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七年三月,涼州的春天不出意料的跚跚來遲,而在馬超心裡,剛剛升騰起的一顆雄心壯志轉眼即被無情的現實擊得粉碎,馬騰老了,他希望尋求一種安逸、平和的生活,這沒有錯,可這卻不是年輕的馬超所想要的。
好不容易開創出來的大好局面,難道就這樣拱手送與他人?馬超心有萬般的不甘。
“少將軍,現在冀城羣龍無首,萬一韓遂的殘餘勢力作亂,或者陳倉的韋端有所異動,我們的處境將相當的危險。”龐統道。
留守冀城的馬休無論從資歷上還是能力上,都不足以服衆,能夠代替馬騰接管軍隊的,只有在戰場上無往而不勝的錦馬超。
北風呼嘯,一支騎兵飛速奔馳,狂沙被捲到半空之中,揚起一線塵土,在留下龐德、馬岱兩部駐守新佔的安定之後,馬超攜衆急急趕回,已經見識了龐統能力的他這一次主動邀請了龐統隨軍同往。
“三弟,你這是做什麼?”未等馬超抵達城中,迎面正遇上馬休領着一彪人馬出城。
“大哥你來得正好,阿爸來信了,他囑咐我們領兵向陳倉集結呢!”馬休揚起還透着稚氣的臉龐,興奮的答道。
陳倉附近山丘縱橫,不利於騎兵作戰,而且城堅壕深,又是涼州牧韋端的老巢,軍隊到那裡集結萬一有什麼異常的變化,馬超不敢再想下去,他將探詢的目光掃向身後的龐統,卻見龐統也是一臉的凝重。
“阿爸信中還說了什麼?”馬超長長的吁了一口氣,努力使自己鎮定下來。
馬休從懷中取出一封批着朱漆紅的書信,一邊遞與馬超,一邊道:“阿爸說,他已被朝廷冊封爲官居九卿的衛尉,不日就會入朝,到時候我們就可以一道離開西涼了!”
馬超接過書信,一邊看着一邊怒容滿面,他大吼道:“你們都去享福好了,我不去,我要留在這裡,我衆兄弟刀頭添血、並肩而戰。”
馬休急道:“可是大哥,阿爸在信中說了要我們儘快交出兵權,如果不這樣做的話,阿爸是不會答應的。”
馬超緊緊的閉合了一下雙眸,一絲痛楚在他的眸間掠過,是做一個聽話碌碌無能的孝子,還是當一個可能被視爲叛逆不孝的叛賊,這兩個念頭糾纏在他的心中,彷彿要把他撕成兩半。
“此事重大,少將軍必須慎之又慎,以統想來,現在馬老將軍人在陳倉,處境相當的危險,如果我們不按信中說的做,恐怕老將軍的性命——!”龐統遲疑着沒有再說下去。
“先生是說賈詡、鍾繇敢殺我阿爸?”馬超睜開眼睛,一抹殺機頓起。
龐統無奈道:“他們有什麼不敢的,曹操敢挾天子令諸侯,他的部下當然也會依葫蘆畫瓢而爲,對於曹操來說,涼州本就不在他的控制之下,能夠以馬老將軍爲質逼迫馬家軍歸附自是最好,如果不能的話,殺了人質引發西涼的內亂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他們就不怕我領兵攻入關中嗎?”馬超厲聲大喝,手中銀槍微微顫動。
“那樣的話就正中了賈詡的詭計,他們會先殺了老將軍等人,然後以所謂朝廷的名義詔告天下,聲討你這個害死自己父親的不孝之徒。”龐統一針見血的說道,他的話鋒直指賈詡計謀中最厲害的一環。
“軍師,我們到底應該怎麼辦?”面對這樣的兩難決擇,就是趙雲也是一籌莫展,他將希冀的目光投向龐統。如果馬家軍接受朝廷的安撫,那麼他們和入涼的荊揚軍卒的關係就只能到此爲止了,因爲他們將不可避免的分列到曹操、高寵兩大陣營。
“少將軍決定了嗎?”龐統沒有回答趙雲的問話,他將目光投向了馬超。
這個決定對馬超來說,是如此的艱難,不僅僅事關馬騰的生死,更相關着全族的命運,其實,人生就是這般的反覆無常,在給你機會的時候,也不可避免的讓他失去一些東西。
終於,馬超的目光由狂暴轉爲清澈,他輕輕的握緊自己的雙拳,堅定的回答道:“人生匆匆,不過百年,是好男兒當仗志拔劍,豈能寄人籬下,就算是身死異鄉,也不負這一腔豪情。所以,即便是他日背上不義不孝的逆賊罵名,我馬超也認了!”
“大哥,你這樣做會害死阿爸的。”馬休帶着哭腔勸道。
“三弟,你不用多說了,此事我意已決,無論以後怎樣,這道路是我選的,我決不會後悔,至於其它人,願意跟着我的留下,不願意的可以攜帶着家眷去找阿爸。”馬超大聲道。
當夜,冀城的徵西將軍府冷冷清清,看不到一絲的光亮,馬休在考慮再三之後,還是決定東往陳倉去找馬騰,現在若大一個府邸中,只剩下了馬超和馬雲璐兩個姓馬的人。
“大哥,你後悔了嗎?”院子裡,一襲孤單的身影對着皎潔的月色默然站立。
馬超緩緩的轉過身,一把摟過怯怯生生站在身後的馬雲璐,道:“不,與子龍、龐先生一起的這些日子,讓我明白了一個男兒應該做些什麼,所以我不後悔。”
“嗯,我也是。”聽到子龍這兩個字,馬雲璐心底涌起一陣幸福。
整個馬氏家族的人絕大部分選擇了跟隨馬騰,這也難怪,作爲一族之主的馬騰的命令是不容違背的,哪個敢違背,結果就等同於叛族。在這之後的短短二十來天時間裡,賈詡充分發揮了他以輿論製造聲勢的能力,在不明真相的漢羌百姓眼中,馬超從一個人人敬慕的大英雄一下子變成了一個叛族的逆徒。
失去了民衆的支持,馬超軍的後勤補給發生了困難,無奈之下,馬超採納龐統的建議,收縮兵力退守到更西邊的抱罕、西城,那裡緊依着連綿的雪山,滋滋雪水在春夏時消融,正是放牧馬匹的天然牧場。
“孟起,不必灰心。昔日我家寵帥曾在鄱陽湖畔說過‘窮志愈堅,不墜青雲之志’的豪言。現在我們只不過遇上了暫時的困難,渡過這一難關,我們養精蓄銳的騎兵就可以在秋天揮師東進,到那時我們再好好殺他個痛快!”在撤退的路上,趙雲鼓起笑容,樂觀的揚鞭策馬而行。
面對突如其來的變故,馬超、龐統和趙雲明智的選擇了以退爲進,積蓄實力的策略,而益州牧劉璋卻恰恰相反,建安七年三月間,劉備採納諸葛亮的計策,率一萬士兵從江州西進,揚言北上攻打劉璋的宿敵張魯,待至白水時,誘殺劉璋置白水軍督楊懷、高沛,然後突然從小道折兵南下進據涪城,如果劉備前鋒再渡過涪水,佔據雒城,前面將是一往平川,無險可守。
成都城內,劉璋一臉的愁雲慘霧,面對引狼入室的窘境,他一時也是沒有好的辦法。
“主公,劉備遠道而來,軍中必然少糧,我們何不盡燒野谷並各處倉廩,遷巴西之民避於涪水西,然後構築深溝高壘堅守,劉備縱然有千軍萬馬,也無法越雷池一步。”益州從事鄭度力諫道。
鄭度乃是廣漢人氏,對那一帶的地形相當的熟悉,巴蜀的山山水水與中原大不相同,在零星的小平壩間,間或有一、二道丘陵穿過,如果扼守住其中的豁口,就算敵人有再多的人馬,也是無用。
劉璋長嘆一聲,道:“唉,我只聽說過抗拒敵人來安撫百姓的,卻沒有聽說過驚動百姓來防備敵人的,我父子在州二十餘年,沒有什麼恩德給予這裡的百姓。相反倒是連番的戰亂有三年餘,昔日的膏腴之地都長滿了荒草,這都是我劉璋的過錯,若再起刀兵,我心裡怎麼能安心呢!”
比起其父劉焉來,劉璋缺乏治理一方的能力,對部下也寬容多過斥責,以致於會產生趙韙等大吏反叛的事情。而劉備與諸葛亮也看到了這一點,他們將最後的希望投向了益州。
“父親切莫長他人志氣,滅自家威風,我成都城內尚有三萬將士,谷帛可支一年,官吏民衆都要求拼死一戰,兒不才願領兵出戰以抗劉備。”說話的是劉璋的長子劉循,年輕氣盛的他自然不甘心將大好山河拱手送與他人。
劉循的身份比較特殊,他這一番慷慨激越的話讓主張力戰的武將羣心振奮,中郎將黃權道:“拒成都四十餘里,有一雒城,正好塞住南北之咽喉,我們只要守住那裡,劉備雖有精兵猛將,也不能過。”
見衆將求戰之心日切,劉璋強打起精神,鼓勵道:“好罷,吾兒心志可嘉,吾心甚慰!”
面對劉備的咄咄進攻,劉璋明顯的信心不足,在益州衆官員中,也分成了主戰和投降兩派,主戰派以劉循、張任、鄧賢、冷苞、黃權等武將爲主,主張投降的則是些文官,蜀郡太守許靖和祭酒譙周是其中最積極的兩個。
雒城外,夜,一臉倦容的劉備披甲正巡視着營帳,年過半百的他兩鬢染霜,多年征戰沙場的習慣讓他有了一種特殊的警覺。
這一次反攻成都對劉備來說,其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這是他實現心中夙願的最後機會。
成敗在此一舉——!
“原來軍師也和我一樣的睡不着?”一陣悠揚的琴聲將劉備帶到了一處軍帳前,這裡是軍師諸葛亮住的地方。
“明日一早就要攻打雒城了,我軍兵少該如何抵敵爲好?”劉備一邊掀帳而入,一邊自言自語道。
諸葛亮穿着一身平常的布巾襦袍,他湊頭仔細聆聽着琴絃上發出的聲音,一曲終了,方擡頭望向劉備。
他道:“兵貴在精而不在多,敵雖有三萬,卻不過是些烏合之衆,安能和我久經戰陣的精兵相比,明日一早,主公可選精兵強將伏兵於此間山陵間,然後命張飛引一支軍叫陣,待城中之敵殺出後只可敗不可勝,這樣就能誘使敵人進入包圍圈,到時候主公揮軍殺出,定能大破之。”
“軍師之計雖好,但如果敵人不受誘惑,堅守城中不戰,又如何?”劉備嘆聲道。
從征討黃巾之時開始,劉備經歷的大小戰仗數不勝數,其中有風光無限的勝仗,也有隻身逃亡的大敗,可以說論及臨陣經驗沒有人比他更豐富的了,往往在別人沒有察覺到時,劉備就能感受到了危險。
諸葛亮道:“昨日我與法孝直敘談,他曾說過雒城守將張任驍勇非常,又極有膽略,曾自詡是蜀中第一武將,今我讓冀德前去叫陣,張任必定心有不服,只要他耐受不住出城,我就有辦法讓他有來無回。”
“軍師既如此自信,備無憂矣!明日一早升帳,我只聽軍師吩咐便是!”劉備聽得諸葛亮胸有成竹,一顆懸着的心才稍稍放下。
豎日,諸葛亮命張飛引一千兵士到城下討陣,另遣魏延、劉封各率二千伏兵隱於城東金雁橋畔,同時,劉備則親率三千精銳勒兵橋北,待張飛誘使城中之敵過橋後,即拆橋阻斷敵之歸路,一場天羅地網在諸葛亮的策劃下佈下,正等待它的獵物出現。
至午時,張任由於忍受不住張飛連續不停的罵陣率軍出城,由於在軍中張任的資歷相當的深厚,冷苞、鄧賢等將領俱和張任有過命的交情,劉循勸阻不住也只能作罷。
張飛見敵出城,依計作勢撕殺一陣後狼狽逃走,張任見張飛也不過如此,遂引軍一路追殺,待至金雁橋邊正有些猶豫時,張飛卻又返身復戰,這一路來來回回惹得張任惱怒不已,遂不計後果過了金雁橋追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