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姓大臣的建議令柴榮心中一動,但他對於是否要向王崤峻的那些兄弟們下旨仍然有些拿不定主意——從實質上說,那些人並不屬於大周的子民,他柴榮其實是沒有權力給對方下旨意的。
張姓大臣的建議在影響柴榮的同時,也令旁邊的趙匡胤心中一動。如果說趙匡胤此前關注的重點在“代表團”送的禮物上,那麼現在他的關注點就已經轉移到了“代表團”這些成員的身上。
在趙匡胤看來,面前的王崤峻等人雖然有投效朝廷的意思,並且送上了一份厚禮表示自己的誠意,但說到底他們並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大周子民。無論大周朝廷承不承認當初石敬瑭的割讓行爲,這些人的根基之地——幽州——都是處在契丹人的實際管轄之下的。
更何況,這些人直到兩年多以前,還是屬於一個遠比中土各國繁榮、發達得多的海外島國,他們到底是對大周朝廷更親近還是對契丹人更親近恐怕還在兩可之間。從某種意義上說,他們這次之所以會到開封來見駕,與其說是奉了官家的旨意,倒不如說是遵從了他們太師父的意思。這樣一來,這些人就既可能對大周皇帝的聖旨頂禮膜拜,也可能將其視爲廢紙一張。
此外,以趙匡胤的精明不難看出,這些人此次來開封應該是帶有投石問路的意思,這從其人員組成中就可以看得出來。火槍火炮可以稱得上是這些人此次進京最重要的禮物,可照他們所說,其十餘人中並沒有一人精於此道。而且,通過自己的觀察和分析,趙匡胤也相信王崤峻說的是真話。
——曾志林、徐紹安、王峰三人雖然可以配合演示“三段射”,但應該都是隻會用不會造的角色。因爲從這三人的做派來看,確實如他們所說,在回中土之前是軍人。在趙匡胤的思維模式中,軍人的職責就是打仗、作戰,武器的打造與他們肯定是毫無關係的。
——王崤峻作爲這些海外歸者的首領——至少扶搖子道長是這麼說的,而且今日在大殿上與自己這邊君臣三人的對答也是由他出面,其在這些人中的地位應該不會有問題——這次進京面聖其肯定得到場,不然不足以顯示他們投效朝廷的決心。而通常作爲首領的人其長處在知人善任、在統御部下,於奇技淫巧之道基本上是一竅不通的。
——至於其他人,雖然到現在爲止還都沒說過話,但以趙匡胤的眼光看來,除了那個真道士玉虛子和一個女扮男裝的雌兒——林小雨這次進宮穿的是一身男裝——外,剩下的五個人不是書生就是商賈,沒有一個像是精於機巧之物的工匠。
當然,趙匡胤的這些判斷是以自己所熟悉的思想觀念和思維模式爲基礎的,難免存在侷限性。因此,他根本不可能想到,在他認爲不是書生就是商賈的五個人中,只有張維信和謝天兩個人的身份他算是基本猜對了。其他三個人裡,黃山和魯悅是如假包換的技術人才,只不過這二位的專業在團隊現有的條件下還不能充分發揮作用,因此才被選中來開封。而鄭知微雖然長得像書生,但他的才能在於研究人的心理。他通過觀察和交流來了解每一個人,爲自己團隊的安全提供必要的專業支持。
同時,他的思維侷限性也使其在判斷林小雨的身份問題上出現了錯誤。趙匡胤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這位女扮男裝的姑娘會是一位醫生,而且還是一位精於火器傷處理的外科醫生。
不過,不管趙匡胤對“代表團”成員身份的判斷是否出現偏差,但有一點是正確的——王崤峻等人此來確實是在投石問路。正是這一判斷使他對自己同僚讓官家下旨,宣對方留在幽州的那些兄弟進京的建議並不贊成,認爲這樣做只會把雙方的關係搞僵。
因此,趁着柴榮還沒有做出決定,趙匡胤便爲王崤峻等人說項道;“陛下,臣以爲張大人所言雖有一定道理,然正如張大人剛纔所說,此次進京面聖對於普通百姓來說,絕對是一件天大的好事。面對如此好事,王崤峻那幾位會造槍鑄炮的兄弟卻未能一同前來,唯一的解釋便是他們幾人確實有比進京面聖還重要的事情要辦。如果陛下下旨宣他們進京,這些人自然不敢違抗,必星夜兼程而來。且不說現在已臨近新年,此時宣其進京於情不合。就說從幽州到開封一來一回,光是路途上就要花近兩個月時間,這恐怕對他們正在做的大事也會有較大的影響。”,
“他們不過是些平民百姓,能有什麼比進京見駕還大的事不成”張姓大臣顯然認爲趙匡胤的論據站不住腳,“以某家看來,他們不過是仗着自己會做幾樣新鮮兵器,想以此來向官家和朝廷多要些賞賜好處罷了。又或者是想這邊向我大周朝廷進寶,那邊向契丹人獻媚,以便能搏一個兩面通吃、左右逢源的結果,爲自己多留一條後路而已。”
張姓大臣的這一指責非同小可,特別是他說的後半句,基本上已經把穿越團隊定性爲首鼠兩端、腳踏兩隻船的奸詐小人了。雖然這一條確實是穿越團隊現在的政策,但這個時候是打死也不能承認的。因此,張姓大臣話音才落,一直沒有說話的張維信便連忙向柴榮施禮道:“陛下明鑑,草民等此次是一心一意的投效朝廷,絕沒有張大人剛纔所說的那些意圖,草民等對朝廷和陛下的忠心天日可表。草民那幾位會造槍炮的兄弟確實是因爲有要務在身,不能來京城見駕。”
此時,衆人已經重新回到偏殿門口,因此在聽了張維信的辯解後,柴榮並沒有馬上表態,而是走進了大殿,回到自己的御座上坐下後,才問道:“汝叫什麼名字?汝既說汝的那幾位兄弟因有要務不得不留在幽州,那麼汝且與朕說說,他們究竟在忙什麼事情,以至不能來京城見朕。”
見柴榮對張姓大臣的提議不置可否,而趙匡胤又顯然是在爲自己這邊說話,張維信心中略安,他組織了一下語言,說道:“啓稟陛下,草民姓張名維信,在衆兄弟中排行在七。至於草民那幾位會造槍炮的兄弟,他們現在正在幽州忙於造槍造炮,並儘自己最大的努力改造這些槍炮,以便其能發揮出更大的威力。”
“汝的兄弟們正在加緊打造槍炮?”柴榮有些不解的問道,“據朕所知,爾等在幽州的身份不過是鄉紳而已,雖薄有資財,但也不至於要造這許多槍炮來保護呀?”
“陛下說的沒錯,草民等之所以造那麼多的槍炮,確實並非爲了保護自己的資財”張維信答道,“草民等造槍炮的目的乃是爲了有朝一日,陛下揮師北伐、收復幽雲之時,號召當地百姓羣起響應,依靠這些槍炮武器來爲王師助戰。”
“我大周兵強馬壯,收復幽雲雖說不上易如反掌,卻也用不着借爾等之力,莫非爾等以爲堂堂大周禁軍還比不上鄉兵民壯不成?”張姓大臣不屑道。
“大周禁軍自然是天下第一等的強軍,草民絕無貶低禁軍的意思”張維信辯解道,“草民只是向陛下及二位大人表露一下幽雲百姓盼望王師北伐的迫切心情。況且,幽雲百姓熟悉當地山川地形,有了他們的幫助,大軍北伐定能事半功倍。”
“哼,爾既然說是爲了有朝一日王師北伐在做準備,那爾等爲何現在便開始這般急迫的造槍造炮。莫非爾等有未卜先知的本事,可以算出王師不日就將北伐,爾等再不造槍造炮,便會錯過時機不成?”張姓大臣繼續質問道。
此時的張維信很想對這位自打一見面就跟“代表團”很不對付的張大人大喊一聲:你小子說對了,哥們兒就是能掐會算。哥們兒不但知道柴榮是顯德六年陰曆三月底起駕北上的,哥們兒還知道他會在五月初因病不得不退兵,到六月底就翅辮子了。而轉過年來的一月,他兒子就被你旁邊這位趙老大給篡奪了。
不過,張維信的這些話也就是在心裡想想,自然是不敢說出口的。對於張姓大臣的問題,他只能用別的說辭代替:“大人說笑了,草民雖拜在了扶搖子老神仙的門下,但一直以來習學的都只是拳腳功夫,於占卜之術卻一無所知。草民等之所以現在便開始緊鑼密鼓的打造槍炮,一則是因爲草民的槍炮作坊規模有限,製造槍炮的速度較慢,若不從現在就開始全力打造,只怕王師北伐之時,草民等沒有足夠的武器提供給民壯鄉勇使用。,
畢竟,燧發槍雖然威力不弱,但終究使用起來比較繁瑣,如果燧發槍兵沒有達到一定的規模,其在戰爭中的作用將受到很大的限制。此外,針對燧發槍操作不便的缺點,草民的那幾位兄弟也正在全力鑽研、設法改進。只是要想改進如此特殊的武器,其中的困難可想而知,因此他們除了夜以繼日的工作之外別無他法。
二則,草民此前一直生活在海外,對中土的各國的治國方略知之甚少,所以在回到中土後花了非常多的時間閱讀各種文章典籍、請教當地名師大儒,以便能對這塊故土有一個比較全面的瞭解。通過這兩年多以來的學習,草民一方面熟悉了中土的風土人情,另一方面也對當今天下大勢有了此許心得,覺得以陛下素來愛民如子,絕不會坐視幽雲百姓長期遭受契丹人的欺壓凌辱而不顧。何況失去幽雲之地這道屏障,河北之地便無險可守,契丹鐵騎隨時可南下騷擾,大周邊境將永無寧日。以陛下的雄才大略,更不會放任此種情形長期存在。
因此,草民斗膽揣測,三、四年之內陛下必定會揮師北伐。以草民槍炮作坊的打造能力,每月最多可造燧發槍百支,火炮六門。這樣算下來,若是以四年爲期,火炮或許能夠滿足作戰需要,但燧發槍刨去備用的部分後仍顯數量不足。
正因爲有如上這些原因,草民的那幾位兄弟纔不得不放棄了此次進京面聖的大好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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