僅就片刻的功夫,山崗下已是褚黃一片,遍野是趕來增援的曹兵,他們的陣形雖然亂哄哄的,但隨着人數的增多,還是由疏及密起來,他們的目的只有一個,救援曹彰。
“你們都讓開,我就要殺了這個傢伙。”曹彰在近衛的護擁下,不停的咆哮着,對於他來說,今天這一戰敗得真是稀裡糊塗,剛一上來沒等明白過來,張遼就挺槍殺到,迫得他狼狽滾落馬下,如果不能立即擒殺張遼,找回顏面,這以後還怎麼在衆將前立足。
“少將軍,萬萬不可啊,敵將乃是昔日呂溫侯手下十虎之一的幷州張遼,其人驍勇非常,我們切不可小視於他。”這名說話的裨將顯然是曾在張遼手裡吃過苦頭,勸諫的時候神情還有些敬畏。
一個能讓敵人感到敬畏的將領必定是一個好將軍,而在他的對手眼裡,他便是眼中刺、肉中釘。
“殺!”就在裨將說話當口,不遠處張遼大喝一聲,奮槍挑落擋路的敵卒,屍體在半空中飛舞着墜落到地上,蕩起無數塵土。
目睹主將如此神勇,在張遼身畔的雁北騎將士一個個振臂高呼,而曹彰這邊的士卒則是面面相覷,目露懼色。
張遼擰槍甩落飛濺的血滴,然後帶住馬繮,擡眼觀瞧,眼前卻已是一片褚黃,得到中軍遭襲的消息,急忙趕來救援的曹兵從四面圍攏過來,在一支支火把的倏閃照亮下,敵人的刀槍散射着妖異的光芒,而在這如潮般的黃色洪流中,張遼的騎兵就像是大海中的一葉孤舟,隨時有被吞沒的危險。
“展旗——!”張遼沉聲大喝道。
在獵獵夜風中,一面“破虜中郎將——張!”的藏青色旌旗高高飄揚,夾雜在多面紅白鑲邊的曹軍旗幟中間,是那麼的孤傲不羈,與衆不同。
在敵陣重圍中招展自己的戰旗,結果等同於自殺,因爲茫亂無序的曹兵很快就會遁着這一面戰旗追殺過來。
看着漸漸撲近的曹兵,張遼臉上卻露出一絲勝利的微笑,圍困土城的敵人紛紛向這邊靠攏,對於土城中等待突圍機會的淩統步卒來說,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爲了保證城中將士順利突圍,張遼已然忘記了他自己。
“勇士們,衝鋒!”在黎明開臨前的寂黑夜裡,張遼的聲音雄渾而悲壯。
衝鋒——,四面皆是敵兵,往哪裡衝?
除了已陣亡的一百多名士卒外,還剩下的死士沒有一個去問張遼這個問題,他們只是竭盡全力摧動戰馬、揮動戰刀追隨着帶兵的隊率、什長、伍長,而這些最低級將校的目光則無一例外的向着張遼一人一馬看齊。
“將軍殺到哪裡,我們就跟到那裡。”在這一份樸素的軍人職責面前,生或死都不再那麼重要。
“張遼休狂,河北高覽前來戰汝!”斷喝聲中,一員膀闊體壯手持鐵槍的貫甲大將自山丘下殺上,在他的後面還跟着近二百騎的曹兵。
高覽與顏良、文丑、張郃並稱爲河北四虎將,顏良、文丑喪身於官渡一戰,高覽、張郃則識機投靠了曹操。
“來得好!殺——!”張遼策馬搖槍,直取高覽。
“鐺!”在一聲沉悶的碰擊之後,從半山丘俯衝而下的雁北騎與仰攻的曹軍高覽部接戰,藉助有利的地勢,雁北騎瞬間而下的氣勢一下子壓倒了馬種上佔優的曹兵,雖然人數不多,但抱團整體疾進的優勢在速度的優勢下,顯現得更加明顯。
沒有華麗的單挑,沒有雙方將士觀戰的呼喝,有的只是戰馬奔跑途中的喘息和士兵跌落馬鞍的慘叫。
這是一場殊死的性命相搏!
不需要更多的裝飾的東西。
戰爭本來就是這樣殘酷,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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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陣中,張遼的槍劃過一道絢麗的光影,將一名緊跟在高覽身後的曹兵連盔帶甲刺穿,由於彼此靠得太近,敵卒噴射出的鮮血飛濺到張遼的臉上,濃厚的腥臭之味竄入鼻間,隨着濃重血腥味的涌入,不止是張遼,戰場上的每一個人都不由自主的陷入到了瘋狂之中。
“殺——。”一個衝鋒結束,雁北騎損失了三十餘騎,而高覽的身邊則稀稀落落的只剩下了五、六騎。
短時間內在數量上的壓倒優勢,加上俯衝而下的速度,讓張遼和高覽承受了不一樣的結果,但是,隨着這一回合的結束,張遼的優勢也隨之蕩然消失。
俯攻的優勢不再!
衝下的雁北騎還未來得及品味勝利的快意,馬上就發現自己的身邊又涌上來了更多的曹兵。
“不要靠得太近,用箭矢逼住敵人的勢頭!”見到高覽幾乎全軍覆沒的結局,隨後趕來救援的曹軍將校立即改變了作戰意圖。
他們遠遠的圍繞在雁北騎的附近,避而不戰,雖然雁北騎的攻勢難以抵擋,但無論張遼衝向哪一個方向,卻都無法突破曹軍的重圍。
在一次次的糾纏中,雁北騎的人數在漸漸減少,每一次的衝鋒都會有掉隊的士兵被盯着的曹兵圍殺,他們並非不夠英勇,只是他們已用盡了最後一點力量。
“將軍,我們還剩下三百騎!”
當天色將明的時候,撕殺了半夜的張遼已是人困馬乏,八百勇士在不斷的衝殺中,也已損失過半!
東方,旭日已將雲霞染得分外通紅,照得諸頻山上的青翠樹木都隱隱約約的帶上了金黃的光輝,這個時候,公績應該安然到達烏江邊了吧!張遼的眼神平靜而安寧,一如這即將消逝的漫天繁星。
“勇士們,向着東方,向着日頭升起的地方,衝鋒!”張遼舉起了他的槍,槍上的紅纓已經脫落,只剩下了有些捲曲變形的光脫脫的槍尖。
這是最後一次衝鋒了,每一個還倖存的雁北騎將士都知道,經過連番的撕殺之後,對於成功突圍,誰也不再抱有希望。
戰馬嘶鳴——,聲音淒厲刺耳,在如雷般轟鳴的馬蹄聲中,不斷有失去力量的戰馬傾覆前蹄倒下,而其它的同伴則依舊向前!
“快迎上去擋住,不要放張遼跑了!”已經穩住了心神的曹彰大聲喝喊道。
張遼這是要決死一戰了,這個時候若再不迎擊,則矢志僕死的敵人就真的有可能逃脫,若真是那樣,指揮這一戰的曹彰將真正會無地自容。
“擋我者死!”張遼的槍一次次疾出,盪開無數擋路的兵刃,他的槍狠狠刺在當先一名敵卒的盾牌上,在一陣巨大的暴裂聲後,牛皮盾牌一剎那間變成了空中飛舞的碎片,長槍奮進,毫無阻塞的扎入褚黃色的甲衣裡,被刺中要害的曹兵頓時垂下了腦袋,這是一場捨死忘生的戰鬥,決死的勇氣讓張遼迸發出了驚人戰鬥力。
幾乎在同時,一陣劇烈的疼痛卻從張遼的左肩處傳來,是一柄鋒利的大刀,握着刀柄的曹軍司馬臉上露出得意的笑容。
“我要殺了你!”未等敵將說出這一句話,張遼左手猛然抓住刀身狠命一扯,刀鋒在削落張遼肩上一大塊皮肉後,嗆的一聲落到地面上。
在敵司馬無比錯愕的眼神中,張遼右手槍已如靈蛇般出洞,槍尖如信,飛射敵人的面門,這名得意忘形的曹軍司馬的額頭立即滲出一道血線,然後仰身倒下。
“全部射殺!”不遠處,傳來曹彰氣急敗壞的吼叫。
想不到激戰大半夜,張遼在近身搏戰時神勇依舊,不得已曹彰下達了不論敵我,悉數射殺的命令。
一時間,箭如飛惶,伴隨着羣蝗的起飛聲,無數的箭矢帶着閃亮的軌跡劃過了微明的天空,如同暴風雨一般打在衝擊的雁北騎陣營中。
最外圍糾纏交戰的雁北騎士兵首先被射中,和他們一樣命運的是聽從命令欲邀立功的曹兵,他們的身份迥然不同,但他們的結果卻是一樣的,中箭的士卒翻滾着倒在冰冷的大地上,他們沒有機會再站起來了……。
“將軍小心——!”在急促的呼喊聲中,擋在張遼身前的一名親兵慢慢倒下,一支越過空隙的箭插在他脖子上,血順着箭桿淌下,染紅了胸前的一片衣襟。
十八騎!
在不斷的被追殺中,雁北騎在付出了異常慘重的代價後,終於殺出重圍,來到了諸頻山腳下,這個時候,張遼的身邊只剩下了傷痕累累的十八騎。
“將軍快走,這裡由我們來抵擋!”一名滿面是血,失了雙臂的雁北騎隊率用牙咬着戰刀,回馬撲向追趕上來的曹兵。
很快,其餘的十七騎也不約而同的拔馬回身,向着曹軍褚黃色的巨流撲去。
過了諸頻山,前方就是烏江了,那裡有淩統的接應,可以暫時避過曹軍的鋒芒,可是,用八百將士的生命換得苟安,即便是活着,又是什麼意義?
就在張遼猶豫的時候,衝入敵陣的十八騎已瞬間被曹軍洪流所吞沒,隱隱中,張遼只聽到最後的一聲呼喊:將軍,你要活着!
“是的,要活下去,就算有千難萬難,我也要活着。只要我不想死,沒有人能殺了我!”張遼的臉上滿是淚水,他淚眼朦朧中,他看到前方有一支軍隊正緩緩的靠近。
“快去增救張遼將軍!”這是淩統的聲音,他怎麼來了,他不是應該在烏江邊嗎?
“公績——!”在神志漸漸失去的最後時刻,張遼只看到有無數吶喊着的將士奔跑過自己的身旁,在他們的最前面,是一個年輕又熟悉的身影。
這裡是諸頻山起伏高低的山嶺,離烏江邊還有十里的路途,在張遼半夜出城吸引曹軍的注意力後,淩統即率領餘下的將士從另一側悄然遁出土城,由於圍困的曹兵都想着急急去支援中軍,淩統的突圍相當的順利。
成功到達諸頻山腳的將士有二千餘人,如果他們繼續選擇東進,就可以毫無阻隔的到達烏江,渡過這條淮水支流後,他們的處境就非常安全了。
可是,沒有一個人想這樣做。
他們每行進一步,都能聽到後方那激戰撕殺的吶喊聲、慘叫聲……。
“將軍,我們不走了!靠着同伴的死換來的活命機會,我們不想要!”一名年近四旬的老卒攔在淩統的面前,雙膝跪倒,隨後,二千將士齊刷刷的停下了腳步,他們紛紛轉過身,向後背留向了東方,向正面留給了剛剛離開的戰場。
淩統瞧着這一幕悽然的場面,眼中早已蓄滿着奪眶的熱淚,男兒膝下有黃金,男兒有淚不輕彈,可是,如果真的想哭,爲什麼不痛痛快快的流淚一次呢!
“好——,我們不走了,我們就在這裡等着張遼將軍他們!”淩統大聲命令道。
戰鬥在每一個角落,追趕張遼正緊的幾十名騎兵沒有想到會在這裡遭到抵抗,本能的向後退縮,卻立時與後面跟進的部隊碰撞在一起,諸頻山雖然不算什麼高山,但在山嶺起伏間也有不小的坡度,騎兵要進出只能依靠一個個相對低矮的嶺道,這碰撞的混亂讓曹兵付出了代價,後撤不成的曹兵頓時遭到無情的砍殺,上百名士兵被淩統軍斬殺。
不過,這瞬間的變化並不能改變整個戰局,更不能成爲扭轉敗局的關健。
醒悟過來的曹彰很快就重新調整了隊列,一隊隊騎兵有序的從各個嶺道突進,將在高丘上防守的淩統步卒團團圍住。
步兵守在山丘可以比垓下平原有更大的依託,只要守住一個個制高點,曹兵要想攻取,就必須仰攻纔是,當然,這樣一來,淩統他們的退路也不會有了,因爲地勢低平的地方是不適合步兵堅守的。
在包圍與反包圍中,短兵相接的激戰暫時平息了下來,陽光也透過青綠的樹影灑落到地面上,斑斑駁駁的,彷彿一朵朵飄浮不定的白雲。
新的一天的戰鬥即將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