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把抓住周通的手,逼視進他眼中,“你教我怎麼做!”
“小妹......”
“我有影月,能與他產生感應,下到水中可以更快地找到他。那些卡住船底的物件或許堅硬到讓他們切割很難,所以纔會有現在的情況。而影月的鋒利你是知道的,這時候唯有靠它了。即使找不到他們,這些也都刻不容緩要去解決,不能再拖延下去了。”
全船人的生命,不能就全部壓在他們兩人肩膀上,我不想坐以待斃地等待。周通眼神沉了沉,將我拉拽到旁,用手圍攏了湊在我耳旁說:“小妹,沉在海底的那艘船,我懷疑是幽靈作祟,之所以我能上來,並不是因爲楊文浩踢了我一腳,而是我的魂是靠續命燈與長生牌,幽靈的怨氣無法感染到我。這件事你扛不了,唯有堯哥和那莊聿纔有那能力。”
我呆愣住了,又是幽靈?!之前我與冒充盛世堯的莊聿在汽艇上遇上黑石礁,差一點就送命,正是被那礁石羣裡的幽靈怨氣所困。怒從心起,我一把揪住周通的胸脯,“你爲什麼不早說?他們下去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
“莊聿知不知道我不管,但堯哥肯定心裡有數了,他在我上岸後就用腹語問我是否感覺到有魂靈怨氣,顯然他已有了底。”周通並不介意我的態度,耐着性子跟我解釋,但雨滴太大,打在兩人的臉上,眼睛都快睜不開了。
我怔怔地轉頭看海面,原來他下水前就已經猜度海底情形了,卻依然堅持下水。聽了周通的,我不能再冒進了,怨靈的力量已經接觸過一次,非我所能抵擋,下到海底,只會增加他的負擔,成爲拖累。可萬一那幽靈怨氣強大到連他與莊聿聯手都難抵禦呢?否則爲何他們下到海底,繮繩卻脫開了?
就在我快被自己的想法逼瘋時,突然一聲清晰的“嘎嘣”傳來,接着就是衆人驚呼。條件反射擡頭循聲而望,模糊的視線裡只看到那高十來米的桅杆竟是向我們這邊傾倒而來。
桅杆被風颳斷了!
我能做的及時反應,就是與周通一起往旁避讓,可狂風席捲,竟讓那桅杆在摔砸在三樓頂艙後偏離了方向,直直朝我們砸過來,周通一個重撲,將我沉沉壓在身下。沒待我驚起翻身,就聽耳旁傳來砰的巨響,桅杆已經重重砸在了甲板上。
驚駭到失聲,慢動作般側轉頭,那粗壯的桅杆離我臉頰只有一尺距離,再看周通,瞪着桅杆的眼中盡是驚恐。只差了那麼一點,就被砸到了!凝着這張熟悉的臉,滿面都是雨水在滴淌,無法矯情地去問爲何要這樣替我擋,剛纔一霎那,他幾乎連猶豫一下都沒有。
六子這時衝過來,扶起周通大聲問:“你們沒事吧?剛纔實在太驚險了,若不是我拿氧氣罐發了狠地去甩桅杆,你們倆就都得被壓在下面。”
驚愕地轉頭去看六子,原來不是我們僥倖,是他在緊要關頭救了我們一命。
那頭船長扯着嗓門喊“全體人員暫避底艙”,所有人都往底艙涌進,可我們三人卻看着那被遺落在甲板上的繮繩,萬一這時盛世堯和莊聿在底下有動靜,誰來拉他們上來?三人互看對方,眼中都堅定了信念,即使不下去,但也絕不會在這時爲保命而離棄。
想要找個避風點躲藏起來,可放眼去看,原本豎立在那的氧氣罐等都被風颳得七倒八落,船舷的圍欄也被桅杆倒下給砸開了,船隨着風浪時高時低。我們已經站不穩,蹲下身一點點往繮繩鐵栓處移動,等到了那處後,由周通抱住鐵栓,我與六子死死抱住他兩邊胳膊,三個人猶如絞在一起的螞蚱,抵死都不鬆手。
是我先發現繮繩在動的,本來視線受阻,無法看清了,但因爲我一腳把繮繩踩在腳底,所以一着力就感覺到了。我頓然激動地去拉他們兩人,話已經說不出來了,只能用手勢比劃,他們很快明白我意思,面露驚喜,但問題是風浪太大,不斷有浪層撲打到我們身上來,只要一脫手,三個人就可能會被風浪衝散,甚至滾進海中,要如何再去拖拽繮繩,將底下的人拉上來?
最後想了個辦法,學之前盛世堯與莊聿的做法,將繮繩逐一綁在我們腰上,人與人之間相隔一米,一人依舊抱緊鐵栓,其餘兩人借用身體重量一點點圍着鐵栓轉圈,將繮繩往上拖拽。由於我是女人,體力上面肯定不如男,於是我被派爲抱鐵栓固定。中間幾度周通和六子被風颳得重重跌在甲板上,又都堅韌地爬了起來,哪怕咬着牙往前挪一步也堅持。
這樣艱難不知維持了多久,終於在底艙注目這一切的人看不過去,膽子大的人衝了出來,一人之後,就是兩人,很快十幾個人手拉着手一步步移動到我們身邊。有了衆人的幫助,腳下底盤也穩了,不至於那麼容易就被擊倒,齊心協力一起拉繮繩,終於看到甲板前露出了黑色人影,正是穿着潛水服的。
心中一緊,迫切想衝上去看是不是盛世堯,可我是需要固定支點最關鍵的人,只要我一動,那整個紐帶就斷了。只能拼命眨去打在眼睛上的雨霧,想要看清那個上來的人臉,揭開潛水鏡和呼吸器,發現不是盛世堯,而是之前下海的船員。緊接着又上來一個,同樣也是船員,他們與我們一樣,也是用繮繩一個綁一個,而上來的船員明顯已不省人事。
上來的第三人是楊文浩,他還算清醒,但臉色蒼白,眼神渙散。再下來則是莊聿,緊跟於他後的纔是盛世堯,幾乎在他脫下潛水衣的瞬間,他的視線就凝向了我,然後疾閃到我身前。這時無需再拉拽繮繩,原本組成的隊伍變成了人牆,擋住風浪,只爲被救上岸的夥伴爭取時間。
我還趴臥在那,仰着頭凝看他,不知是雨還是淚,使得視線模糊,眨去了又有,眼睛很疼。模糊中,看到他伸出手來掰我扣緊鐵栓的手指,直到這時才發現,自己早已全身僵硬,堅持是因爲信念在,堅持是因爲他在下面,我絕不能鬆手。
盛世堯沉默地將我雙手環在他的脖子上,然後一手摟起我肩膀,一手穿過我腳彎將我從甲板上抱起,動作可算溫柔,他眼中劃過的情緒疑似憐惜。走在人牆邊,他一步沉穩過一步,黑眸始終沒離開過我的臉。想說我其實沒那麼脆弱,雖然通體溼了,也冷得麻木僵硬,但那不算什麼,可看着這樣的他,我只將臉輕靠在他胸前。
這樣被他溫柔而深情地對待,再不是寸寸心上灼,而是心化成水無悔。
他一直把我抱到船艙最裡面的角落,不知誰拿來了毛毯,他也不顧自己身上溼透,將我緊緊包裹住,然後隔着毛毯把我抱在懷中,緊的不能再緊。因爲船板遮擋了狂風,加上船艙裡擠滿了人,即使船仍在搖弋,寒涼漸漸遠去,只剩暖融。
清淺的呼吸在頭頂,我悄悄從毛毯裡伸出了手,環繞在他腰間。這個懷抱,是我此生依戀,永遠都不想離開或者割捨。是隔了好一會,才發現船似乎在動,不是那種風中搖弋的動,而是在起航。
起航?我倏然坐起,真的是在航行!驚愕地擡頭問:“船能開了?”
“嗯,艙底破了洞,必須立即前行到島邊靠岸,否則我們的船會成爲第二艘沉沒於海底的船。”盛世堯低聲說。
這意思是,他與莊聿下水,不但把人救了上來,還解決了困境。只是......我問:“其它的那些船員呢?”他默了兩秒,淡淡回:“死了,我們下到海底船內,有幾人已經沒了呼吸,等處理完時,就只剩三人還活着了。”
他說得輕描淡寫,似乎極輕鬆一般,可他們去了那麼久,周通又說那底下有怨氣幽靈,想都知道此行兇險萬分。我朝兩旁看了看,壓低聲音問:“真的是艘幽靈船嗎?”
他挑了眉,面色微沉了反問:“周通告訴你的?他何時變得如此碎嘴了?”
我連忙解釋:“不關他的事,是......是我在上面待不住想要下去找你,被他給強拖住,這才告訴我這件事的。你們在下面,是不是遇上那些怨靈了?那些停止呼吸的人是因爲這個原因嗎?”
“別問了,現在我出來了就代表沒事了。”他似不欲多談,將我頭壓在胸口,不給我再問的機會。但他卻在數秒之後,似呢喃般對我輕語:“小小,你知道嗎?在看到你趴伏在那,渾身狼狽的樣子時,這裡,好疼。”
他沒有特指哪裡,我卻心頭顫動,知道他在表達什麼。
此刻,可以算是盛世堯最流露溫柔的時候吧,不知是否前世的他太過......艱辛,以至於哪怕輪迴轉世,他也斂去了所有情感,變成一個淡寡無緒的人。也或者,在親眼見證應寧爲他而死後,他就再也沒有溫柔地看待過這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