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第一縷陽光閃動着淡黃色的光環,如一層折摺疊疊的薄紗籠上了陳倉城頭,伴隨着新的一天到來的是西涼軍嗚咽的號角和尖利的羌管,馬蹄聲碎,鐵騎縱橫,當大地的震動傳到城垣上時,每一個守城的士兵都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最強烈的壓迫。
這是一種風捲殘雲的龐大聲勢,猶如洪水滔滔,向着堅如磐石的陳倉城牆撞來。
這是最銳利的矛與最堅固的盾相遇,但決定彼此勝負的卻不是它們,而是在它們背後的人。
“啊!”一名好奇的年輕守卒扶着城垛起身,探出頭想好奇的看一下外面的情形,可惜,還沒等他的眼睛看清楚城下的情況就聽得弓弦響起,一支利箭象長了翅膀的精靈一般,飛鑽進他的眼中,惟心的疼痛讓中箭的士兵滾倒在城上,連聲的慘叫。
“馬賊埋伏了弓弩手,大家小心不要探出身子!”眼見着同伴如此模樣,城上的士兵一個個變了臉色。西涼的健兒一個個都是彎弓射鵰的好手,就算是騎在飛奔的馬上,他們也能準確的命中目標。
“不要驚慌,每個人都給我守好自己的城垛。”就在城頭一片慌亂之際,蹬蹬蹬腳步聲響起,一身戎裝的涼州別駕楊阜率領着宗族子弟登城守衛。
陳倉對於馬超來說並不陌生。
九年前,當時還只有十三歲的馬超第一次跟隨父親馬騰來到陳倉,那一次西涼諸部會盟攻雍,聲勢浩大,然而,就在這座城池面前,馬超真真切切的看到縱橫萬里無有敵手的鐵騎碰得頭破血流。
“強攻不利,要換作我指揮,當劫掠附近百姓以爲人質,逼敵獻城投降!”就在王國無奈潰敗的當口,年輕的馬超就對父親馬騰如此建議道。當時馬騰聽罷大驚失色,劫掠民衆的事情雖然早已司空見慣,但由年輕還帶着些許稚氣的馬超提出,還是讓人心中一怔。
今日,捲土重來的馬超已成了城外這支二萬鐵騎的統帥,他有充分的自由去實現全部的戰略,同時,在他的後面,還有趙雲和龐統一左一右,指揮着兩冀的騎兵壓住陣腳。
高深的城牆縫隙中,深秋的枯草在朝陽的照耀下,微微的顫動着,似是在向平靜的過往悄悄告別,天終於亮了,當再一次望見陳倉巍峨高聳的城牆時,馬超心中倏然升起一種無法名狀的情愫。
“就算是堅城陳倉,也擋不住我鐵騎前進的腳步!”面對西涼將士談之色變的陳倉城,馬超自信滿滿。
與馬超的自信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城上的楊阜,看着眼前的這一支軍隊,他暗自心驚,西涼騎兵向來軍紀鬆馳,自由慣了的草原健兒大多受不了軍紀的嚴格約束,故此,西涼鐵騎給人的印象往往是勇猛有餘,智略不足,然而,馬超趙雲率領的這一支軍隊卻是完全不同於往,肅穆的軍陣、整齊的隊列、明亮的刀槍,所有這些都在昭示着一種無堅不摧的氣勢,這氣勢讓敵人未戰已膽寒。
“韋元將何在?還不快快出城受降!”馬超縱馬擰槍,朝着城上大聲喝道,他的聲音豪邁之極,因爲今天的他已不同於二年前安定城時的那個毛頭小子。
元將是韋康的字,當馬超在城外搦戰時,這位接任涼州牧不久的韋氏家族領袖剛剛小寐了一會,眼下嚴峻的形勢讓他徹夜無眠。
“大人,馬賊在城外叫陣!”侍從急急的叫嚷聲讓韋康倏地驚出了一身的冷汗。
“別駕楊阜大人何在?”韋康脫口問道。
事到臨頭,這位‘衆望所歸’登上州牧位子的年少才俊的表現實在讓人失望,被賈詡讚譽有加的他竟然全無主見,其實以韋康的個性做一個輔助的官員是綽綽有餘,但若是讓他主持一方大局,則事情多半會搞糟。在這一點上,就算是識人善斷的老狐狸賈詡也走了眼。
“稟大人,別駕已領着部衆上城據守去了!”
“那好,待我更衣後上城巡視!”韋康長長的出了一口氣,自小便受到儒學薰陶的他便是在這軍事緊急的關口也沒有忘了儀容整潔。
可惜,這一種自命高潔對於守城並沒有絲毫的幫助。
等到韋康收拾停當登上城頭時,馬超與楊阜的罵戰正是到了最激烈,也最關健的時候。
“馬賊休狂,有我楊阜在此,你別想踏入這陳倉一步。”楊阜鼓足勇氣大聲道。在這西城據守的士兵多爲他的宗族,所以就以軍中的威望論,楊阜比一介文士的韋康要有感召力的多。
“楊阜,可是天水楊義山,汝等爲韋康張目,難道不擔心家眷生死嗎?”馬超大聲道。在趙馬風捲殘雲拿下隴西、天水之後,楊阜的族居地也爲馬超所佔,那些追隨楊阜的宗中青壯雖然到了陳倉,但他們的父母妻兒卻還留在原來的地方。
陳倉城居險而守,依山建在山坡之上,因此城池不是很大,守衛在此的兵士沒有戰事時,多散居在周圍耕種田隴,誰家無有父母,誰家沒有妻兒,馬超這一聲威嚇頓時擊中城中守軍要害,一時間守城的兵士個個竊竊私語。
楊阜見鬥口落了下風,遂厲聲道:“大家莫要衝動,我等若不拼死守住城池,等馬賊破城焉有命在?”
“哈,楊阜你又何必危言聳聽,我馬超這一次來,還帶了一些熟人,請城上的諸位勇士一起來認認吧!”馬超擰槍一指,身後的騎兵自動分成兩股,在敞口的地方慢慢的出現了一羣衣衫破舊滿面血污的百姓。
“那——,那是我娘!”一名眼尖的士卒急急的叫喊了起來。
“我兄弟也在裡面,嗚——,這可怎麼辦?”
眼睜睜瞧見自己的親人被敵人推倒在堅硬的裸石上,這些聽命於將佐宗族號令被驅趕上城的普通兵士一個個激動起來。
“楊阜,你可看清楚了,若你肯放下武器,你的弟兄、你的親人我都會好好款待,否則的話——!”馬超哈哈大笑,手中鋒利的槍尖迅捷的劃過一道閃電。
不需要馬超再說什麼了,城頭一片沉默。
楊阜痛苦的閉上了眼睛,方纔一瞥間他清清楚楚的看見自己的三個年幼的兄弟被五花大綁在陣前,在他們的旁邊,是自己的姑姑,表弟姜敘的母親。
“義山——!”姜敘的聲音低沉而無力,自幼熟讀儒學之道的他事母至孝。
“城上的兵卒聽着,要想親人不死,就快快出城歸降!”在馬超軍轟雷的叫喊聲中,守城軍士的意志在一點點的被摧毀。按孫子兵法所說,不戰而屈人之兵纔是打仗的最高境界,馬超的這一手逼降方法雖然顯得卑劣不齒了些,但效果卻是實實在在的。
體內流動着羌人血液的馬超喜歡直來直去,他要的是選擇一個最簡便的法子擊中敵人的弱點,至於這個法子是不是有辱名聲、有些下作,他纔不會去想。
雖然十月末的氣溫不會太高,但在中午時陽光還是十分刺眼,乾燥的地面被無遮攔的暴曬着,被推搡到陣前的百姓多是老弱婦孺,哪裡能經受得住這般的折磨,僅這半日不到的功夫,人羣中就倒下了十來個。
“怎麼樣?我馬超等得起,一日不行二日,三日不行三日,只是再相持下去,你們的親人有什麼閃失的話,可怪不得我馬超!”見城上毫無動靜,馬超有些不耐,他摘下汗淋淋的頭盔,大聲道。
馬超話音未落,人羣中‘卟嗵’一聲,又有一人耐不過炎炎日頭烘烤倒下。
“母親大人!”城頭姜敘遠遠的看見,驚呼出聲。
倒下的不是別人,正是他的老母。情緒激動的姜敘呼吼一聲,抄刀向城門口跑去,由他領頭,軍心動搖的軍卒也紛紛跟隨離開垛口。
“伯奕,你冷靜一點,切不可衝動行事!”楊阜一把將姜敘攔住。
“義山,外面綁着的是我的母親,也是你的姑姑,你我身爲七尺男兒,卻不能保護家人安全,這一身皮囊要來何用?”姜敘淚流滿面的大聲道。
“伯奕,漢室動盪,天下垂危,你我飽學孔孟之書,當知‘先有國後有家’的道理,今馬賊犯我疆界,若陳倉不保,則關中無一寸幸土矣,你我親情固重,然國之存亡更甚。”楊阜的臉上青筋暴露,這短短的一句話幾乎讓他費盡了全身的力氣。
在楊阜的阻攔下,姜敘的情緒漸漸平靜下來,這個時候,涼州牧韋康也穿戴了嶄新的徵袍匆匆趕到。
“伯奕節哀,你我身負國之重任,當憚盡竭慮,捨己爲國辦一些事情。”韋康安慰道。作爲城中的最高主官,在要求下屬做出貢獻的時候自然讓設法撫慰一番。
“大人放心,這道理我姜敘懂得。”姜敘用袖口擦去眼角的淚珠,哽咽道。
“好——,有楊、姜兩位大人榜樣在,我陳倉軍民定當矢志同心,誓抗馬賊!等到解圍的那一天,我會親自上書朝廷,表奏兩位大人的義舉。”韋康大聲道。
這時,在城外等到心焦的馬超並不知曉城中的動靜,眼見着夕陽掛山,城中卻沒有絲毫的動搖跡象,馬超不禁惱怒起來。
“來人,將那些不支倒地的俘虜棄在城前,縱馬踏死!”馬超恨聲命令道。這一刻,他只想用血淋淋的事實教訓城上那些不知死活的傢伙。
“孟起且慢。”眼見慘劇即將發生,趙雲和龐統不約而同的摧馬上前,勸諫道。作爲馬超的同盟者,趙雲和龐統一直按照高龐的指示,謹守盟友的底線,在軍隊的訓練和戰略決策層面上他們的發言權會多些,而具體到戰場的指揮則會充分尊重馬超的自主權。
他們知道給馬超這一匹狂野無羈的野馬套上籠口,必須要有充足的耐心,現在,馬超的情緒已經接近失控,如果任其暴虐下去,只會更加堅定守城士兵的信心。
“孟起,你看這些被虜的百姓眼中流露出的盡是怨恨,我們果然殺了他們,豈不正好合了他們的心意,以統之見,莫如先留着爲好。”龐統道。
“軍師有更好的主意嗎?”馬超濃黑的劍眉一挑,有些不以爲然道。
“這個自然。今日時辰已晚,我們且暫收兵回營,一切待你我從長聚議再定。”龐統微笑道。從馬超反詰的神情中,龐統知道馬超其實已經放棄了剛纔的想法。
馬超用俘虜逼降的方法雖然失敗,但也讓龐統想到了一個更好的主意。
“城中一片寂靜,並不能表明沒有變化,如果能設法虜獲城中首腦韋康的家眷,也許勸降的作用會更明顯!”龐統暗忖。
其實降與不降,關健並不在當下屬的,而在於當頭的。
馬超想到了第一層,卻沒有更深的考慮第二層。
“軍師快說,是什麼好主意?”晚飯剛罷,馬超急急的找到龐統問道。
龐統轉頭,向着趙雲道:“子龍,你辛苦一趟,明日率二千騎兵繞道安定,奇襲槐裡,將那韋康的家眷一併請來!”
韋氏的老巢是扶風郡的槐裡,那裡已是接近了關中的腹地,相對來說,比地處雍涼交界的陳倉要安全得多。
當然,這只是相對的‘安全’,龐統遣趙雲兵襲槐裡,對於毫無防範的韋氏家族來說,已無異於是滅頂之災。
“好主意。現在鍾繇主力遠在幷州,關中空虛一片,以子龍之智勇,還不手到擒來。”馬超拍掌大呼道,他可沒有龐統說話斯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