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而這許許多多的情感交織在一處……便叫他們對“人名字”有了極複雜的感受。一方面他們想要這名字。另一方面又覺得不登大雅之堂、以此自稱會叫人恥笑。只有最最不羈、強大的那一部分,才並不介意這一點。
道君與這些妖魔數次稱李雲心爲“李雲心”而不是“渭水君”、“螭吻”、甚至“龍九”,其實是大有輕蔑的含義的。到如今又說了冒牌貨這詞兒出來,便有些不明所以的妖魔去問究竟是何意。
龍九被一個人奪舍,這事知曉的人並不多。
從前通天君、琴君座下的有限幾個極有名望的大妖王纔有所耳聞。到如今既提到了,便很快就將話傳開去——
那龍九從前是個區區化境大家都曉得。不曉得的是這龍九身爲龍子……卻是妖魔之恥。不但境界低微,且還被一個人殺死奪舍了!那人……便是如今這李雲心。
九公子從前躲藏在渭水中、身邊又有一個玄境的大妖洞庭君——說他是監視也好、庇佑也好,終歸是令羣妖對這第九龍子所知甚少。
若不是今日這麼一遭……許多妖魔還以爲這李雲心便是從前的龍九呢!
這話當真傳開,羣妖看李雲心的眼神就又變。對於這些無甚立場的妖魔而言,很多因素都可以叫他們的態度發生微妙變化。如今曉得李雲心竟並非真正的龍族……
先有一個妖里妖氣的聲音叫起來:“……此事倘若是真的,這李雲心殺了道君,怕是真要朝咱們來了呢——”
而後又有人道:“李雲心!道君說的是真是假?!”
終究羣妖數量極多。烏泱泱地圍着爭鬥的二人彷彿一片烏雲。其中有些好事者說話也不虞被揪出來——於是一時間附和聲四起。竟彷彿是……圍捕獵物的羣狼在發動總攻之前徘徊試探、大有一擁而上之勢了!
李雲心哪裡會答他們問的屁話。他在雲頭站定了。將手中寶槊挽了個槍花兒,寒聲道:“想要尋死的,儘管來。來了、我若是叫你們之中任何一個活着走了,就算我這渭水君是個虛名。”
他幾乎是面對如今天下間所有的妖王在說這話,可謂世間一等一的狂妄。
於是登時叫罵聲四起,但終究卻無一人立即衝上來。
道君見此情形心中一喜,將要再開口……
卻忽聽有人說道:“五弟先前說不許叫旁人插手——雖然還有個玄門的瘋子也在、算不得真正的公平決鬥,但那畢竟只是個人修——不算是咱們妖魔,我也就當他是不存在的。”
“可如今這時候,人修已死了,在場的盡是妖魔。到這時候,誰敢插手,我第一個不允。我龍族在天下羣妖面前說出的話,可不能噹一聲空響。”
聽這聲音,道君的臉色大變。
便看見,羣妖在空中慢慢地分了一條路出來——
踏雲而來的,正是龍三煞君、以及她身邊的女妖白雲心。
一刻鐘之前他並不怕這兩個人。那時候他勝券在握,自忖有將李雲心頃刻格斃的力量。且諸妖王的人心又在他這裡,若那時候煞君來插手助陣李雲心,他只需要叫羣妖攔住便可——實際上當初說不要羣妖出手,便是爲防着這一着。
可如今形勢逆轉,他這三姐又出面……簡直是雪上加霜!
李雲心此前說道君是個有趣的妖魔。到如今這時候道君倒也的確“有趣”起來——煞君重傷在身的時候,他在天空中寒聲稱她不配爲龍子、而是鵬子。而今他身陷李雲心的攻勢裡暫時不得脫離,當即態度大變——
“三姐!你這是哪裡的話?!”他當即喝道,“這李雲心殘害咱們的九弟、奪取他的身子……三姐如今要視仇爲親麼?!咱們可是真正的姐弟……三姐不要被他花言巧語迷惑了!”
李雲心放聲大笑、拿手指遙遙地點了點道君:“妙妙妙!我頭一次見到你這樣的妖魔——叫我瞧瞧你還能說些什麼話來?”
可道君的臉色變都不變、也不理會李雲心的譏諷,又道:“難道三姐你受了他什麼好處……也要與天下羣妖爲敵——連九弟的仇都不記得了麼?!可憐我們那九弟死得悽慘,當日我可是親眼瞧見他——”
“啊……親眼瞧見。”他這悲憤莫名的話語又被打斷,“五哥親眼瞧見了什麼?”
道君聽這聲音,便皺了眉。
羣妖也往聲音傳來的方向看……亦有些摸不着頭腦。
這一次的是個男聲。可雖然喊道君狻猊爲“五哥”……道君卻並無印象。
便見自羣妖之中,又走出一個人來。這人的相貌,極俊美。
即便以妖魔們奇奇怪怪的審美標準來看,那李雲心的樣子也是很漂亮的——至少在如今的羣妖當中,未有勝出他者。可如今走出來的這一位,竟比他還俊俏了三分。亦穿一身的白袍,臉上雖平靜,然自有三分的邪魅氣。
這一點,倒是同李雲心形成的對比——兩者都俊美。但李雲心的俊美叫人瞧見了便心生親切感。然而這一位,卻只叫人怕被他迷了去。
此人毫不掩飾自己的氣勢。甚至宛若炫耀一般,將其肆無忌憚地發散出來。
羣妖便曉得,此乃一個真境巔峰的大妖魔。
真境的巔峰,在整個天下而言的確算是極強大的修爲了。可在如今這場合卻不算頂尖——有一位玄境巔峰的煞君。一位希夷玄妙境界的道君。還有個同樣境界的李雲心。更不要說羣妖當中還有十幾位玄境、更多的真境呢。
——倒是不曉得這一位,哪來的炫耀之情。
道君盯着他、皺眉:“你是什麼人?”
此人喊他五哥。但偏不是道君曉得的餘下任何一位龍子、連這修爲境界也對不上號兒。
但奇異的是……他的身上又的確有龍氣。可是那龍氣偏令他直皺眉——總覺得裡面又混了些旁的、說不清道不明的玩意兒。
倒是羣妖之中,忽有一個聲音驚呼:“不是說……他死了麼!?”
不曉得另有什麼人問了那發聲者什麼話。聽那妖魔又猶疑一陣子。最終以篤定的語氣說:“……這不是龍九麼!?我曾路過渭水……見過龍九一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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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這話一說了,便又有零星幾個聲音附和。有的說確有此事,有的則說自己也見過他——
羣妖譁然。道君臉上更是驚詫、喝道:“誰在妖言惑衆?!”
那俊美的男子便邪邪一笑、眯起眼睛往發聲處瞧了瞧:“哈。原來是你。你這蠍子精當年打我的渭水上方過,落在城裡吃了一戶三口人。本公子本要宰了你卻叫你逃了——那時候你還只是化境罷了。如今竟也修到真境……真是大有長進。”
那“蠍子精”便沒聲兒了。瞧着果真是說對了——如今怕被人家尋仇,趕緊縮回去。
道君瞪圓了眼睛:“哪來的狂徒?!我那九弟已被這李雲心——”
“五哥,我可還活得好好的。”這人目光陰鷙,轉向道君,“不但好好的,如今更是修至真境巔峰。五哥卻在天下羣妖面前說我被殺了……到底是何居心?”
他一邊說這話……模樣也就一邊變化了。
他的臉上浮現出細密的鱗甲,額頭亦生出一對血紅的珊瑚鹿角來。雲與霧在他的袍袖之下升騰——果真是龍族!
“本公子乃是螭吻。”這九公子盯着道君,又緩緩轉頭掃視羣妖,陰測測地說,“此前因機緣巧合要避世修行。因而暫將渭水託付給了李雲心——”
“這李雲心做事漂亮、亦是我的朋友。後得真龍召見、親自將渭水封給了他。因而這渭水君的名號,也自是他的了。此事我三姐可以作證。若因此傳言什麼我被殺死奪舍……嘿嘿,卻真是用心險惡、其心可誅!”
羣妖皆無言。又或者有許許多多的話想說。但四個龍子在——包括一位傳說中已死了的——便都實在搞不清楚眼下的形勢……還還敢亂說話?
道君狂怒起來:“你這……蠢物!我就當你真是什麼龍九螭吻——我問你可有想過,你今日因着些蠅頭小利也好、受他們脅迫也好、爲這李雲心說這些話……可有想過你如今在天下英雄面前自承封號與封地都是他的了——你日後如何自處?!!你往何處容身?!!”
“哈……這個就不牢你費心了。”李雲心一直冷眼看戲。到此刻終於開口,懶洋洋地說,“真龍神君麼,自是神通廣大。既封我爲渭水君、給了我渭水。豈會考慮不到你所說的這些。”
說到此處,語氣漸冷:“神君早就曉得。龍大囚牛與龍二睚眥圖謀不軌。因而令我除掉這兩個禍患。又說,九公子守護洞庭龍魂有大功,自是也不可虧待他。所以,誅殺龍二睚眥之後——”
他手掌一翻,握住一件金光燦然的東西,臉色變得肅然、喝道:“龍九聽封!”
那九公子立時踏雲上前、向着李雲心掌中那物單膝跪下、道:“龍九領真龍神君令!”
便聽李雲心又喝:“神龍令在此,代傳真龍聖旨——”
“龍二睚眥謀逆,令渭水君擇機誅之。”
“其封號通天君、封地通天澤盡予龍九螭吻!”
“見神龍令,如見神君親臨。若有不從者,天下羣妖共誅之!”
九公子起身。直視李雲心的眼睛,沉聲道——
“通天君螭吻。謝真龍神君恩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