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小破狗能用嗎?”一羣閃着水汪汪大眼睛的小狗圍在張明啓周圍,它們伸着粉紅色的舌頭把老張的皮鞋舔得鋥亮。
“我把巴達維亞市面上機靈的小狗都買過來了,你說要專業的警犬,恐怕這個時代還沒有培育出來呢,只能先用這些狗抵一抵,KPI不夠就末位淘汰唄。”孫之怡這幾天忙的腳不着地,又是買狗,又是招募人手的,爲了禁毒,現在其他工作都放下了。
“貝克,把貨拿過來,每天吃飯前給這些小狗聞一聞。”張明啓也不知道咋訓狗,只能一步一步來,狗不行,但是人可以教,因此緝毒警察纔是禁毒的主力,孫之怡從霹靂討逆軍抽調了一百人,又從南洋世家清白的華人裡抽調了一百人,暫時形成了緝毒骨幹,他們雖然也叫警察,但是武器配置卻全部按照正式作戰部隊裝備的,就只是換了一身黑色的作戰服。
“多長時間才能正式上崗?現在毒品隱約已經有了氾濫趨勢,必須加大海關抽查力度。”張明啓前兩天收到報告後大吃一驚,沒想到眼皮子底下阿片已經開始多了起來。
“這就不好說了,我的意思是讓警察在實戰中成長,除去理論培訓,另外讓他們先去參與非法藥店的阿片收繳工作,見得多了自然對味道敏感,成長也比較快。”
張明啓點了點頭,“讓琉球趕緊派人過來,禁毒事務刻不容緩,巴達維亞這邊麼,我已經通知過雷尼爾滋了,他自己重不重視也不關咱們的事,聽天由命吧。”
巴達維亞的華人家族這兩天都收到了一份署名澳洲宣慰司內務院的通告,要求各家族內部自查自檢,誰有抽阿片跟“哈嘍粉”的都必須送到黑水難民營強制戒斷,但凡隱瞞不報的,一旦被緝毒警察抓到,輕則強制拘留、開除大明國籍,重則引渡悉尼槍斃,勿叫爾類自堪墮落云云……
曾其黻把公告團成了一團,扔到了屋外,“老爺我抽幾口煙,澳洲佬管的着嗎?還他媽槍斃,不知道的還以爲巴達維亞是他澳洲人的天下呢。”
“父親,上次紅毛人跟澳洲人出具了協定,所有紅毛境內的華人,除了自願保留紅毛籍的,其他統統被劃歸了霹靂國籍,澳洲人確實可以抓走槍斃。”他小兒子曾運來小聲提醒道,“咱們家除了大伯擔任了甲必丹,其他幾房都已經是霹靂國籍了。”
“啥?這事我咋不知道?”曾其黻從椅子上跳了起來,“你們怎麼沒跟我說過?”說着拿起菸袋鍋就要往小兒子頭上敲。
“父親,別打了!”曾運來雙手抱頭,“我們那時候問過你了,你說隨意,讓二伯做主,二伯便讓咱家歸籍了。”
曾其黻停了下來,自言自語道,還有這事?他抽阿片多了,有時候腦子不太好使,動手打了兒子,又不好承認自己打錯了,只能冷哼一聲,“你怎麼跟父親說話呢?我打你是你態度不好,知不知道,子不教父之過,你下次再這樣我繼續揍你。”
曾運來連忙點頭稱是,他都三十好幾的人了,攤上這麼個父親,也是倒黴。
“那這可怎麼辦?”曾其黻又抽了兩口阿片壓壓驚,“老父我就好這一口,誰要是舉報我,我特麼打斷他的腿。”
曾運來縮着腦袋,“父親,澳洲人說這煙土傷元氣,我看也不差了,自從吸了煙土後,您每日食慾不行,睡覺驚悸,要不就趁着這機會戒了吧。”
“父親我自有數,你下去吧另外再去人和堂幫我買點膏土回來,就怕澳洲佬這麼一禁,日後就沒得抽了。”
曾運來長嘆一聲,從父親房間裡退了出去,妻子看着他,他自顧搖頭,“我父親已經着迷了……”
如今整個巴達維亞城的煙土都被澳洲公館買走了,他們在荷蘭人地盤上又不能動武,只能先看看吸菸土的有哪些人。
曾運來雖然痛恨勾引他父親吸菸土的人,但是自己老父成了這樣子,難道他當兒子的真大義滅親不成?
“吳掌櫃,還有膏土嗎?”曾運來跑到人和堂後廳問道。
“曾少爺,小聲點!”吳掌櫃看了看四周,“現在澳洲佬強行以低價把煙土都收走了,聽說後邊還有大動作,要買的趕緊了,如今價格一天一個價,晚了價格就不同了。”
“今日什麼價格?”
“十四元一斤。”
“怎麼這麼貴了?吳掌櫃你不要誆我,原來不過六元一斤,這漲了一倍都不止啊。”
吳掌櫃伸出手指比了個小烏龜,“誰跟你胡話誰是這個!原來一擔六百元,如今漲到了一擔一千四百元,按照銀兩來算,價格更高。而且澳洲佬強行以低價購買,才四元一斤的價格,很多藥店都血本無歸。”
曾運來攏着袖子,前後思索了一會兒,“要不然你先去給我包兩斤,老爺子缺了這玩意兒不行。”
吳掌櫃點了點頭,“我也就看你是老相識,還有你大伯二伯的面子上,萬一被澳洲人抓到,可別把我供出來。”
“應當的。”
曾運來買了膏土用牛皮紙包了又包,他這心裡很不是滋味兒,自己家不過佔了大伯跟二伯的光,平時做個生意看起來流水大,其實也沒多少進項,按照這個價格抽膏土,不要兩個月家裡便會見底,再大的富足之家也經不起抽這玩意兒啊!
大街上人熙熙攘攘的,本次收繳煙土運動並沒有波及到歐洲人與東南亞土著,只有具有大明國籍的華商纔在澳洲公館的管轄範圍內,巴達維亞的幾家煙館都收到了通告,從此不準接待華人,生意一下子冷清了下來。
他剛拎着藥到門口,家養小僕便跑了過來,“少爺,出大事了,澳洲公館又出了公告,要咱們限期搬到霹靂去!”
“啥?”曾運來袖子一抖,“我家百年都在巴城,爲何要搬到霹靂去?澳洲人這是在胡鬧,搬到霹靂,咱們家的生意怎麼辦。”
他邁過門檻,把膏土先送到父親房裡,又找管家把公告拿了過來。
“這次是澳洲公館跟霹靂政府聯合發佈的公告,所有在巴達維亞的華人,沒有生理的、婦女、兒童,手工業人限期半年內遷回霹靂,有生意的要去澳洲公館辦證明。”管家報告道,“像咱們府裡能留下來的只有少爺您帶上幾個掌櫃,其他一百多號人都得走。”
“這不是胡鬧嗎?我這麼大的家產說丟就丟?”曾運來覺得這個世界糟透了,老爹不行,紅毛欺壓,官府又折騰,還能不能好好過日子了。
“少爺,紅毛總督府說咱們不搬的話,要徵鉅額稅費。”
“巴城華人有三分之一,難道都要搬?紅毛也是吃錯藥了……”曾運來總覺得這是天方夜譚。
“少爺,紅毛可巴不得咱們滾蛋呢,這幾個紅毛國哪一有個是好東西,呂宋陳家不就是被殺來的嗎?如今華人背後有了靠山,紅毛國不忌憚?”
曾運來總覺得心中鬱悶,便打算去大伯家轉轉。大伯曾其祿是李爲平死後接任的甲必丹,跟荷蘭人和澳洲人都有交情,當下去問問對策也是正理。
讓婆娘備了些酒菜,曾運來換了一身寶藍色直綴,僱了輛馬車便朝大伯家趕去,如今雖然手頭緊了一些,但是可不能在外邊落了面子。到了伯父家,跟伯母吃了幾杯茶,一直到晚間曾其祿纔回到府裡。
“大爺,如今這紅毛跟澳洲人是什麼意思?”
“霹靂國遷移南洋各大家族充實國內人口,正好紅毛人擔憂華人太多,便跟澳洲人達成了一個交換計劃,原本俘虜的亞奇國民被賣給了紅毛,紅毛也是缺德,把這兩萬多人全部貶成了奴隸。”曾其祿說道,“你去投靠你二伯,他如今在霹靂也升官了,做了民政院總制,講道理在澳洲人那裡說話比我管用。”
“那收繳膏土呢?如今城裡的膏土價格都上了天了……”曾其祿也知道他弟弟抽膏土這件事,運來並不曾隱晦,“父親他近來需求量越來越大,膏土價格這麼貴,家裡都快入不敷出了。”
曾其祿嘆了口氣,“澳洲人的政策是好的,膏土消耗人的元氣,要不你勸勸其黻正好借這個機會給戒了。”
曾運來一臉糾結,“黑水公司的營地您又不是不知道,那地方都是大通鋪,我怎麼捨得把父親送到那裡去?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他大伯母在一旁插話道,“澳洲人只禁大明國籍的人,卻是不禁紅毛國籍的,我跟你大伯領了紅毛籍,實在不行你讓你父親到我們這邊住幾天,一下子戒了確實不行,咱們給他每天減少用量,這不就行了麼?”
曾其祿沉思了一會兒,他跟這個弟弟雖說不如二弟親,但是畢竟是一母同胞,看着他被送到難民營確實不是個事,當下便答應了下來,他可能真低估了煙鬼的麻煩程度。
“謝謝伯母伯父!”曾運來當即便要磕頭,他一個人扛不住了。
“你這兩日就到澳洲公館辦理遷移手續吧,別耽擱了,到時候好地方都被別人佔了,去了霹靂,讓你二伯給謀個官身差事。”曾其祿吩咐道,又讓伯母私底下給他拿了點盤纏補貼家用,運來是感激涕零,表示萬事但憑伯父吩咐,酒直喝到月上梢頭才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