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8章 威望(上)

第848章 威望(上)

年回報率8%這個問題,對荷蘭這邊來說,倒不是大問題,甚至可以說完全能接受。

眼看歐洲的戰爭就結束了。安東尼等人心裡清楚,荷蘭退出戰爭,英法奧西等退出戰爭,也就在一兩年之內了。

不打仗,各國國債就不太好賣了。而且這時候也沒有太好的投資方向,8%的年息,荷蘭的金融資本絕對是可以接受的。而且還得是興高采烈地接受。

只不過,這個佔股比例,以及荷蘭商人最害怕的政府監管,還是要好好談談的。

而且,中荷的聯合貿易公司,都有什麼權利呢?

除了貿易之外,除了護航的艦船之外,可以駐軍嗎?可以招募軍隊嗎?可以在東南亞收稅嗎?甚至將來可以打到印度去收稅嗎?

換句話說,這個公司,到底是個什麼形式的?

是英荷模式的?

還是西班牙模式的?

甚至二者都不是,而是特殊的大順模式的?

日後在監管期過去之後,大順朝廷對這個公司的控制力會達到什麼程度?

這些,都必須要問清楚,也是荷蘭的商業資本最爲關注的問題。

其實大順與荷蘭合作的根基,就是籠絡荷蘭的商業資本,爲大順在歐洲的貿易出一份力。

否則的話,其實大順完全可以學東印度公司之前的模式:不募股,只借貸。借貸能貸到5%左右的低息,

民間有句話講,叫吃獨食、拉黑屎。

荷蘭東印度公司在荷蘭就被大量的人反對,就因爲荷蘭東印度公司也吃獨食。

大順要是吃獨食,並不好。

看上去更省錢,但算下來,荷蘭的商業資本反對、自己得不到利益不滿、不投資就不是“自己的產業”根本不出力,長久看根本不合適。

到時候,荷蘭國內絕對一大堆反對的。真要對英開戰的時候,也肯定一羣人覺得這是大順的事,與荷蘭無關:輸贏對吃利息的人而言沒區別,對貿易的人而言區別大了。

康不怠也清楚,荷蘭這邊對政府監管的恐懼,尤其監管方還是大順。

他給出必須監管的理由,也是以在商言商的角度去解釋的。

“鯨侯認爲,無論怎麼看,荷蘭人的經商天賦,都是不夠的。”

一句話,讓在場參與談判的荷蘭攝政委員會成員、聯省議會議員、前東印度公司紳士們面面相覷。

荷蘭人不會經商?

被稱作是海上馬車伕的荷蘭人沒有經商天賦?

這不是在說笑吧?

康不怠絲毫不顧這些人的面面相覷,笑道:“鯨侯說,荷蘭人不過是把握住了時代的浪潮,風口之上,一頭老母豬都能飛到天上去。”

“荷蘭人的吝嗇、見小利而忘大利、只能看到眼前的利益而忽視長久的利益,這都是公認的。某些時候,這是優點。而某些時候,這就是缺點。”

“從巴達維亞以及爪哇問題,都可以清楚地看到這一點。從荷蘭連連戰敗、甚至在七十年前法荷戰爭期間裁軍裁撤海軍等等事情,都能看出這一點。”

“以最簡單的來說,巴達維亞的蔗糖問題。”

“東印度公司在盲目擴充蔗糖產能的時候,是否意識到西印度羣島製糖業的興起?是否意識到歐洲各國嚴重的關稅保護主義?是否意識到大量的、廉價的、背後有祖國的一羣人,在糖廠被壓榨的危險?”

“還有當年的對華貿易問題。這麼大的事,東印度公司董事是否派人研究過中國的政治體制?宗教文化?經濟類型?而選擇了最愚蠢的試圖開戰來要求貿易的做法。”

“還有鴉片問題。在天朝下達了禁止鴉片的法令後,英國東印度公司明確表示,自己不會售賣鴉片,而是悄悄地由第三方售賣;葡萄牙人用土耳其的鴉片,作爲最大的鴉片供應者,也是尋找當地的天主教徒作爲媒介。唯獨荷蘭東印度公司,卻大張旗鼓明目張膽地以公司名義來銷售鴉片。”

“還有茶葉問題、香料問題、巴達維亞中轉問題、平山常陳事件中的行賄問題、波斯的貨棧經營問題……種種這些問題,都可以看清楚一件事:即荷蘭人根本沒有經商的天賦,只不過在一個特殊的時代把握住了時代的浪潮。”

“就像是蒙古人曾經短暫地成爲最廣闊的帝國一樣。如今卻不會有人認爲他們是最善戰的民族。”

“所以,中荷貿易,由天朝這邊進行前期的監管,是很有必要的。因爲,你們根本不懂什麼叫貿易。”

這是個簡單的偷換概念。

很多缺點,是商業資產階級的通病,並不是荷蘭所謂的“民族性”的問題。

但是,偷換概念來說,也沒錯。

因爲,荷蘭是商業資產階級最早興盛起來、並且最早控制國家的,他們的通病,表現出來,就像是荷蘭的民族性問題。

另一部分缺點,是荷蘭自身的地域、國土、外交、宗教等環境造成的。但這些,本身就可以說這算是民族性了。否則,一個民族刨除掉地域、環境、宗教、歷史、文化的影響,這個民族就剩下乾巴巴的血脈了。

康不怠轉述劉鈺的評價,只說荷蘭人根本沒有經商天賦,出於荷蘭的民族情感,聽着肯定不舒服。

但康不怠說的這些問題,也確確實實存在。

要說自己成功的地方,康不怠早就說了,荷蘭不過是站在了時代的風口上,母豬都能飛起來,成功的地方就是母豬飛唄。

怎麼說,都霸着道理。

荷蘭人也懶得在這上面反駁。主要還是大順現在既有調停之大恩,又因爲大順壟斷着生產地使得荷蘭這邊有求於大順。

攻守之勢,荷蘭過於被動,這種嘴上爭氣的話,若不反駁便不用反駁了。

可荷蘭人還是用態度表示,這個道理,說服不了荷蘭人。

“大順的私人特使先生,您對荷蘭很瞭解。當初侯爵大人來荷蘭之前,在巴達維亞也說過,他知道荷蘭有很多人反對東印度公司的模式。尤其是十七人紳士團的模式……”

康不怠立刻反駁道:“更多的人,反對的是東印度公司壟斷貿易。只有董事團的其餘成員,才反對十七人紳士團。請分清楚大多數人反對東印度公司,到底在反對什麼。”

“這又說到了那個問題:商人的短視。股東的短視。一切以短期回報率爲目的的短視。”

“我想,這一點,從荷蘭銀行家在英荷戰爭期間大量購買英國國債、在荷蘭呢絨業衰敗而大量提供外國呢絨業貸款一事上,你們荷蘭人應該很清楚了吧?”

話是實話,但安東尼很快從這句話裡面找到了漏洞。

“先生,你說的,正是我們最擔心的地方。”

“你說的一切,是以整個國家的利益去衡量的。”

“但在商言商,純粹的商業角度,銀行家那時候的最佳選擇,就是購買英國國債。”

“當然,這對荷蘭不利、對荷蘭的呢絨業不利,可是,對銀行家而言,這並沒有任何的不利。”

“一個公司,當然要以股東的利益爲準繩。”

“公司就是盈利的、爲股東盈利的。”

“如果這個公司不首先想着爲股東盈利,而是想着什麼國家、民族、人民。那麼,這個公司絲毫不值得投資。”

“您可以說,看看現在荷蘭的商業、手工業、運輸業的衰落吧。但我要說,銀行業並沒有衰落,相反每年從英國收取2500萬盾的各種利息。”

“當然,我個人是反對這種行爲的。但這一點,也正是我必須爲荷蘭的商人所爭取的——一個以股東利益爲第一優先考慮的公司。如果這個公司由貴國監管,那麼就不得不考慮貴國的利益、並且傾向於利潤之外的事情。”

“我痛恨在英荷戰爭期間購買英國國債的人,但不能說他們的選擇以盈利爲目的是錯誤的。而一個貿易公司,他存在的意義,就是營利、回饋股東。”

“這是我們討論的基礎。”

“我們可以接受一箇中荷雙方的股東都營利的貿易公司。”

“卻不能接受一個大順朝廷的武裝販運艦隊。”

“這裡面,無法保證荷蘭的利益。而荷蘭的利益,當然包括投資者的利益。”

康不怠笑道:“只是暫時監管。三到五年時間,並且絕對不會延期,而且在這期間,絕對保證股東的股息分紅。實際上,我當然考察過荷蘭的投資市場,可以確定,8%的年息,足夠募集到足夠的資本。”

“你作爲荷蘭一方的代表,當然可以爲荷蘭的股東爭取利益。但最好還是就事論事,不要扯大旗。”

“真要扯大旗的話,按照你們荷蘭的那些先賢的說法,壟斷權是不是有害於民衆利益的?權力極大的攝政委員會是不是違背了尼德蘭的立國之本?”

“或者說,你一個攝政委員會的成員,是否有資格說什麼:我厭惡在英荷戰爭中購買英國國債的行爲,但我誓死捍衛其買敵國國債的權利?”

辯理,康不怠感覺自己要掉坑了,立刻熟練地展開了類似人身攻擊的手段。正如武侯罵王司徒的那番話,換個沒吃過漢祿的,還真就不好罵,可偏偏是個舉孝廉入仕的……

在對方短暫的錯愕間,康不怠又道:“這當然是從股東的利益考慮的。股東的短視,往往會招致竭澤而漁、不思進取等情況的發生。”

“在保證8%最低年息的基礎下,由一羣頂尖的人物組成的監管委員會,就如同尼德蘭現在組成的攝政委員會一樣。”

“攝政委員會保證了對法和談、保證了對華和談、保證了日後可以對華貿易和長期中立。”

“監管委員會保證了8%的最低年息、保證了日後的貿易拓展、保證了公司的長久發展。”

“請問,有什麼區別呢?”

這又是再拿尼德蘭的這個攝政委員會說事,確確實實有點名不太正言不太順,安東尼心想區別或許是沒有的,但……但道理不是這麼講的。

康不怠又道:“說起商人的短視,就不得不提一下當年的奧斯坦德茶葉事件前後的問題。”

“中國有句古話,叫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換成你們這邊的意思,大約是說,當年加洛林家族、墨洛溫家族等才能乾的事,現在很多人也能幹了。”

“茶葉從一開始的貴族飲品,到現在尋常百姓都可以喝,你們不可否認是在奧斯坦德茶葉事件之後,VOC爲了壟斷壓價打價格戰,導致茶葉價格暴跌,從而使飲茶習慣流入尋常人家,擴大了茶葉市場。”

“短期看,是賠錢的。但長期看,卻是賺錢的,而且大賺。”

“但純粹從股東的當年分紅的利益考慮,VOC絕對不會主動來打這個價格戰,更不會主動降價。因爲這會嚴重損害當年的分紅,對吧?”

“現在中荷貿易公司草創,百廢待興。南洋剛剛經歷戰火,很多政策也需要考慮長期利益。”

“在這種情況下,一個能夠考慮長期利益的監管委員會,是必須的、且是真正對股東長期利益負責的做法。”

“至於爲什麼說這個監管委員會能夠準確地判斷局勢、且引領公司的利益增長?”

“從經驗主義的角度來說,監管委員會的負責人,十多年前就開始謀劃下南洋的事,並且通過準備的分析,引動了巴達維亞糖廠奴工起義,逼迫VOC同意將數萬華人遷徙錫蘭,最終完成了天朝下南洋直達印度的計劃。”

“由此證明,這是個考慮長遠利益,且心思縝密、判斷準確、能夠把握時機的人。”

“從大順商人的角度來看,原本對歐貿易毫無主動權、原本根本不能控制香料貿易。而如今,控制了香料貿易,開啓了對歐貿易的主動權。這些利益,相較從前,算起來,何止年息8%”

“既然說,在商言商,這裡面即使不牽扯任何的政治因素、國家利益,只從商人的利益考慮,是不是可以說帶來了長遠的、巨大的利益?”

“大順的商人與荷蘭的商人,都是商人。他能給大順的商人帶來鉅額的利益,在中荷合作之後,當然也能爲荷蘭的商人帶來鉅額的利益。”

“我想,這個理由,這個名字,應該足夠說服荷蘭的商人們放心入股了吧?”

“荷蘭人是有英雄情結的,否則也不會在幾年前簇擁奧蘭治的威廉擔任執政。現實證明,威廉不行;但現實證明,監管委員會的負責人,非常行。”

“如果真的是爲荷蘭的商人利益考慮,那麼,我想,他的名字和至少8%的年息分紅,就足以說服一切反對者。”

“如果現在法國與荷蘭結盟,對外戰爭,即便剛剛經歷了馬斯特裡赫特要塞被攻破的仇恨,荷蘭士兵會拒絕法軍的赫爾曼·莫里斯·薩克斯,作爲他們的統帥嗎?”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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