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雲心輕出一口氣,嚴肅地看謝生:“你是說,天人往人間傳下щww{][lā}從一開始就不是爲了什麼庇佑蒼生維持世間的秩序,而只是爲了……叫他們這麼修行。然後修到太上忘情的境界——肉身無比強橫,情感思維卻幾乎被自己修沒了,然後——”
“變成個軀殼、容器啊!”謝生連連點頭,“然後那些天人就跑到這容器裡,跑到世上來!!”
李雲心略沉默一會兒,低聲道:“聽起來你這解釋倒也能自圓其說啊……怪不得當初福量子的身軀被毀,說是有個長老讓出個太上一樣強悍的肉身給他用。”
“哼。但是你前幾次對我說的那些謊話也是無懈可擊。我問你。且當你說的是真的——天人又是什麼?既然能傳下功法叫凡人修行,爲什麼不自己跑到地面上來?非要費這個功夫?”
“天人?什麼天人啊!!”謝生大叫,“只是因爲很久之前的一次災難——世界毀滅——他們僥倖逃了!爲什麼不直接下來?你想想看!就好比是你是在陸地上生活的人,我是在海里有腮的人,你能直接跑到海里來生活嗎?非得給自己換一個身體才行啊!”
李雲心略思索了一會兒,皺眉:“海上和陸地上,和眼下的情況可不同。哼……我知道你那個世界大概是什麼樣子。你對我來的世界應該也有點概念。那麼咱們現在就不用這個世界的話說——我問你。你能那個世界發達到了能星際航行的程度,那麼克隆技術呢?爲什麼不克隆一些身體,非要一等等上幾百、幾千年才跑來下一個?”
李雲心說了這些話,謝生臉上的神情一滯,瞬間變得有些茫然。
但李雲心知道他這表情不是因爲“謊言被戳穿”,而大概是因爲——
某種“恍若隔世”感吧。
這種感覺,他從前何嘗沒有。
這謝生來到這世上已經十幾年了——從某個“文明世界”來。在這十幾年的時間裡……這世上的生活和茹毛飲血有什麼區別呢。
而後剛剛要瞧見些曙光、希望,便被他丟在這裡遭受酷刑,眨眼又過了十幾年。倘若沒有他以神通保其心智不失,這傢伙早瘋了。
在這樣的環境中沒有一個能夠溝通、交流的人。可到了如今忽然聽到李雲心說出那些只有在從前的“文明世界”才能聽到的詞彙,心中如何不感慨震撼呢。
李雲心便給了他兩秒鐘的時間感慨。厲喝:“說話!”
謝生渾身一哆嗦,忙道:“不一樣,當然不一樣!用不了的!你那個世界……知道核武器麼?”
“當然知道。”
“那麼你想一想那些用大刀長矛的人爲什麼造不出核武器!因爲他們對微觀世界的認識沒有達到一定程度!可微觀世界……不是你用肉眼可以瞧得見的。前面的基礎工程就更多了——我這麼問你……如果在你的世界上連分子都無法觀測,你又怎麼看到原子、怎麼發展理論,怎麼造核武器?!”
他說這些話的時候激動起來。這時候,似是好不容易纔找到一個能說些文明世界的話語的人——哪怕這個人曾對他百般折磨——一時間也顧不得別的了。說都說了……索性就要說個痛快!
“你再想想這個世界!”謝生激動地指自己,“你把我關在這兒,你怎麼做到的?你能想得出自己是怎麼做到的嗎?我聽你說話,知道你也是個有基本科學素養的人。在你原來那個世界裡,有任何一種理論——哪怕是不確定的——有可能解釋這個現象嗎?”
“更不要說什麼妖魔魂魄隔空生火瞬間轉移!這些都不借助任何器具!”
“你還沒意識到嗎……”謝生的手痙攣着、抓着自己的面孔,彷彿情緒即將失控,“這個世界,和你我的世界……一些物理規律都是不同的!哪怕現在在絕大多數的地方看起來一樣——有重力有火焰……可是本質上有許多規律是完全不同的!和你我的世界,就好比一個是陸地,一個是海洋!!”
“那些天人,原本都是陸地上的人,怎麼可能直接跑到海洋裡?你說克隆——連物理規律,甚至有可能一些常數都不一樣,怎麼能像在你我的世界裡一樣克隆?當然要按照這個世界的規律……搞修行那些事!叫凡人們用這個手段修出軀殼來!這些修行……這個世界上的修仙,在你我看來可能是愚昧落後走上了死路歪路。可實際上在這裡這種法子纔是有出路的——要搞什麼科學技術,倒像是在咱們的世界裡搞巫術!”
謝生一口氣說了這些,用力地撕扯自己的面孔:“我都說完了,都說完了!讓我死!讓我死!!”
但李雲心略沉默一會兒,忽然寒聲道:“你當我是文盲麼?”
“如果一些基本的規律、常數都不一樣,就意味着可能連電子、質子都不存在……它們不存在,更沒有什麼原子分子……可能整個宇宙都壓根不會有什麼我們能想象的物質——或者連宇宙這個概念都不會存在……可這個世界卻還是有山有河?你是不是還想再關上幾百年?!”
謝生失態地大叫起來:“你懂什麼?!你懂什麼!!!”
他從地上跳起,面目變得極度兇惡:“我們的世界,已經有快要能超越光速的星艦!!整個驅動核心就只有一個巴掌大!!你不是文盲那麼你來告訴我,你要怎麼做到?!你能想象怎麼做到!?狂妄即是無知!!不要用你可憐有限的見識去推斷整個世界!!蠢東西……狗東西……啊啊啊啊啊啊!!殺了你這個狗東西……啊啊啊……你沒見過的世界太多了!!殺了你!!!”
他歇斯底里地大叫,伸直了雙手像殭屍一樣猛撲向李雲心。
這謝生,再一次處於失去神智的邊緣。
李雲心便嘆了口氣,將他一腳踢開,又伸手在他的頭頂一抓。於是謝生的身子僵住了。
他掌中現出法筆,在他的身上修修補補。過了一刻鐘的功夫才又踢他一腳、將他踹進海里去。
這種事已經做過無數次——是在修補他的神智。
但至此之後需要很長的一段時間謝生才能重新恢復……暫是沒法子再問話了。
李雲心並未立即離開。他重坐回到寶座上,想謝生剛纔那些話。
如果他所言非虛……
倒是能解釋他在雲山當中見到那個狄公時發生的一些事。
那狄公自始至終都沒展露什麼神通、自始至終在像一個凡人一般做事。
倘若所謂的天人傳下功法創立玄門就只是爲了培養可供自己容身的軀殼的話,他們只有肉身,這倒也說得過去。
但共濟會呢?
玄門是天人的,爲什麼狄公又那些人又操控共濟會去侵蝕玄門的修行人?
共濟會裡的遊魂們做事……到這時候想也的確像是那些“長老”們的手段——憑藉遊魂佔據一副又一副軀殼,就像那些長老們一樣。
那麼……李雲心皺了眉,是否與“近一千年來,天人從未傳下法旨”這件事有關係?
狄公這些人,這四百多人,得到太上的軀殼降臨了人間。
而後在玄門之外扶植自己的勢力反而對抗玄門。這是否也意味着,他們是在對抗那些仍在星界的“天人”?
是否是……天人們生活的星界發生了什麼事,無法居住。因此才用這種法子降臨地上。
而現在這四百多個轉世的天人得到了利益嚐到了甜頭……轉身就踢開了那條從彼岸到此岸的獨木橋?
——毀掉玄門。叫人間再難出現那種太上的、無知無覺的修行人。如此世間盡爲他們掌控……不不不。絕不會是這樣。
李雲心堅決地否定自己的想法——哪怕是他與謝生這樣的人,都難以安心在這世上生活下去。他們見識過更加廣闊的世界,不可能再安心地苟活在此處。且……雲山一役的時候,狄公自始至終對雲山之下發生的事情表現得冷漠。彷彿那些事——將引得天下大亂、民不聊生、甚至動搖人類生存根基的事——在他眼中不值一提,而他還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對——更加重要的事情!
對於他們這些人而言,什麼事情更加重要?!
離開!
離開這個世界!
離開這個……在狄公、在謝生口中即將毀滅的世界!
那麼……謝生作爲一個關鍵人物,作爲另一個世界來的使者,身上必然也帶着極重要的東西。很有可能……就是離開這個世界的方法!
這可以解釋當狄公知道自己並非那個世界來客之後迅速變得冷淡的態度啊!
李雲心猛地站起了身。
謝生……謝生……謝生。這個……王八蛋!在這幅畫裡受了十年的折磨,卻仍然想要隱藏些什麼!他自始至終沒有說明自己身上究竟藏了什麼!
雲山長老們知道謝生的秘密。木南居的人——至少木南居主人——也知道謝生身上的秘密。
而李淳風口中“我們”要做的事,或許就與這個秘密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