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國不是被韃靼滅了嗎?”一羣日本人站在港口觀看,“真是好大的船,得有一千石上下了吧。”
“不可能,在南洋這艘船最起碼一千五石。”旁邊有人叫道,自從幕府禁海之後,各藩都不允許擁有超過五百石的船隻,因此當兩百噸左右的“臥龍崗”號開進鹿兒島港口後一下子便吸引住了所有市民的目光,跟港口裡的小漁船想比,這個龐然大物簡直像怪獸一般要把人吞掉。
“這是清國還是明國?”圍觀的人羣議論紛紛。不少臉上撲着白粉,染着黑色牙齒的婦女對船上的官兵指指點點,好久沒見到過這麼多高大壯實的男人了。
“肯定是明國人,近來一直有逃難過來的人說,韃靼人會逼他們剃頭留辮子,他們後邊沒有辮子。”其餘人紛紛稱是。
“哐!”兩個琉球差役扛着一個大銅鑼走在最前方,一個壯漢每走二十步便敲一下,後邊兩排夫子高舉着“迴避”跟“肅靜”的牌子,一路敲敲打打朝島津寓所走去。
“他們這一套怎麼都是全的呀?從哪裡搞來的?”張明啓從轎子裡看着窗外歡鬧的人羣,不少人甚至趴在屋頂上觀看,真跟耍猴似的一般熱鬧。
紅帕秀才站在轎子一側,他笑道,“原先琉球使節去江戶進貢都要經過鹿兒島,儀仗都是現成的,不過他們這次沒敢打通信使的招牌。”
“我特意讓彭子良跟島津光久交涉過,當我澳洲藩是朝鮮那種軟柿子嗎?哈哈。”張明啓一邊笑一邊跟路兩邊的羣衆搖手示意,不少日本小孩跟猴子似的趴在樹上嬉鬧個不停,“澳洲好是好,就是沒有生氣,孩子太少了。”張明啓搖了搖頭,一個沒有傳承的光棍社會遲早要完蛋的。
行伍中的琉球人此時無不昂首闊步,他們上次出使鹿兒島可不是這樣子,連裝孫子都不好使,如今翻身做了大爺,不在這些日本人面前表現一下,都不好意思回家跟別人說去過鹿兒島,有人朝兩邊臉色煞白的婦女吹流氓哨,有人胳膊肘非得佔兩個身子的地方,怎麼着?颳着你算看得起你,直看得蔡翀皺眉頭。
“你能不能跟天朝軍隊學學,就算學不到人家那麼完美,能不能先把樣子學一學。”蔡翀把領隊的軍官罵了一頓,心中仍然不解氣,再看看澳洲討逆軍軍紀肅然的樣子,立馬提了馬鞭上去就是一鞭子。
“總理官大人,切莫動氣……”幾個副官連忙攔着,“今日日子特殊,小的們日後再教育。”
“哼!”蔡翀提馬便走,“回去非讓謝將軍好好調教一番,爾等才知道什麼是軍紀。”
校尉們無不一個個伸頭縮腦,這尼瑪也太可怕了,那是人過的日子?
街道兩邊的武士們原本就不服氣,一個個暗搓搓地想要拔刀,見有人彈壓,也不好當場發作,便在私底下串聯,準備找落單的人揍一頓。
兩個身穿淡紫色緞面狩衣的公家人手裡捧着各色禮物站在寓所大街頭,“薩摩藩藩主有請大明國澳洲藩大使張大人下轎。”
張明啓被人扶着從轎子裡出來,這兩個武家年輕人留着月代頭,腰間掛着打刀,看身上的衣服服色怕是島津光久身邊的近親武士。
“有勞二位了。”張明啓拱了拱手,那兩個年輕武士在前邊帶路,順着大街往島津家的城堡走去,路兩邊開滿了櫻花,走在其中煞是好看,這條路上比剛剛靜多了,沒有喧鬧的人羣,沒有繁忙的店家,只有站在兩旁手持長槍的足輕。琉球軍士們這下反而慫了很多,畢竟剛剛面對的是老百姓,現在是拿刀的軍人。
“張大人,前一段日子我就想邀請您到島上來做客,沒想到恰逢趕上參勤交代的時間,一直無緣相見,真是頗讓我遺憾呢。”島津光久見到張明啓,立馬熱情地上去打招呼,畢竟規格上算個私人見面會,搞太正式反而不倫不類。
“島津大人,江戶的伙食可還好?我一直讓彭子良過來邀請大人,無人一起品嚐美食,真是孤單呢。”
“哦?原來張大人還擅長料理?”島津光久眼前一亮,“琉球地方偏僻,這次我好好招待一番。”這話讓蔡翀在一旁心裡很不是滋味,琉球好歹還算天朝口味,薩摩的日本菜口味寡淡,還敢說琉球菜難吃?
兩人互相客套了一番,島津攜着張明啓的手登上天守閣,外人看來真是親密地不得了,不知道的還以爲是經年老友呢,老頭領着使團下榻了堡中的客房,這地方處於一處山丘之巔,山風習習,直吹得院裡的松樹嘩嘩作響。使團衆人跑了一天也是渾身痠痛,等島津走後立馬泡了個澡。
“毛畜牲走開。”張明啓剛回到屋裡便發現了一隻蹲在桌子上的三花貓,那小貓眼睛碧綠,只是在門前舔自己的爪子,一點也不怕人,張明啓有點貓毛過敏,脫下自己鞋子就扔了過去。
“張大人使不得使不得。”蔡翀帶着孔尚洋正巧來拜訪,碰巧看到這一幕。
“一個小畜生,有什麼使不得的。”張明啓坐在小桌子後,“我連日本人都打得,一隻日本貓打不得?”
“島津家的貓是他們的神物,有專門的神社供奉的,當真是比一般日本人地位高!”蔡翀抱起地上的小貓放到門外。
“島津光久原來是個貓奴?”張明啓大跌眼鏡,“他倒是有意思,到時候去莫迪亞洛克搞幾對英短過來。”
蔡翀回來後講出了一段秘辛,“島津家從他爺爺島津義弘開始就養貓了,島津義弘在壬辰之戰時一共帶了十五隻貓去朝鮮,據說他可以不用看日晷,只需要看貓眼睛就知道時間,後來回國時,只剩三隻跟着一起回來了,從此島津家便把那三隻貓封了神。”
張明啓一臉戲謔,“我看那十二隻貓是被朝鮮土著貓拐跑了吧!”
“大人慎言,隔牆有耳!”
“放心,沒事,謝將軍周圍都檢查過了,就吐槽一下。”張明啓朝側房喊道,“謝強,跟你的人說一下,別瞎碰那些毛畜牲,誰碰了回去罰一個月薪水!”
謝強在隔壁一愣,連忙放下手中快被擼禿了毛的貓,“知道了!”
“孔先生,見笑了!快請坐。”張明啓挪出一個座位,“今日算是見識了,日本人腦回路總是跟咱們不搭在一條線上,孔先生,你們孔家以後可得多來教化教化。”張明啓給孔尚洋倒了杯茶。
“誠惶誠恐,大人,還是我自己來吧。”孔尚洋接過他手裡的茶壺,“我卻不是當今衍聖公那一支,而是南孔這一支了,可不敢攀附。”
“衍聖公剃了發,天下儒門誰還認他,且不必如此。”張明啓搖了搖手,“聽聞你曾經在魯王手下做事,是何差事啊?”
“忝爲一介典史,未入流的小官。”
張明啓鼓起掌來,“閻典史可是赫赫威名,都說天下有降將軍,無降典史,我看你千里求援,可當閻典史一半風範。”
“大人過獎了,未能跟閻典史一樣誓死報國,愧對典史一職。”孔尚洋有些尷尬,“去年九月,因爲叛徒內應,舟山失陷,我等本來是準備死戰到底的,但是魯王還在,遂一路南撤。”回憶起往事,孔尚洋又陷入了抑鬱之中,現在魯王還不知道被鄭家關在哪兒呢。
“我既然答應讓魯王做一安樂公就不會食言,只是不知道鄭家放不放人,這是個很大的問題。”
“大人,鄭家其實也不想魯王在身邊,有了魯王在,天子那邊始終懷疑鄭家的心思,現在正愁着呢。”
張明啓推了推眼鏡,“要送他去澳洲,必然不能大張旗鼓的,魯王到時候願意嗎?因爲我澳藩也是奉天子令,總不能讓天子難堪。”
“鄭家再不能把魯王送走,可能就要對魯王不利了,下官懇請張大人將魯王接走。”孔尚洋對着張明啓磕了個頭。
“有你這句話保證,我就好辦了,現在我們澳藩跟鄭家還尚未接觸,到時候我派人先將你們接到琉球,再從琉球走巴達維亞去澳洲。”
“對於舟山我是這麼個想法,你願意合作我就上書澳藩統攝廳。”
“大人但說無妨。”
“如今薩摩藩有很多失地浪人武士,藩內米祿卻無法自足,我打算讓金參謀去一趟安南跟暹羅,用安南跟暹羅的米換薩摩的失地武士,這部分人到時候整編一下,送到舟山,你們原魯王系人馬願意跟我澳洲走的,我也不會對你們偏頗,領導有能者居之,在考覈中能力突出的,討逆軍不惜給他更高的官的。”
“多謝大人。魯王上下要是知道大人如此仁義寬厚,必當誓死報效。”孔尚洋感激涕零,都想把心剖出來給張明啓看看,這亂世裡沒有自己的人馬,要麼投賊,要麼死路一條,有人願意給你人馬,這不是爹是什麼,比親爹還親吶。
“好了好了,你這兩日願意跟我在日本盤桓兩日也行,願意回去也行,我還要在琉球待一段時間,你那邊準備好了再來聯繫我。”
交代完孔尚洋這邊,張明啓帶着幾人到院裡溜達溜達一圈,四周環境不錯,這裡邊就沒什麼外人,只有謝強跟跳虎,幾人也是對這城堡好奇。
“你們裡邊別瞎跑,跑人家女眷閨房裡。”
“這還不簡單?”跳虎拍了拍謝強,“讓老謝把無人機拿出來,我去看看老烏龜在幹啥。”
“你少來,機器就那麼幾架,弄壞了我可要負責任的,你倆別給我折騰,快回去吧。”
“走吧走吧。”跳虎一反常態,“我感覺有點拉肚子,先回去上廁所再說,今天吃的魚可能有點不新鮮。”
騙走了張明啓跟謝強兩人,跳虎一個人回到了剛剛逛到的地方,這地方沒有門,只有一堵牆,但是剛剛聽到裡邊有兩個女人說話的聲音。
“妹妹,你這次回來可就多待一段時間。”陽和院殿跟島津光久的妹妹島津納言兩人坐在櫻花底下,”
她們面前放着香薰,插花等物,二人正在交流江戶最近流行的插花款式。
“姐姐,家綱雖然已經是徵夷大將軍,但是纔不過是個十一歲的孩子,我放不下心來,我自當他保姆以來,還未曾將他一個人交給其他人這麼長時間過。”
陽和院殿輕輕摟住納言,“妹妹,我知道你從小照顧將軍,跟他感情深,但是你還有自己的家庭,一直待在江戶算什麼事呢?回來吧,就算跟鬆平家不再往來,至少薩摩還是你的家。”
島津納言久久不說話,“我在江戶住慣了,回來只當是回孃家了,哪有一輩子待在家裡的姑娘。別人會說閒話的。”
陽和院殿只是嘆了口氣,她每次都勸她,但是收效甚微,看她一個人孤零零地待在江戶又可憐。
“姐姐,你先回屋吧,外邊涼快,彆着涼了,我想一個人在外邊吹吹風。”納言把陽和院殿扶了回去,“姐姐放心,外邊都有武士看守,不會有問題的,我一會兒就進來。”
跳虎在牆後看得一清二楚,他看到島津納言卻不似那一般女人一樣令人可惡,面色平和,說話條理清楚,當真是少見,平日見了這麼多讓人新生厭惡的女人,如今倒見到一股清流。
他翻過牆去,躲在竹林後,藉着月光看島津納言插花。
“啪啪啪!”跳虎情不自禁地鼓起掌來,“當真是好手藝。”
島津納言一臉驚恐,剛想叫出來,便被跳虎一把捂住口鼻,“別亂叫,會被人發現的。”跳虎拿起桌上的樹枝,沾着水比劃了兩下,在桌上寫了四個字,“人多嘴雜”
島津納言點了點頭,跳虎這才放開捂在她嘴上的手,他又繼續在桌上寫道,“我,明國將軍跳跳虎。”
島津納言看了一下,也接過跳虎手中的樹枝,在桌上寫道,“島津當主之妹,島津納言。”
兩人當下歡喜不已,一個不想跟女人講話,一個在宮中沒有男人講話,用根樹枝在桌子上比劃比劃真是樂趣無窮,趁着皎潔的月光,兩人就插花、月光跟櫻花交換了一下意見,唉,別說,跳虎將軍學識淵博,當真是讓島津納言甘拜下風。
“明日你可再來?”納言在桌子上寫道。
“明日子時,芭蕉樹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