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州。
唐康是與仁多保忠同一天接到皇帝趙煦的手詔,深州城破,對唐康與李浩原本
是極大的打擊,雖然無論朝廷、宣臺都沒有秋後算賬,但二人也不能肯定是不是隻
是因爲還沒到“秋後”的緣故,但皇帝的這封手詔,卻讓二人安下心來。這表示他
們的行爲是受到皇帝贊同與認可的,而皇帝也的確在手詔中勉勵了二人。
在與李浩商議過後,一則李浩也絕不敢抗旨,再則二人也希望在皇帝跟前表現
表現,因此二人決定遵旨進軍。但他們倒不似仁多保忠那麼急切,寫了札子表示他
們會奉旨行事後,二人並不急於進軍,他們一面增加探馬刺探深州遼國虛實,一面
派人前往慕容謙與仁多保忠部,商議約期共進。二人自與韓寶、蕭嵐打過一場硬仗
之後,也算是學了個乖,對韓寶頗爲忌憚,不敢獨自進兵。
此時,二人早已得知慕容謙到了真定府,還知道慕容謙曾經沿着淳沱河大舉東
下,準備救援深州,但大軍還未走到深澤,深州便已經陷落,慕容謙認爲再繼續東
進,已經沒有意義,便又退了回去,只在祁州諸城部署了幾隻部隊,稍稍牽制遼
軍。
也便在這一天,唐康與李浩還確認了姚咒已經突圍的消息—在城破之前,姚
咒率數百人突圍成功,然後被ii;到了真定府,因爲他是敗軍之將,到了真定府後
便被軟禁,正等候朝廷的處分。雖然此前段子介逃過了一劫,但姚咒是統軍大將
情況與段子介全不相同,既然打了敗仗,又有擅自行動、不聽調遣之嫌,無論是樞
府還是宣臺,都沒有人會替他來頂這個黑鍋,可以預見,姚咒的仕途已經到頭了。
不過,大宋朝與西漢還是不同,不至於將他關進牢獄之中,他最後多半會被貶到某
個軍州,被軟禁數年,直到遇到大赦,或者有人替他說情,纔有機會返回注京或者
家鄉。但以唐康在樞府這麼多年的經驗,他的政治嗅覺告訴他,姚咒很可能得到一
個更好的結局—深州已被報紙捧得太高,兩府會更加小心的處理此事,姚咒或許
會被勒令致仕,保全他的頗而,也就是保全兩府的頗而。而且,哪怕只是考慮到姚
古在深州生死不明,兩府也不至於做得全無人情可言。
不過,不管怎麼說,拱聖軍已經徹底的退出了這場戰爭。重建遙遙無期,也許
要等到戰爭結束之後,據說慕容謙將隨姚咒突圍成功的那點人馬,全部暫借給了段
子介。這件事尤其讓李浩與曉勝軍諸將有兔死狐悲之感。
而對唐康來說,這讓他更加明白一件事:要避免姚咒的下場,他必須打勝仗。
仁多保忠希望他們能阻止遼軍渡過苦河,而唐康與李浩則認定仁多保忠對於深
州的失陷負有責任。但李渾與何灌都不敢違抗王厚的軍令,唐康迫於遼軍壓境的不
利形勢,也只能暫時相忍爲國—至少在他自己看來,他是妥協退讓了的。而他們
也的確聽仁多保忠節制了幾天。
因此,在面對皇帝的手詔時,二人也聰明瞭許多。唐康一早便猜到皇帝必定也
會給仁多保忠與慕容謙下手詔,既然如此,最好是讓慕容謙東下,吸引韓寶與蕭嵐
的主力:讓仁多保忠去吸引蕭阿魯帶,他們再從容渡河,輕鬆奪回深州。
但二人的美夢沒做一時三刻,便破碎了。
七月十三日,在得知仁多保忠已經北進武強後,唐康派去聯絡慕容謙的使者又
在半路上派人送回消息,現遼軍已從堂陽鎮渡過苦河南下。
二人大驚失色,連忙一面調集兵馬,一面派出哨探尋找這隻遼軍的去向。
信都到南宮不過六十二里,探馬都不需要跑到南宮,隔着二三十里,便可以看
見南宮縣城燃起的濃煙。到了下午,唐康與李浩甚至已經知道遼軍可能會南宮縣住
一個晚上了。
但這隻能讓唐康與李浩陷入進退維谷的尷尬之中。
若去攻打南宮的遼軍,則擔心韓寶、蕭嵐大舉渡河,一旦信都失守,他們便會
陷入進退失據的窘境:可若是按兵不動,任後方這樣一支敵軍馳騁,那真是寢食難
安,而且在腹背受敵的情況下,他們也難以阻止深州之敵南下,最多不過據守信都
堅城,以待援軍。更可怕的是,一旦他們放任後方的遼軍自由往來,若然永靜之神
射軍也受到威脅,被耶律信大軍席捲而來,只怕信都亦難守得住。
二人這回算是充分領略了河北戰場利攻不利守的特點。
唐康與李浩站在一座由行軍參軍們臨時製成的沙盤之旁,雙眉緊鎖,身邊的衆
參軍也是目光死死盯着沙盤,卻沒有一人敢開口說話。
“諸君,可有良策?”李浩擡頭望了一眼衆人,悶聲問道。
衆人都是默然不語,過了一會,一個年輕的行軍參軍突然擡起頭來,高聲說道
“都承、太尉,乾脆咱們今晚便夜襲南宮,打遼人一個錯手不及。一擊得
手二,,
彷彿是一石擊起千層浪,他話未說完,行轅之內,已是一片譁然,有幾個參軍
立即搖着頭,高聲反對:“不可,不可!據探馬所報,南宮之敵,少則八千,多則
上萬,敵衆我寡,況遼人深入我腹地,夜宿豈能無備?談何一擊得手一”
“是啊,我軍若然南下,只怕難以脫身。到時候韓寶、蕭嵐趁虛渡河,大事去
矣!”
“信都關係緊切,還是持重些好一”
唐康站在那裡,不斷的用馬鞭輕輕擊打着沙盤的邊緣,一面聽着衆人七嘴八舌
的討論着,都是主張持重,心裡極是不耐,突然聽身後有人厲聲喝道:“前懼狼
後畏虎,打個鳥仗!”
這一聲暴喝,聲音極大,廳中頓時安靜下來,衆人的目光,都齊刷刷的聚集到
一直站在唐康身後,默然不語的何灌身上。
唐康也是有些意外,他與何灌相處,也有些時日了,知他平日不愛表己見
此時他心裡也不滿意衆人之見,因緩緩轉身,看着何灌,問道:“何將軍有何主
意?”
何灌連忙朝唐康欠身一禮,高聲道:“以下官愚見,都承、太尉實不必如此猶
豫難定,如今諸公所懼畏者,不過是怕我軍南下之時,韓寶、蕭嵐趁虛渡河,既然
如此,何不乾脆兵分兩路?一路兵馬,拒守苦河,防遼人渡河:一路兵馬,去打南
宮!”
唐康、李浩尚未說話,衆參軍已面面相覷,有人立時說道:“這如何使得?吾
軍兵力本已不多,再分兵,這一”
“下官卻以爲使得!”何灌傲然道。
“願聞其詳?”唐康這時卻來了興趣,揮手止住衆人。
何灌走到沙盤前,用手指着苦河,道:“都承、太尉若信得過下官,下官願立
軍令狀,十日之內,讓遼軍匹馬不得渡河!”
唐康才“哦”了一聲,李浩已懷疑的看了何灌一眼,先問道:“你要多少兵
馬?”
“下官只要環州義勇足矣!”
李浩見何灌語氣不馴,以爲他口出大言,正要怒,卻聽唐康已先問道:“何
將軍,軍中無戲言。你有何本事,能以不足千騎,拒遼軍數萬鐵騎?”
“兵不在多,善用則足。苦河雖小,亦不是處處都可渡河,遼人要渡河,總須
找個渡口,只須守住那幾個渡口,遼人也過不來。”
唐康搖搖頭,“那也不少,要把守的鍍口,亦有七八個。”
“下官確有辦法,然只能說與都承、太尉聽。”
唐康與李浩對視一眼,卻不即答應,“縱然你果然有良策守河,我軍兵馬已不
及南宮之遼軍,少了環州義勇,兵力更弱,如何能保成功?”
“都承又何必一定要擊破南宮的遼軍?”
唐康愣了一下。卻聽何灌又說道:“敵衆我寡,遼軍又是百戰精兵,不可小
覷,定要分個勝負,只能自取其辱。所謂夜襲云云,更不過求僥倖而已。若只是對
付南宮之敵,下官有必勝之策!”
唐康又是驚訝,又是懷疑,問道:“何將軍有何必勝之策?”
何灌環視衆人一眼,淡然說道:“下官以爲,南宮的遼軍,能神不知鬼不覺的
跑到我們身後,其必有一個致命的弱點。”
“是什麼?!”
“糧少!”何灌口中輕輕吐出兩個字。唐康與李浩對視一眼,心裡都已明白過
來,這個倒是他們早已想到的,果然,便聽何灌又說道:“遼軍非是脅下生翅,若
帶着貓重,豈能不早被我們覺?若是兵士自帶,他們帶不了多少糧食!既是如
此,都承與太尉領兵去打南宮,便不必與他們鬥力,我軍只要緊緊跟着遼軍,彼到
東,我亦到東,彼到西,我亦到西,彼行軍,我亦行軍,彼宿營,我亦宿營一隻
是不與其交鋒,其若來打我,我則退避之,其若不打我,我便又跟上去,總之是要
如附骨之蛆,如影隨行,令其不敢攻城,無法分兵劫掠,更加不敢渡河去威脅到神
射軍的後方一下官以爲,只要拖得十日八日,遼軍糧草將盡,一事無成,到時候
縱然令其渡河東去了,亦不足爲懼。若能多拖得幾日,待其糧盡,則不戰可勝。”
“何將軍說得輕巧!”李浩冷笑道,“我曉勝軍休說拖他個十日八日,便拖他
個十年八年,亦非難事。只是何將軍若守不住苦河,休說十日八日,只恐用不了一
兩日,便是遼人不戰可勝了。”
唐康也說道:“李太尉說得不錯,縱依何將軍之策,曉勝軍能拖住南宮之遼軍
多久,全取決於何將軍能守苦河守多久!”
“不出奇,何以致勝?兩軍交鋒,總不可能有萬全之策。”何灌坦然迎視着唐
康與李浩懷疑的目光,“若都承與太尉願聽聽下官守河之法,下官敢立軍令狀,多
了不敢說,只以十日爲期,十日之內,若叫深州遼軍渡河,下官願伏軍法!”
“好!若此戰功成,某亦當上報朝廷,錄將軍功!”唐康望着何灌,慨然
道。他早已心動,此時不再猶豫,揮手斥退衆將,單單留下何灌。
自曉勝軍副都指揮使、護軍虞侯以下,衆參軍、諸營都指揮使、副都指揮使、
護營虞侯,都心不甘情不願的退出行轅議事廳,在外面等候。過了好一會,才見着
議事廳的大門重新打開,衆將再次魚貫進入廳中,卻見唐康與李浩站在沙舟夕前
只聽李浩高聲宣佈道:“曉勝軍諸將聽令:即刻回營,聚齊本部兵馬,校場列
陣!”
深州,武強。
仁多保忠在經過一天的偵察、試探、猶豫之後,終於在袁天保與張仙倫的壓力
之下,移師東進,“包圍”了武強城。
這武強城築於後周之時,它的南門,便緊挨着苦河的下游。當後周之時,武強
其實與黃河沒什麼關係,一直到熙寧十四年,也就是西夏西遷的當年,遼軍太平中
興元年,黃河北流生了一次大規模的改道,河道向西偏移,黃河在冀州境內氾濫
成災,直到進入河間府境內,才重歸舊道,宋廷在財政困難的情況下,費了九牛二
虎之力,才終於讓黃河北流的河道穩定來,形成如今的局面,屈指算來,至今亦不
過十餘年而已。
如今的黃河北流,橫在武強與武邑的中間,因爲它還奪了苦河的一段河道,於
是苦河在注入黃河北流之後,河水又突然從黃河的下游分出一條支流來,流進淳沱
河,再一道注入河間府的黃河北流。於是,在武強城的南邊,苦河以南,黃河之
北,形成了一片被兩條河道所環抱的狹長地帶。這個地區,雖然一到汛期便經常被
河水侵襲,不太適合耕種,但河北地少人稠,當地百姓仍然見縫插針,在那裡開墾
了一片片的農田。
這塊地區,在軍事上來說,原本無疑是有利於武強城防守者的。河流隔開了敵
人,敵人即使進入這塊地區,也容易被打敗:而城裡只要將吊橋放下,便可以進入
這塊地區放牧,耕種。可惜的是,雖有如此得天獨厚的條件,但武強城卻不是什麼
軍事重鎮,宋軍沒有重兵防守,被遼軍輕易奪取。而仁多保忠渡河之時,也不敢選
擇這塊地區,因爲此地太容易被城裡的遼軍攻擊。
但是,當仁多保忠決定包圍武強城的時候,他做了一個讓所有人大吃一驚的決
定。他背水列陣,將大寨紮在了這塊軍事上的“死地”!同時,在苦河與黃河上
他用船隻一共搭起了八座浮橋,以他的大寨與武強城南門爲中心,在苦河上一東一
西,各搭了兩座浮橋,又在身後的黃河上搭起了四座浮橋。
如此一來,他就布了一個奇怪的陣形,在武強城東與城西,他各部署了一個指
揮的兵力,餘下所有人馬,則全部集中在城內的狹長地帶,而城北卻沒有一兵一
卒。倘若城內的遼軍想要逃走,那仁多保忠是一點辦法也沒有的。仁多保忠的三路
人馬,通過苦河上的四座浮橋聯繫,而在整個第一營的身後,隔着黃河,是仁多觀
國的一個營的人馬,兩營之間,亦可通過黃河上的四座浮橋聯絡。
這樣的陣形,說是包圍,實際上城東與城西的兩個指揮,與其說是圍城,不若
說是保護苦河上的浮橋的。更加匪夷所思的,仁多保忠不僅以沒有大型攻城器械爲
藉口,嚴令各個指揮不得攻城,還命令城東城西兩個指揮,一旦現敵軍大舉來
襲,不得迎敵,必須即刻撒回城南大寨,並且不得譭棄、破壞浮橋。
這讓人很難分清楚,究竟是宋軍要攻城,還是仁多保忠布了個怪陣,等着城裡
的遼軍來打自己。
可奇怪的是,武強城中的遼軍,只是在神射軍列陣未穩的時候,出來幾百騎試
探性的攻擊了一下,被神臂弓一陣齊射,遼軍便灰溜溜的退回城中,雙方均未有任
何人馬損傷。遼軍只在城頭旁觀宋軍做這一切事情,彷彿這全然與他們無關。除非
有宋軍進入城上的射擊範圍,他們連箭都懶得放。
而仁多保忠除了下令武邑的工匠製造拋石機、雲梯、撞車、木驢等攻城器械
派出使者前往大名府請求派出神!營與火炮支援外,卻是一副長治久安的打算,整
天都在巡查紮寨的情況,不僅要望樓、箭樓一應俱全,還要求打土牆、挖壕溝與陷
馬坑一雖說此時已是七月,黃河伏汛已過,秋汛尚遠,但這黃河的事情,也無人
能打保票,倘若如前些日那樣,突然來兩場大雨,河水一漲,這一營神射軍,大半
要成蝦兵蟹將,這營寨扎得再牢,也是全無用處。然而,這次不論袁天保與張仙倫
如何勸諫,仁多保忠卻是塞耳不聽。儘管袁、張二人堅信武強城內遼軍必然不多
只要調來黃河南岸的第二營,以神射軍的戰鬥力,哪怕是蟻附攻城,不過兩三天功
夫,也必能攻克,卻奈何不了仁多保忠“愛兵如子”的心意—他堅持沒有攻城器
械,絕不強攻。
如此忙碌了整整一天,雖說土牆纔打了一半,壕溝才挖了一小段,箭樓尚未造
好,望樓也只有一座,但也算是規模粗具,有模有樣了。眼見着滿營將士,大半累
得半死,疲憊不堪,仁多保忠便即鳴金收兵—這時衆人才覺這怪陣原來也有個
好處,那就是他們不必再啃乾糧,黃河南邊,早有人做好熱騰騰的飯菜,一桶一桶
的擔了過來,到衆人跟前。
袁天保與張仙倫休說一輩子沒打過這樣的仗,便是聽也沒聽說過。因爲仁多觀
國讓人送了十斤牛肉過來,二人便請了吉巡,聚在營中吃肉喝酒,一面低聲痛罵仁
多保忠昏庸老朽,對於攤了這麼個主將,不免深感自己是如此不幸。
但這酒方吃到一半,便聽到西邊鑼聲大作,三人知道這是事先約定的信號,必
是有遼軍大舉來襲。他們三人倒無人驚院,反倒是聞獵心喜,聽到鑼聲,便即丟下
酒杯,取了頭盔戴上,便大步走出營帳。擡頭望去,只見東西兩邊,苦河的浮橋
上,派出去的兩個指揮排成數隊,正迅的通過浮橋,朝營寨跑來。
張仙倫不由得低聲“呸”了一聲,罵道:“聞風而走,這成何體統?!”一面
不屑的朝仁多保忠的中軍大帳瞥了一眼,緊跟着袁天保,朝望樓那邊走去。
但他們都不需要登上望樓—很快,站在平地之上,他們也能看到遮天蔽地的
煙塵,正朝着南邊,席捲而來。
三人頓時都被嚇呆了。
“這一這是多少人馬?”吉巡低聲問道。
袁天保與張仙倫互相對視一眼,澀聲回道:“至少得有上萬騎一”
“這一這一”與袁天保與張仙倫不同,二人好歹都經歷過熙寧西討,雖說
沒打過大仗,卻也見過些世面,但吉巡雖然官至護營虞侯,卻是足跡從未出過注京
周邊五百里,這時聽到這個兵力,感覺到上萬騎戰馬踩踏地面傳來的那種震憾,早
已嚇得臉色蒼白。
待他緩過神來,袁天保與張仙倫早已跑得不知去向,只聽營中到處都有人大聲
呼喊着:“列陣!列陣!”“拿好兵器,休得院亂!”他轉目四顧,卻見仁多保忠
已經出現在營寨中間的將臺之上,蒼老的臉上,白髯微飄,他端坐在一張鋪着虎皮
的坐椅上,沒有一絲院張,他心神稍定,連忙大步朝着將臺走去。
蕭嵐的大軍,一直推進到武強城西的苦河之畔,才停下來了。
但眼前這一切,卻讓他眼睛都直了。
他遵照耶律信的錦囊妙計而來,倘若宋軍沉不住氣,北渡黃河,攻打武強,就
必須抓住這個千載難逢的良機。武強守軍立即飛馬通報深州的韓寶、蕭嵐,而韓寶
與蕭嵐則分兵兩路,蕭嵐率一萬部族屬國騎兵,前來武強,隨機應變,牽制或殲滅
渡河的宋軍,而韓寶則率大軍南下,能渡河則渡河,不能渡河,則牽制信都、衡水
之宋軍,方便蕭阿魯帶部的行動。仗打這個份上,雙方在前線對陣之兵力,誰也不
瞞過誰,雙方都能猜到個大概,冀州與永靜軍的宋軍有多少,遼軍一清二楚,以耶
律信的計算,宋軍倘若按捺不住北上,兵力至少要三個營,只要將這些宋軍拖在黃
河以北,甚至聚而殲之,他就可以大搖大擺的攻佔永靜軍了。
那樣的話,甚至蕭阿魯帶的遷回,都成爲了錦上添花之舉。
但當韓寶與蕭嵐收到武強的報告後,卻得知宋軍只有三千左右兵馬渡河。於是
二人決定不必馬上增援武強,又刻意拖了一日。一則狂士兵們多休整一日,一則二
人認爲渡河的宋軍太少,武強必能堅守,而他們去得太快,將宋軍嚇走了反而不
美。二人商議着,讓宋軍在武強城下耗一日,蕭嵐再去攻擊,必能事半功倍。若這
是宋軍的試探性進攻,蕭嵐晚點再去,亦能吸引更多宋軍渡河。
而韓寶則仍然坐守深州,他必須算好時間,讓他的主力可以再多休息一兩日。
這樣的精打細算是必要的,在攻下深州、殲滅拱聖軍之後,雖然走了姚咒,但蕭
嵐、韓寶部仍然士氣高漲—即使付出了巨大的代價,但這畢竟是君子館之後大遼
對南朝的最大勝利,大遼皇帝也當即下令嘉獎—然而,好的統帥,必須要懂得張
馳之道。當年南朝太宗皇帝在滅亡北漢之後,自以爲銳氣可用,便要乘勝追擊,結
果士卒疲憊,兵敗幽州,就是一個很好的教訓。
雖然已經攻下了深州,但韓寶卻已經預感到,他們還有很多的仗要打。姚咒的
頑固態度,是一個不好的兆頭。這讓韓寶更加不想過早的抱着畢其功於一役的想
法,即使再殲滅曉勝與神射軍,也未必就是戰爭的結束。
他們對蕭阿魯帶有着足夠的信心,這是一位用兵沉穩的老將,只要趕在他糧食
耗盡之前,攻入冀州或者永靜軍便可以。甚至倘若蕭阿魯帶能順利渡過黃河,進入
永濟渠以西地區,他還可能很容易的找到糧草補給—永濟渠是南朝北方潛運要
道,那一帶到處都是糧倉。
所以,在耶律信策劃的這一波攻勢之中,韓寶與蕭嵐達成的共識就是,他們要
以更長遠的目光來對待這場戰爭。若是他們耗盡全力,哪怕如願以償殲滅了曉勝軍
與神射軍,但若南朝不肯妥協,他們馬上就會迎來宋軍的主力。以疲憊久戰之師與
宋軍主力交戰,結果很可能會是趙光義第二。
所有的這些事前的計劃,當時看起來都是天衣無縫,完美無缺的。
但此時此刻,在武強城邊,苦河之畔,蕭嵐馬上意識到,他回到了現實。
還在隨耶律衝哥打仗之時,蕭嵐就學到了一件事,那就是戰爭永遠不會按着你
的預想進行。
但是,與預想偏差得如此之大,在蕭嵐的戎馬生涯之中,卻也還是頭一回。
他赫然覺,宋軍既沒有增兵,也沒有攻打武強。
似乎這隻宋軍做的事情,只是將防守稍稍向前邁進了一點—此前他們是防守
黃河,現在他們在防守苦河!
而讓他更不可理解的是,宋軍竟然在一片狹長的地域背水結陣!這意味着他們
完全沒有運動的空間,他們就是等在那裡,等着捱打,並且不打算躲閃。而且,他
們還懶得連浮橋也沒有燒掉一
蕭嵐可不認爲這是宋軍主將愚蠢,這是一種挑釁!
他親眼看着那幾百名宋軍是如何有條不紊的撒退的,這證明了這一切都是宋軍
預謀已久的。然後,宋軍還留下了這幾座浮橋!這是一個清晰的信號—我就在這
裡,無處可跑,浮橋都給你們備好了,你們也不必繞道進城了,有本事就來打我
吧!
蕭嵐望着黃河岸邊那一面面迎風飄揚的繡着獵鷹展翅圖的軍旗,目光在族旗中
仔細的尋覓着,突然間,他的瞳孔縮小了—他看見正中間的將臺上,有一面席捲
的大旗,突然被風吹展開來,這面大旗上,繡了一個斗大的“仁”字!
“仁多保忠?!”蕭嵐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深州之戰,最後城破之前,竟然走了姚咒,蕭嵐直到現在都耿耿於懷。他怎麼
也想不到,仁多保忠居然會出現在他面前!
這是天神想要保佑他麼?
蕭嵐拔出了佩劍。
“渡河列陣!”
嗚嗚的號角聲,在如血的殘陽下,淒涼的響起。武強城的西門與南門轟然打
開,遼軍分成兩路,分別經過宋軍搭好的浮橋與武強城的西門、南門,分成五百騎
一隊,一隊隊的進入到武強城南的這片狹長的地區,背城結陣。
待所有的部隊都列陣完畢,蕭嵐才現,在這一片狹長的地區作戰,宋軍固然
施展不開,但他的騎兵也受到限制。最顯而易見的是,在這塊地區,他不能使用包
抄這個騎兵對步兵最常用,最有效的戰術。他也不能使用遼軍最傳統的結陣法,對
步兵四面結陣,同時猛攻!但他認爲,戰場仍然對他有利,因爲他背後是一座堅
城。
他決定採用遼軍最傳統的戰術。
他將一萬騎人馬,分成兩道,每道十隊,每隊五百騎。他自率一道,列陣不
動。另有一道五千騎,一隊接一隊的衝擊宋軍,在馬上朝着宋軍的大陣射箭,前隊
未能獲勝,衝不動宋軍陣腳,便馬卜退同,由後隊接替攻擊。十隊人馬,如此循環
往復,更退迭進,只要其中一隊獲勝,則諸隊齊進,一舉擊潰宋軍。
但是,當他的第一隊騎兵起進攻之後,蕭嵐馬上就覺了不對。
這是遼軍歷史上第一次與神臂弓部隊交鋒。
蕭嵐現,他的騎兵根本無法衝到他們的弓箭能射到宋軍的距離,在他的騎兵
準備拉弓之前,宋軍便已經開始了至少兩輪齊射。神臂弓的射程比他的騎兵長了一
大截,而殺傷力也十分驚人,這些部族屬國軍所穿的銷甲,在神臂弓面前,幾乎沒
什麼防護力可言,一被射中,立即穿透。
眼見着衝在最前面的數十騎連弓都沒開始拉便紛紛中箭落馬,而宋軍的第二輪
箭雨又己纖涓天蔽地的落了下來,第一隊的騎兵們一陣院亂不待號令,便馬上掉
轉馬頭,退回陣中。眼見着第二隊便要依着戰法,緊跟而上,蕭嵐連忙舉起手來
下令鳴金收兵。後面的騎兵都不知道生了何事,一時都是莫名其妙的停在了陣
中,望着蕭嵐帥旗所在的方向。
但他們等來的,卻是蕭嵐退兵的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