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我心如死灰地任由他抱起我緩步而走,模糊的視線,再看不清他的臉。到了某處他停住,將我放下,肩背碰到堅硬時我垂眸而看,似隱隱看到黑色,這是......那張黑石塌?他隨後也躺了上來,不知按了哪處機關,黑石塌開始緩緩升起,而上方洞口處本垂落在兩旁的鐵鏈梯子也自動收起。
等我們從底層緩升到地宮中時,石塌不再動,而躺在我身側的男人也不動。我擡手抹了把淚,忍不住狐疑地擡眸再次凝看他,卻跌進那深幽的黑眸中,倏然而寒慄。黑石塌、黑衣男人、黑洞般的眸子......
“是否覺得熟悉?”盛世堯盯着我輕聲開口,“沒錯,我纔是你夢中的那個人。之前你當莊聿魂入我身體,從而成就你夢起之源,但你不知莊聿或許有我形,但無我的神,他黑眸裡的黑氣只是千年練就的術數,而不是像我擁有魔瞳。你與我糾葛兩千年,即使你沒了她的記憶,但魂卻從未忘記我,所以你會一遍遍做着與我相關的夢,預知着今天將發生的事。”
他說到這輕嘆:“只可惜你空有她的魂,卻無她的身,即使能預知未來,也無法改變歷史。來吧,進入我魔瞳中吧,我帶你成魔。”
低吟到最後,那句話猶如咒語般,我直直盯着他的眼,意識沉離,墮入黑暗。腦中如炸開了鍋一樣,各種各樣的影像從四面八方涌入,有古裝的應寧,有現在的我,有祭祀的火臺,有我與他的初識,有無數個未知與已知的畫面,然後那些畫面漸漸變淡,又如洪水般向外流。
忽然我意識到什麼,隱隱而覺當這些影像從腦中消失時,那麼我將會失去最重要的東西。所以我拼命想要挽留,但虛無的影像又如何能挽留的住,突然想起脫出魂城時的那一幕,我不知從哪生出一股氣息,竄遍體內四肢百骸,下一刻,我即使還在黑暗中,卻能看到盛世堯,也能聽到聲音了。
我知道,我再次開啓了心眼。
只見他已經戴上了那銀色面具,坐於我身側,右手食指與中指併攏點在我眉心處,源源不斷的黑氣從我頭頂冒出。他在作什麼?大約半刻鐘後,他收起了指,沉重地喘息着倒臥在我身旁,緊緊圈住我腰,看着我的眸中流露沉痛,只聽他說:“小小,睡吧,一覺醒來,你就什麼都忘記了,所有的事都與你無關,我讓你迴歸平凡。我絕不會再讓歷史重演的,所有的一切,都讓我來背吧。”
他一點一點把脣貼在我耳畔,閉上眼如喃語:“寧,這是師傅僅能爲你做的。”
我的腦中霎那閃過一道奇異的白光,彷彿像是一支騰空而來的長箭,震得我大腦當機。隨後是如萬箭穿心般的疼從心口泛開,似有什麼呼之欲出,我想到剛纔他的話,拼勁全力用意識與那股力量對抗。我不要忘記,盛世堯,我不要忘記你!
疼痛以千百倍的強度涌進我四肢百骸,似痛還酸,似冷還熱,逼得我直欲發狂。彷彿聽到他在耳邊驚喚:“小小,你怎麼了?”我在心眼中看到自己臉色通紅,脖頸上血管似要爆裂開來一般,他立即坐起,再次雙指抵在我眉心,但只過兩秒,他就彷如力竭而倒,不敢置信地喃語:“怎麼會這樣?”
我心中一急,想要掙脫這黑暗桎梏,從意識混沌中甦醒過來,但卻覺眼前白光閃過,再看不到他,更覺自己意識如被一條牽線迅速往後拉,墮入無盡空間。等再恢復視力時,我愣住了,竟再次魂回到兩千年前。循着記憶中的那條路線,我暢通無阻地再次來到應寧的房間。
那扇暗門已經開啓,身不由己地飄魂入內,只走了一會,就聽到應寧哀慼的哭聲了。這次沒人再阻攔我,循着那聲音一步一步緩緩走近,當哭聲近在耳畔時,明明黑暗無光的空間,我又一次看到了應寧身上散出來的淺淺綠光。
她似伏在一張石臺上痛哭,當沉暗嘶啞的輕嘆傳來時,我連魂都驚顫了,那是......
一隻大手從黑暗中伸出,撫在了應寧的頭上,我順着那手往上看,隱隱可見一片漆黑中的石臺上,似躺了個身影。我直覺往前邁近,想要看清楚是不是他,但沒想只前進了一步,就被一堵無形的牆給擋住了,這才意識到我只是一縷魂回千年,並沒有真正走入這個空間。所以只能作爲旁觀者,看着這一幕重現眼前。
應寧擡起頭,臉上淚痕斑斑,眼睛中全是哀慼,她說:“師傅,你現在這般都是因爲我,如果可以,我不要復活,只想換你洗滌魔性得重生。”
我心中浮動,大抵明白這是應寧被巫師起死回生後,顯然黑暗中的巫師已經應劫成魔。只聞如撕裂般的嗓音在半空迴旋:“寧,別哭,這是天命。”
應寧抹乾淚,仰首而道:“是天命嗎?那就讓本該屬於我的劫由我來度吧。”說完她就擡手拂袖而過,只聽黑暗中傳來驚惶的聲音:“寧,不要!”隨後就靜默無聲了。
我看到應寧緩緩起身,將一道身影從石臺上扶起,然後背在了身上。這時,我看得再清晰不過,是他!戴着銀面的巫師,也就是武王堯,盛世堯的前世。
這時他耷拉着頭靠在應寧的肩膀上,似已昏沉。而應寧手按某處,再次啓動機關,石臺後方露出了一條通道,她揹着他走進了裡面。我又能向前邁進了,似乎他們與我必須得保有一個距離,走了將近一刻鐘前方出現向上的臺階。
臺階盡頭是一扇石門,應寧啓動開關,使得石門開啓,我頓覺眼前豁然而亮,再仔細看時竟吃驚地發現到了那古堡之中,正是放有瑩香寒玉牀的後室,那一整面牆的黑翼蝙蝠浮雕駭然而在!應寧沒有停步,直接揹着人走到浮雕前,從衣襟中摸出了什麼放進蝙蝠眼中,這才恍然明白她身上幽綠的光從何而來,原來她將兩顆青璃珠帶在身上。
浮雕翅膀掀開,同時出現生門與死門。她推開了死門那扇門,裡面白氣森森,知道那等同於一間冰室。隨後將人放在了中間的石臺上,只見她俯身在巫師耳邊輕語:“師傅,等我。”
驟然間白光乍現,場景在眼前翻飛,如快進的錄像帶一般,等緩速靜止時,場景又回到眼前,還是應寧站在石臺前,巫師躺在石臺上。但我留意到場景其實變了,先是應寧原本一身湖藍紗衣變成了白衣,而躺在石臺上的巫師胸口沒了起伏,似已閉息。
只見應寧從袖中摸出一個錦盒,輕啓而開,紫光乍現,一枚紫玉指環靜躺其中。她將紫環取出,執起巫師的手,邊將指環套進他中指邊道:“師傅,我從未忘記你許我爲妻的承諾,但師與徒乃有違常倫,只能將此諾存於夢中。我知道,我永遠都等不到你了,但,我重啓天眼觀後世,知道終有一天你會再來,故我在冰雕中留了一句話於你,以償這千年相思之苦,也算是我一直在等你,直到......黃土枯骨,千年輪迴。”
她將螓首輕靠在巫師胸口,眼角劃下一滴淚,聲聲如泣:“堯,我從未想過要永生,若千年的回首能換來一世長相守,那我願是你身旁的一株花樹,年年季季的花開花落,只爲你回首一顧。但,這個願望,永遠都不能實現了。”
話聲湮滅間,一道白光從應寧身體裡衝出,在他們上方迴旋半圈,然後化成一道白箭直射進巫師心口。我幾欲驚呼出聲,但只一縷魂,哪裡能發出聲來。在見過莊聿與盛世堯互換靈魂那一幕後,我已了悟應寧是將自己的魂脫離軀體,衝入了巫師體內。
彷如聽到空中有迴旋她的聲音:“這是我唯一能想到救你的法子了,以我天女之魂洗滌你魔氣,淨化魔魂,惟願再生後的你可以將前塵盡忘,一切從頭來過,生生平安。”
酸意從鼻腔涌出,但我無淚,魂又何來淚呢?只覺滿心悲慼難以,最後那句話我知道並非是真的聽到應寧在說,那是留存在我腦中的記憶,是應寧在臨死前最後一刻所想。
在這一刻,我與應寧的記憶重疊,清晰地感知她心間悲苦與不捨,但又不得不爲之。
意識輪迴抽離,魂回之旅終止,我又回到了自己身體內,全身如針扎般疼。依稀聽到有人聲在耳邊說話,辨析了一會,發覺還是莊聿。
“堯,你這樣濫用玄術是行不通的,她定是產生什麼變化纔會如此。你再強撐下去,剛我耗盡最後心力爲你壓制的魔性將又起來了,那後面的事你......”
“聿,你閉嘴!她若有事,你別想有後面的事!”
莊聿一下消了聲。而我心在下沉,盛世堯到底在做什麼?
只覺一股熱浪撲面而來,但在臨近我臉時,似被什麼掃過,只餘下一兩滴落在我脣角,順着脣線滑入,我嚐到了血的味道。一股血氣衝體而出,倏然間我睜開了眼,沒忍住喉嚨口的癢意,一口血噴在了眼前的人手上,竟呈黑紅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