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軍歌

第63章 軍歌

斯捷潘諾夫斯克終於升起了白旗。

這座從1657年就興建的城堡,如今也終於可以改回永樂時代的名字——木魯罕山衛城。

城外,大順的士兵都換上了他們的衣服。

藍色的軍服、略帶一頂紅纓的氈帽。後面跟着的是那些盟誓不叛的部落。

驕勞布圖快馬跑到了劉鈺身旁,小聲道:“大人,馬上就要入城了。弟兄們跟着你走了一年,都憋的厲害,恨不得操狍子。你看,是不是讓弟兄們樂呵一下……”

“不行。別給我找事。陛下就在前線,到時候惹了麻煩,你我都擔待不起。我雖不是什麼好鳥,可也有自己的底線。既然恨不得操狍子,那就去幹,城裡沒有狍子,但是有羊嘛。羊腸小道羊腸小道嘛,體驗體驗。”

斷然否決了驕勞布圖提振士氣的建議,劉鈺又勸道:“還有啊,城裡要是有軍雞,最好也不要動。告訴他們,不怕染上髒病就去碰。等打完仗,到了鐵嶺、瀋陽這樣的大城,我包場請兄弟們。有違令者,斬!”

一年前劉鈺說一句狠話,會被驕勞布圖當成笑話。

可現在,幾百顆人頭壓在身上,驕勞布圖明白這句“違令者斬”的沉重,趕忙去傳達命令。

招招手把杜鋒叫過來,劉鈺又囑咐道:“也告訴你們的人,不要搞事情。說句難聽的,這裡的女人,可能都要安排到你們折衝府。邊軍向來少女人,到時候還要當老婆的,你說你們侮辱一個,日後再配給別人當老婆,將來見了面互相之間也不好看。”

杜鋒苦笑道:“大人請放心,我們的人拿捏的清楚。折衝府裡女人本就少,又少有女人遷徙到邊關。我們這一年到頭,整天就他媽盼着朝中出大事……出了大事,纔有女眷貶到這裡,配給各家。要是抄個尚書之類的家,我們這兒的光棍兒簡直像過年。”

“大人不知道,邊軍有個約定俗成的風俗,小三口。一些在戰場上受傷的、人丁少一些的家裡,其實是默許老婆和別人睡覺的。前提是第三個人得幫他家幹農活。”

“邊軍有首謠:晚上耕地爽,白天耕地累。遠看是鄰里,近看是連襟。一人扮姊妹,東食西宿忙……”

聽着這粗俗的小調,劉鈺跟着嘆了口氣。

邊關太苦,道德這種東西只適應於合適的情況,可不管怎麼樣這小三口也實在過於奇葩。

朝中大人們並不會太在意邊軍是否能過上正常人一點的生活,更不可能會在災情期間賣兒鬻女時買上一些女人送到邊疆,倒是可能自己趁機買幾個好丫鬟。

這一次破城之後會俘獲不少女人,或許能緩解一下翰朵裡衛城的情況吧。

杜鋒不知道想到了什麼,又嘿嘿一笑道:“不過大人,就是這些羅剎人多有些金髮碧眼的,長得像鬼一樣。這金髮碧眼的,就算給他們當老婆,可能也不願意要啊,倒是寧可去娶個大餅臉眯眯眼的從朝鮮逃過來的高麗。”

“嘖嘖,還是高麗小嫚兒當老婆好啊。會疼人啊,幹活也立整。”

劉鈺愣了片刻,隨後大笑。

這個時代,金髮碧眼還不是美……而是醜。文化滲透還遠不夠重塑國人的審美觀。

“很好。”

劉鈺自己喃喃一句,杜鋒心想劉大人這是在稱讚什麼?稱讚高麗嫚兒?

入城的軍令傳達清楚後,劉鈺騎着一匹白色的卡拉巴赫馬,在隊伍的前列走到了城前。

棱堡的大門打開着,吊橋也已經放下。

吊橋前,一些老者脫了帽子,站在兩側。

一個十七八歲的金髮女僕端着一個盤子,盤子上放着一塊大大的黑麪包。黑麪包上,擺放着一個小巧的銀碟子,裡面裝着鹽。

走到少女身前,少女有些畏縮地向後退了半步。

劉鈺下了馬,當着那些投降的羅剎人的面,撕下來一塊麪包,在銀碟子裡沾了一點鹽,填到了嘴裡。

兩旁站着的老人全都鬆了口氣。跟着劉鈺的衛兵看着那個苗條的、正值保鮮期的金髮羅斯少女,一個個都像是見了鬼一樣,搖頭均想這世上怎麼會有這麼醜的女子?

劉鈺也沒有讓翻譯講幾句約法三章之類的話,吃了麪包和鹽後,直接上馬,帶人入了城。

第一件事是去查看了一下城中的大炮,忍不住又罵了一句娘。

漢尼拔這廝跑路之前,把所有的大炮炮門都用釘子堵死了。

就算摳出來也不能用了,扎進去猛砸幾下後,炮尾已經脆弱有了暗痕,很容易炸膛。

下了城牆,劉鈺又當着城中衆人的面,宣讀了一項法令。

鑑於毛皮、大黃、茶葉等,皆爲羅剎官營產業。故而,城中貿易站所有的貨物,全部沒收。

可惜這裡是哥薩克自治區,沒有地主老爺,也沒有農奴,全他媽是最保守最反動的“善於持家”以搶劫爲副業的富裕自耕農哥薩克。放到百五十年後,有一個算一個都是盧比揚卡一日遊的貨色。

不然抓幾個地主老爺直接槍斃分了土地,倒也又能多出來一支戍邊府兵。

城中的這些人肯定是要處置的,但至少在截殺完上游援軍之前,不要妄動。等到上游援軍解決了、黑龍江沿岸的羅剎堡壘肅清了,這些人就是手裡的麪糰了,想怎麼弄就怎麼弄。

城中的大部分女人都嚇得躲在了教堂裡,根本不敢出來。唯獨幾個茨岡人,居然還有心思和膽量在教堂前的廣場處,擺起了攤子。

一頭被拔掉了牙齒和爪子的熊,在一個茨岡人的指揮下在那做出各種滑稽的動作,伸着手希望軍爺們笑過之後能給幾個錢。

兩個茨岡女人正在向入城的士兵推銷他們的“占卜術”和水晶球,還有一些亂七八糟的小物件兒。

這些被俄國人稱作茨岡人的吉普賽人,和他們在別的國家流浪的同胞一樣,是天生的樂天派,也是天生的“識時務者”。

很快,一個捲曲頭髮的小麥色的茨岡人,擠到了劉鈺身前,用從商隊那學來的蹩腳北方官話說道:“大人,大人,我知道那些羅剎人把銀幣藏在了哪。彼得堡剛剛運來了一批用於冬天購買大黃和茶葉的銀幣。”

一聽這個,劉鈺大喜,摸了摸身上,發現自己換了新衣服,根本沒揣錢。趕忙咳嗽一聲,旁邊的杜鋒趕緊摸出來一塊銀子,扔給了那個茨岡人。

茨岡人立刻帶人去教堂下的地窖裡,挖出來了彼得堡運來用於官營貿易收購大黃的銀幣。

看到這些閃瞎人眼睛的銀幣,杜遷的瘸腿真的就不怎麼瘸了,和老相識驕勞布圖商量了一下。都覺得劉鈺雖然當着衆人的面,說城中的銀子毛皮不按規矩抽一半的成,但說歸說,可要是自己這些人當真了,那可大大不對。

略作清點後,杜遷和驕勞布圖來到劉鈺身邊,笑道:“大人,清點了一下。若是做賬的話,可先二一添作五。計有盧布二萬五千。大人勞苦功高,智計無雙,算無遺策,這正是大人應得的。”

劉鈺抓了一把銀盧布,心想這點錢夠幹啥的?自己欠外面的那點銀子自己根本沒當回事,以後真要是想幹點啥大事,這點錢也不夠用。

雖說自己是客將,日後未必還會再來這種地方,和這裡的許多人可能都是最後一次見面……劉鈺還是搖搖頭。

“別二一添作五了。我這人,說話算話。不過,我的規矩是我的規矩,我不能用我的規矩約束你們。你們就按規矩來吧,做全賬,咱們這些軍官拿兩成,剩下的給當兵的分了。”

想了一下,劉鈺又道:“這樣吧,這錢我來分。不能立刻全分了,得分成三份。一份現在分,一份等打完上游援軍再分,另一份嘛,等到攻下最後一座堡再分。”

“現在把錢都分了,一個個都想過好日子,不想死了。另外,老杜,你告訴一下你手底下的人,分了錢後,別胡亂花。以後我給你們找一條發財的路,大家湊個錢,入個股,豈不美哉?”

“你就說我說的。經此一戰,再加上分東西的公平,他們應該能賣我這個面子的。”

杜遷趕忙稱謝。

劉鈺沒按照規矩以主將身份拿五成,本來他是不爽的,覺得劉鈺要當聖人,只怕也要拉着自己當聖人。心想你老爹是公爵,自是看不上這些錢,可我們卻沒個有錢的好爹,更沒有當年接收的朱明皇莊田產。

聖人可不好打交道,這種人能領着大家走向勝利,但對軍官卻苛刻了些。

可等劉鈺說讓他們還按照正常規矩幹,軍官拿兩成的時候,杜遷心裡又高興起來。

他也不知道劉鈺說的以後“發財的路、湊個股本”到底是什麼路數,但想着劉鈺的本事和在京城的關係,哪裡還能不信?

領命而去,劉鈺扭頭看了看那個茨岡人,那些在文學作品裡富有魅力的同族:倔強而美麗的卡門、巴黎聖母院前的善良少女艾絲美拉達、南方長詩中生性自由浪漫的金斐拉……都讓劉鈺有一種深刻的印象:茨岡人能歌善舞。

“嘿,羅姆人,你們在城裡有多少人?”

那個領頭挖開了羅剎地窖的吉普賽人微微一怔,心中竟然略微有些感動。羅姆人是他們自稱的名字,俄國人管他們茨岡人,源於羅馬時代的單詞“不可接觸者”。沒想到這個軍官居然稱呼他爲羅姆人,而不是叫他茨岡人,感激之餘,脫了帽子衝着劉鈺鞠了一躬。

“城裡我們有一些人。我們原來是跟着哥薩克的小販,後來就在阿穆爾河流域轉悠,販賣一些雜貨,在街上賣藝、占卜、奏樂。我們剛剛來到這裡不久。大約有十幾家人。”

“注意一下,以後這裡是黑龍江了,不叫阿穆爾河。”

“是的,大人。”

“你們不害怕嗎?”

“不害怕,對我們而言。您和您的軍隊、哥薩克、還是羅剎人、土耳其人,都沒有任何區別。如果您要屠殺我們,我們也沒辦法反抗……我們,是流浪者。”

“那好極了。軍鼓會敲嗎?”

“會的,大人。”

“里拉琴呢?”

“當然會。大人,那是我們賣藝的工具。”

“蘆笛?”

“會的。”

“這樣,我要聘用你們。你去把能奏樂的人都找來,每人每月6個盧布。我保證的安全。一會把收集到了羅剎軍鼓都給你們。現在,你聽我哼一首歌,記下曲調,教會他們演奏。”

清了清嗓子,回憶了一下《不列顛擲彈兵進行曲》或者《游擊隊之歌》的調子,隨意唱了兩句。

人人都說岳武穆,也有人提霍冠軍。

呂布關張趙馬黃,悍勇之名沒人忘。

縱覽萬世英雄裡,無人能夠與我比。

唯我一排一排又一排,手持火銃的排頭兵。

古代英雄不曾見,致命炮彈與鐵丸。

排槍一響地撼裂,世間再無趙關張。

我輩青年均已見,鉛彈亂飛頭亦昂。

頌我一排一排又一排,手持火銃的排頭兵。

陛下徵夷號令響,吾等火銃肩上扛。

前排都是英雄漢,領餉也是雙份錢……

忽然想到,《擲彈兵進行曲》裡有一句歌詞:We throw them from the glacis。這個glacis就是前文所說的“防護斜坡”。應該是個專有名詞吧。擲彈兵的本職工作,就是站在斜坡下往上扔手雷、突破棱堡最難的斜坡一段的。

明末的情況,全世界是有一小波“重步兵”的復興的。只是因爲火器水平、軍事工程學的差距、對火槍發展路線裝藥量和彈丸重量的分歧,讓東西方走了不同的路。西方復興的重步兵,是擲彈兵;而東方復興的重步兵,是攻城破陣的白甲兵。物質決定意識,沒有高效火器、殘酷的棱堡攻防、優秀的野戰炮炮架,大順這邊也只有着甲重步,沒有無甲擲彈兵。

(本章完)

第405章 籌錢買路第227章 超脫低級趣味?第1495章 終章 九三年(十三)第1051章 坐莊(下)第823章 大事成矣(十)第75章 五拜三叩首第775章 商人的期待第206章 狠話第429章 先活下來吧第200章 軍改的決心第1021章 事物的兩面性(上)第54章 全員賭棍第988章 拍馬屁(上)第667章 分贓大會(四)第689章 建議投降第851章 一分錢難倒天子(一)第1038章 大獲成功(三)第972章 割袍(下)第53章 選擇第491章 前後左右 三路不通第1411章 黃河問題的最後一步(二)第504章 善勝敵者,勝於無形第705章 海戰(三)第315章 不做德女第1144章 最後的佈置(五)第340章 宿命第185章 提前交兵權第483章 時代侷限內的強者第198章 善後考慮第866章 我是來監管你們的(二)第1494章 終章 九三年(十二)第785章 新舊利益的衝突(二)第198章 善後考慮第379章 四宗罪第544章 皇權最可信的刀第400章 一切如前第495章 靖改鯨的誤解第993章 直鉤第1484章 終章 九三年(二)第975章 猜疑鏈(上)第1297章 死與復仇(十八)第624章 大順在歐洲的第一次亮相(五)第1499章 終章 九三年(十七)第636章 雞肋第1177章 啓蒙躍進年(下)第1228章 開戰(七)第197章 活路第52章 模棱兩可第461章 買辦是條不歸路(上)第133章 可堪大用第386章 黃道婆計劃第1382章 凡爾賽和約(九)第1122章 鄉約村社(三)第397章 等死吧,沒救了第1065章 堂下何人狀告本官(九)第455章 賣舊貨第1284章 死與復仇(五)第294章 禮賢下士第18章 歸化第623章 大順在歐洲的第一次亮相(四)第112章 絕纓第1465章 最後的鬧劇(十二)第627章 推測的結果第729章 最後的平靜第360章 敵在本能寺第886章 恐嚇第534章 此時此刻不新鮮第1327章 有格調的小圈子(中)第669章 分贓大會(六)第1205章 太子難當(中)第118章 軟實力恫嚇第504章 善勝敵者,勝於無形第156章 新思維第854章 一分錢難倒天子(四)第226章 節度鯨海問朝鮮第1035章 修補者的絕望(下)第88章 變革的第一抹漣漪第766章 荷蘭災難年(六)第350章 物傷其類第1007章 皇權的超然第988章 拍馬屁(上)第1075章 惡龍殘影(十)第1477章 臨別告誡(三)第1188章 理藩學(中)第1046章 破綻第799章 時代的浪漫(上)第1452章 “帝”(四)第464章 立碑第795章 南巡意第1394章 優勢第1366章 裡病外治(二)第1279章 特色第1278章 夷丁第1026章 割裂(四)第239章 教改第191章 預想第897章 落入圈套的英國(八)第291章 外交部的格調過低第571章 逆轉外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