影便立時憑空消失,一眨眼又出現在百米之外的另一處。然而那龍兒子睚眥的速度終究是比他還要快一些——再次化作一道流光堵住他的去路,又一掌轟下!
不到一息的時間、李雲心眨了一次眼的功夫,天空之上便已經被一片霧濛濛的水氣遮掩住了——彷彿一個用白絲線製成的罩子。那是因着龍子的高速移動、突破音障時而產生的錐狀霧氣牽牽連連、編製成的雲罩。
就在這樣短的時間裡,那昆吾子已經被睚眥足足攔下了幾十次!
大抵耐心再好的人也受不得這種事——昆吾子在終於狠狠地同龍子對拼一記、飛身退回到地上之後惱怒起來:“你留得住貧道麼?!便是貧道此刻就與你大戰三天三夜又如何?你當你還是玄境巔峰麼?!”
睚眥威風凜凜站在半空中,再次冷笑:“我獨自一人留不住你,但我可還是有幫手的——我們兩個人,可就留得住你了!”
昆吾子看了看李雲心:“就憑他?哼——區區真境,也不怕擦了一個邊,便粉身碎骨!”
睚眥豪爽地大笑起來。他一轉身便落到李雲心的身邊,又在袖子裡一摸,便摸出一柄獠牙般的匕首來。而後他用這匕首在李雲心的腳邊一轉,畫出了一道圈。
“九弟莫慌莫怕。”李雲心這濃眉大眼的便宜二哥對他沉聲道,“你就站在這圈子裡,可護你不被我們所傷。你且看二哥如何將這個爲難你我兄弟的臭道士宰殺了,我們再好好敘一敘兄弟之情!”
而李雲心覺得有點兒不安。
他覺得自己的不安應當是來源於對睚眥的錯誤估計——他看起來,至少此刻看起來,與自己所想的完全不同。只是……倘若他是一個人,自己或許會相信他當真如此。但他可是一個妖魔——妖魔之中,會有這樣的性子麼?!
他自始至終在試圖觀察睚眥的細微表情。雖說所得到的資料與細節還不夠充足,但如果要他在此刻得出一個結論,那麼那個結論便是他自己也很難相信的——這龍二子睚眥,的確是這樣的人。
豪爽、熱情、不拘小節。
……這又算什麼妖魔?
李雲心深吸一口氣,笑起來:“好。”
他說話的時候聲音輕佻,語調上揚:“等二哥殺了這臭道士,九弟再跟二哥說些更有趣的事。”
他們兩個人交談,將昆吾子晾在一邊。玄境道士冷哼:“保住他?你這牲畜卻不知這小兒的心機有多麼深沉可怕。我若是你,此刻一掌將他滅殺了便是——不然總有一天你要後悔!”
睚眥卻也仍舊不理睬他,左行十幾步,踩着一地的狼藉走到洞庭湖邊,才轉身看昆吾子:“臭道士,本君要找的幫手,方纔你應當見過了。本君眼下乃是希夷玄妙境界,自然是殺不掉你。但,再多一位玄境的幫手……事情可就不同了。”
“這湖中的老傢伙,千年之前就已是希夷玄妙境界。如今……不知到了何種地步。不過據說他喜食人的精元陽氣。千年積累下來……大抵不會比你遜色太多。本君的另一個幫手,便是他了。”
“你不知那洞庭君被圈禁在洞庭湖中已有兩千年,不得出湖外一丈遠麼?”昆吾子臉色陰沉地看着他,“你如何叫他助你?且不說你有沒有法子叫他出來,便是出來了——我想那老物可不願意摻和進這件事裡。與貧道爲敵,便是與道統爲敵。你可知在此時殺死貧道意味着什麼麼?!”
睚眥不笑了。他盯着昆吾子瞧了一會兒,搖搖頭。臉上的神色像是嘲諷,又像是同情:“都說人修總要比妖魔聰明些,本君看也不過爾爾。”
“你曉得那洞庭君被圈禁在這湖中,他也曉得被圈禁了——全天下都知道此事。可是這麼久……兩千年了,怎麼就沒人想一想,究竟爲何被圈禁?你這小人兒壽元短,不過區區數百年而已。你們山上那兩個老傢伙倒是壽元長,已經數千年了——他們應當曉得實情,卻不對你們說。”
“他們既然不說,你們便也不去想、不去問。嘿,人呀人,也不錯是這種渾渾噩噩的小東西罷了。昏頭昏腦!習以爲常!”睚眥頓了頓,伸手指向那洞庭湖,“今日本君卻要告訴你……這老物爲何被圈在此了!”
他這話一出口,李雲心和昆吾子同時一愣。
——睚眥竟是知曉這秘密的麼?!
然而玄境道士曉得龍二子的話的的確確是沒錯的。一個玄境大妖魔被圈禁起來,這件事兒聽起來簡直匪夷所思。但也是因爲這件事實在……太久太久。以至於命短的人類很快就不對它感到驚訝了。
人修在學道時總會學到有關天下間一些大妖魔的常識,也總會有前輩告訴他們某某妖魔是何境界、某某妖魔秉性如何。對於初入道門的修士來說,每一個妖魔都不普通——
妖魔畢竟非人,性情古怪是常有的事。這洞庭君被圈禁了算是“奇事”——那金翅大鵬的巢穴至今無人找到,又算不算奇事?
如此這般……便成了“常識”。
“被圈禁”——此乃洞庭君的標籤,幾乎成爲他本身的一部分。
有人好奇,去問爲何洞庭君被圈禁。可是這種上古秘事,雙聖曉得卻不說,還有說能找得到真相呢?
便也無人好奇了。
直到……此刻。
昆吾子愣了一愣,才沉聲道:“你胡言亂語。”
“哼。”睚眥笑着低哼一聲,轉身面向那不久之前剛剛被翻了個底兒朝天的千里洞庭,聲若悶悶雷,“洞庭君,今日,你的時候到了!若想要離開此地——就速速出來見我!”
先前李雲心與昆吾子喊他,久不見人。
而今日這睚眥一喊他——
湖中忽然暴射出一道高高的水柱——那着一身紅衣的洞庭君眨眼便出現在了水柱之上,先是往下一掃、看見睚眥。隨後一頭紮了過來,攜着雲霧直衝到睚眥面前一丈地,開口便道:“你當真?!”
李雲心與昆吾子,這時候是真的愣住了。
睚眥……似乎說的是真的。
洞庭君與他似乎早有約定!
睚眥便笑了笑,轉身看昆吾子:“當然是真的。也是機緣巧合,今日你的苦當受盡了。更是機緣巧合——本君要來放你脫離這片苦海的時候,被這臭道士攔了。要不然,你還會早些日子脫困。不過既然這樣巧——你便助我殺了這臭道士吧。”
昆吾子已經曉得方纔睚眥的那番話並非妄言。他此時沒心思去想睚眥爲何可以令這洞庭君解脫,而是清楚地知道一旦洞庭君脫困卻真的助了那妖魔……
自己可就真的危險了。
因而他沉聲道:“離帝,已在離國犯下滔天罪孽。那一件事,我道統還未向妖魔問罪。而貧道一路追殺你,也是因着那事——天下多出了一個玄境大妖,道統卻折損了五位真人。因而,道統需要一個說法,也需要平衡。”
他看看睚眥,又看看李雲心:“到了今日,這天下又多了一個真境的妖魔——便是在那渭城裡。道統與劍宗還不知曉此事。然而一旦知道了,免不得又是一番波瀾。”
“好在貧道已同你那九弟說了些話、答應他一些事。貧道回了道統想些法子,此事或許還有轉圜的餘地。”
“然而貧道今日若是折在這裡了……便是在今日又失掉一個真境、一個玄境。”昆吾子認真地看着睚眥,“道統、劍宗與妖魔之間便再無和平相處的可能。那將會是一場浩劫——便如一千年前剿滅畫魔那樣的浩劫、甚至有過之而不及!”
“你們可思量好了。今日殺死貧道,便是對道統與劍宗宣戰——那將是一場全面戰爭、直到一方徹底滅亡爲止!你們這些妖魔,當得起我們的全力一擊麼?!”
他說完這番話,冷冷地看着對面三人。
沉默了一會兒。
睚眥轉頭看看洞庭君、又看看李雲心,笑起來:“這臭道士怕了。”
“但我可不怕。”龍子冷笑,“戰爭?本君想要的就是這個!洞庭君,你助不助我?!”
但沒有得到想象中的、堅決而迅速的迴應。
這洞庭君伸手捋了捋鬍鬚——似乎方纔昆吾子的那番話,令他的情緒略微鎮定了一些。
“這些事呀……”這三千年的玄境老妖慢慢說道,“倘若說殺掉了他、道統來犯——我這,洞府,唔,畢竟還在這洞庭。那時候通天君走脫了……本君可就……不大好辦了呀。”
昆吾子微笑:“是了。洞庭君這纔是老成的想法——而非只憑着一腔意氣。縱然脫困,倘若命了都沒了,還有什麼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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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號《骷髏真仙》上架,大家支持一下吧哈哈哈(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