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底,宣彪的葬禮在京師舉行,因爲屍首還在盧芳手中,只能以衣冠出殯,用列侯之禮葬於他的雲陽縣老家。
但因非軍功、獻土不得封侯的規矩,第五倫給宣彪的最終爵位還是伯,只加封到伯的上限,食九百五十戶,魏王親自定調,諡爲“鄜疇節伯”。
鄜疇鄉是宣彪的封地,也是他當年和宣秉一起隱居的地方,諡號則意味着“直道不撓,臨義不奪”。
因宣彪和張氏女的孩子才數月,尚未出生,第五倫便以其父御史中丞宣秉繼爲鄜疇伯。
第五倫也與承受了喪子之痛的宣秉承諾:“他日餘必親將十萬雄師,駕長車,踏破賀蘭山闕,光復新秦中,斬盧芳,爲伯虎復仇。”
第七彪還以爲這“他日”就是明天,遂請命率兵去新秦中,號稱要“橫行匈奴中”,結果被馮衍嗆了一句:“汝也欲爲吞胡將軍韓威?”
王莽與匈奴的戰爭是典型的失敗案例,前期是首鼠兩端,十二部大軍駐紮在邊塞,就是不出擊,指望用武力逼迫單于屈服,結果幾年下來匈奴沒殺幾個,邊郡卻被王師禍害得民不聊生,己方的戰爭基礎先垮了。
後期則犯了誤信祥瑞,急於求勝的毛病,豬突豨勇奔赴邊塞,韓威孤軍深入,結果覆軍殺將,那一仗,正好將匈奴人對中原軍隊的恐懼給治好了!
第五倫也不是不喜歡速勝,誰也希望明天一個早上就把匈奴趕出去。但沒有一定的條件,速勝只存在於頭腦之中,客觀上是不存在的,只是幻想和假道理。
在朝中給羣臣開大會時,第五倫定了調子,統一戰爭和御虜戰爭,必須同時打。不論是隻統一不御虜,還是隻御虜不統一,皆不可取。
而御虜戰爭,也註定是一場持久戰,偉人的思想真是讓人受益無窮,第五倫也照葫蘆畫瓢,做了規劃,將其分成三個階段。
“第一階段是敵之進攻,我之防禦。”
第五倫已下詔,讓新秦中婦孺內遷,邊塞已經不求發展和安寧,因爲敵寇已經兵臨城下。用晁錯《守邊備塞疏》的故策,使丁壯全民皆兵,亦屯亦戍。
“餘今日觀晁錯奏疏,頗有所得,唯有一處不甚贊同。”
“文景時匈奴入寇,隴西三困於胡,最後一次才被擊退,是難得的大勝。但晁錯卻認爲,這並非隴西百姓有勇敢和怯懦的區分,而是將領節制的方法有巧妙和笨拙的差別。故兵法曰:有必勝之將,無必勝之民。”
“但餘的看法與晁錯不同,良將方略固然重要,但必勝者,唯有善用民者也!”
流離失所的幷州難民對盧芳、匈奴恨之入骨,當地民風本就彪悍,將其組織起來,教以五兵,就能變成一道長城,將匈奴和胡漢抵禦在外圍,給關中贏得恢復的時間。
再從關中源源不斷支援幷州,目標是擋住匈奴與胡漢秋季劫掠,使防線穩住。
“第二個階段,是敵之戰略保守,我之準備反攻。”
第五倫分析敵方弱點:“盧芳自稱漢帝,卻是被匈奴單于所封,爲天下笑,就算真是思念前漢的愚夫,也不會將盧芳當回事。幷州各路渠帥自作主張,普通兵卒也只是迫於飢餓,隨盧芳與匈奴南下劫掠罷了,所佔之地,人民皆淪爲臣虜,難得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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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匈奴相助時,盧芳尚能僥倖佔據數郡,一旦地域擴大,既無治理之吏,也無忠心之將,魏軍一到,當地人必攜壺漿以迎。”
“明年春後開始,乘着匈奴馬羸,便可伺機反擊,拔除敵寇南下據點,佔據各地塢堡障塞,緩緩向北推進。”
當戰爭從內線推向外線後,魏軍補給壓力會增大,而匈奴騎兵也更加容易南下馳援盧芳,幫他守住河套。屆時戰爭將進入第三個階段,光靠步兵就不頂事了。
“等到一年半載後,幷州兵騎練成,或得了上谷幽州突騎相助,纔是收復失地的反攻之時!”
少府宋弘久在幷州,他很贊同魏王的判斷:“從漢六年到漢十一年,韓王信投靠匈奴,禍亂幷州,漢高皇帝劉邦以舉國之力進攻,以漢初良將精卒,卻足足打了五年才最終擊滅韓信。”
“盧芳之勢強於韓王信,又有匈奴在背後相助,而如今中原分裂,大王欲完全收復幷州失地,臣以爲,要花費的時候,恐怕不會少於五年……”
“三年也好,五年也罷。”第五倫給這場戰爭定了基調:“單于與盧芳要打多久,就打多久,一直打到擊滅胡漢,將胡虜逐出疆界,打到完全勝利爲止!”
羣臣拜服,原本擔心第五倫不忿一時之怒,舉大兵與匈奴決死,重蹈前朝覆轍的宋弘等人鬆了口氣。
而主戰的第七彪等,聽了第五倫完整的計劃後,明白魏王最終目的,也稍稍安心。
敲定北方的“持久戰”方略,彌合朝中分歧後,另一片戰場,第五倫就沒那麼多耐心,只要求速戰速決了。
“下詔,告訴前將軍景孫卿,速速結束上黨之役,揮師向北。”
“入秋時,餘要第一時間,吃到太原的小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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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軍對長子城的圍攻已經持續了兩個月,卻依然沒什麼進展。
此城地勢太過險峻,築在高出地面的臺地上,城高牆厚,易守難攻,加上城內的上黨太守鮑永是死硬的復漢派,堅決不降。
“我算是知曉,昔日綠林仰攻潼塬時的酸楚了。”
攻城也是熬耐心的活,幾番強攻都未建功,景丹頓時沒了脾氣,他也不只盯着一處啃,留了萬餘人慢慢圍城,他則指揮大軍橫掃周邊,將上黨其餘各縣悉數拿下,保證補給糧秣的同時,也讓長子變成一座孤城。
但鮑永卻仍對援軍抱有一絲希望,景丹要做的,就是將這份期盼一一扼殺!
陘是山間通道,太行山被水流切割,有很多通道,其中太行陘、白陘通往河內郡,滏口陘通往魏郡、邯鄲。
考慮到當年秦趙爭奪上黨的長平之戰,趙軍就是通過諸陘馳援,如今鮑永得了東方劉子輿傳詔,據說此人已得了銅馬支持,號稱數十萬大軍,正在橫掃河北,景丹認爲比起負隅頑抗的鮑永,銅馬賊威脅更大。
景丹遂揮師向東,將上黨通往河北的三處陘口堵死。
從上黨攻取陘口關隘並不難,更何況山對面也是友軍,魏地的耿純親自帶人打通滏口陘,兩軍在滏水之畔的涉縣相會。
“終於又見孫卿了。”
二人多年前在長安與第五倫一同爲郎,都是好友,此番相會,分別是“左丞相”和“御史大夫”,排位上耿純略高一籌,只是景丹比耿純多了一個前將軍之銜,此番手握三萬大軍,欲全取山西,只要進展順利,軍中地位將更加穩固。
景丹與耿純寒暄後,問起河北近來形勢,二人距離長安太遠,決策需要先決後稟,須得相互配合才行。
耿純道:“真定王劉楊與趙王劉林停戰了。”
本來也沒真打起來,隨着銅馬軍拿下和成,開始進入真定,真定王聽聞老巢失火,頓時急了。
而劉林也終於接受了劉子輿掙脫束縛,勾結銅馬,欲做真正皇帝的事實,迫於魏兵進攻邯鄲的壓力,也遣使與真定王講和,二人暫且達成一致,但以臣抗君這劇本該怎麼寫?耿純一面有條不紊掃除魏地境內諸劉勢力,同時打通滏口與景丹取得聯絡。
說到這,耿純也表露了親來與景丹相會的用意。
“孫卿可願分兵五千,隨我擊邯鄲?”
景丹有些猶豫,第五倫前幾天送來的詔令要他速取太原,先拿下山西再說,沒說要配合耿純動邯鄲啊,邯鄲是大城,當初秦軍挾長平大勝,打了幾年都沒拿下,縱加上耿純的魏地徵召兵,恐怕也難以圍成一角吧。
景丹旋即想到了一個人,按理說河北的戰事應該由魏王的丈人行指揮纔對,他跑哪去了?
“左相國,文淵將軍何在?
耿純說起這個就來氣:“文淵已帶河內兵,奪取邯鄲東部廣平郡,但……”
但馬援和耿純的意見出現了分歧,耿純認爲應該打邯鄲,北上襄國城,一舉覆滅趙王勢力。
但馬援認爲趙王麾下兵卒數萬,沒有傷筋動骨,與他們兵力相當,守邯鄲、襄國兩城並無問題,但四面受敵,也沒有反擊的能力。
反而是劉子輿和銅馬這攪局者,帶來了太多不確定因素,威脅比河北三劉加起來還大!
“無必勝之將,卻有必勝之民!我不懼河北三劉之衆,獨懼百萬匹夫之怒!”
於是馬援以爲,應該先向北方清河、信都進軍,利用當地豪右對銅馬賊的恐懼,促使他們倒向魏王,完成易幟,提前在河北構建一個針對銅馬軍的包圍網。
否則等劉子輿徹底控制銅馬軍,再改弦更張,與河北豪右達成和解,事情就難辦了。
耿純真希望馬援用兵能像景丹這般謹慎,步步爲營難道不好麼?只可惜馬文淵做事和他族侄耿伯昭很像,用兵天馬行空。
馬援是國尉、驃騎大將軍,魏國軍事最高統帥,打仗上耿純也得聽他的,只能匆匆寫了奏疏向第五倫敘述,卻攔不住馬文淵的行動。
“如今文淵已將兵萬餘,取鉅鹿城,又分兵東去清河,接下來要北上信都了!”反倒是耿純留在魏地,須分兵守備新占城郭,又想打邯鄲,只能向景丹“借兵”。
信都目前算是銅馬大本營,景丹聽愣了:“馬將軍這是……要端銅馬賊老巢?”
這事傳到長安,第五倫恐怕又要說一句“就你馬離譜”了!
……
PS:第二章在23: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