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登學喊了兩遍,可發現陳忠海就是不回頭,覺得他是不是耳朵出了毛病?自己可是扯着嗓子喊的,而且晚上這麼靜,他不可能聽不見,無奈之下,只能拼出最大的力氣,聲嘶力竭地大喊道:“陳忠海,你聽到沒有?給我站住!”
這聲音直上九霄雲外,陳忠海聞訊一楞,不知道“鬼”還能喊出這麼破的聲音,不過他還是停住了腳步,沒想到突然停住後,腳下反而一滑,就感覺有個什麼東西絆住了一條腿,踉蹌了一下就摔倒了,一看原來黃土裡半埋着一個破舊的陶俑。
所幸這一摔,讓他沒繼續衝進野狗羣裡去,因爲他的腳崴傷了,暫時沒法跑起來了,也算是因禍得福。
野狗們翹起鼻子,突然嗅到了空氣中瀰漫着白天曾經遇到的氣味,這讓它們想起了人肉的味道,於是低聲咆哮着向陳忠海聚攏過來,此時陳忠海突然發現自己被野狗們團團包圍了,這些畜生們伸着舌頭,嘴裡噴出白色的哈氣,不是搖着尾巴,而是呲着牙。
它們彼此發出類似小孩哭一樣的嚎叫,間雜着牙齒撞擊的冰冷聲響,陳忠海見狀倒吸了一口涼氣,沒想到野狗竟然要吃活人。
野狗慢慢向前逼近,正在他手足無措的時候,突然感覺身後有人用力拉了他手一下,然後聽見剛纔那聲音喊道:“到我這兒來!”
那隻手熱乎乎的,陳忠海現在才知道原來對方也是個人,心裡一塊石頭落了地,可更多的石頭懸起來,野狗們嘴裡的腥味讓他聞到了死亡的氣味。
而王登學此時聞到的卻是熟悉的味道,他從陳忠海身上聞到了白天戰場上滾落的小圓球裡散發出來的氣味,此時才恍然大悟,原來圓球裡儲存的全是陳忠海的體味,濃縮的味道,野狗們在吃死人的時候聞到這股氣味,自然會把它牢牢記住,等遇到這味道的主人,就會回想起人肉的味道,他心想陳忠海是被人陷害了,一定是有人刻意要他死,纔會處心積慮地搜尋他身體的氣味並儲存起來,如果今天晚上他死在野狗嘴裡,恐怕明天早晨只會剩下一堆白骨,沒人會知道死的是誰,想到有人竟然能用這樣詭秘的手段來害人,他一想就覺得可怕,這才叫真正的殺人於無形中。
野狗們從兩面包夾過來,王登學手裡只有一隻短槍,靠着它根本沒法應付十幾條野狗的進攻,很快他們倆就雙雙掛彩了,陳忠海拖着的傷腿,又被野狗咬出了幾道血口子,移動起來相當吃力;而他的胳膊也出了血,在血腥味的刺激下,狗羣們更加瘋狂,它們吐着血紅色的舌頭,恨不得把這兩人的骨頭都咬成碎渣子。
幸好剛纔貓在暗處的時候,王登學順手撿了一根木棍,這時候就靠它來防身了,他早就瞄準了一直衝在最前面的黃色大公狗,咬着牙一棍子掄在它腦袋上,這下打得極狠,一聲悶響過後,木棒打碎了狗頭,大公狗被砸得**迸裂,眼珠子都掉出來一個,陳忠海躲在他身後,就感覺什麼東西直奔自己鼻子飛過來,嚇得趕忙躲開,回頭仔細一看,原來是飛來一顆帶血的狗牙。
其他野狗被大公狗的死相所震撼,嚇得後退了一步,不過在飢餓的驅使下,它們在短暫的猶豫後還是選擇了逼近,這年月正是青黃不接的時候,哪兒都找不到吃的,如果缺了這一口,等待它們的就是餓死。
眼看着它們不要命地靠過來,王登學手裡的棍子明顯不夠用了,他心想要是這樣僵持下去,自己的體力遲早會消耗乾淨,而野狗已然聞到了血的味道,更不會退縮,時間慢慢流逝,他倆的身體會越來越僵硬,等到他們反應開始變得遲鈍的時候,兩人都得喂狗,爲了活命,他只得掏出手槍,瞄準狗羣裡剩下來體型最大的黑狗,扣動了扳機。
清脆的槍聲如一把利刃,劃破了夜空,傳得很遠。
黑狗像被電擊了一般,高高跳起來,重重摔下去,肋條旁邊出現了一個血窟窿,它腦袋往旁邊一歪,舌頭有一半耷拉出來,當場被擊斃了。
狗羣一下被鎮住了,很短的時間內,兩條最孔武有力的大狗相繼斃命,剩下的都不敢再往前走,此時它們喉嚨裡發出短促的哀鳴,可依然沒後退。
王登學知道這招也撐不了多久,現在他槍裡只剩下三粒子彈了,可野狗還有不下十條,剛纔他開槍的目的其實是爲了驚醒魏團長,作爲老戰友,他很清楚魏廣生的習慣,就算睡得再熟,聽見遠處的槍聲都能驚醒,他希望自己這一槍能叫醒他,讓他帶人來營救。
而且這一槍還能爲他們爭取些時間,野狗暫時不敢向前,只要他們能堅持到魏團長過來,就是勝利。
要說王登學算得還真準,這一槍還真把魏團長給叫醒了,熟睡中他聽到一聲脆響,本能地坐起來,就在朦朧中,就已經判斷出了開槍的方向和大概距離。
“警衛員,有情況,帶上一個排,跟老子出門去!”他匆匆掛起武器,批了一件老羊皮襖就急匆匆跑出駐地,多年的戎馬生涯讓他對敵人夜襲極爲敏感,很快就帶着一支小部隊朝着鳴槍的地方一路急行軍而去。
他們熟悉地形,行進的速度不知比陳忠海快了多少倍,沒用多少時間就看到前方一片綠光閃爍,綠光前面好像還有人,先頭的偵查員報告說:前方是一羣野狗,好像還有兩個人。
“這羣野狗,吃慣了死人,現在開始吃活人了?”魏團長憤憤地罵道,“給老子全滅了!”
野狗們沒料到突然一羣大兵從天而降,對付它們根本不用子彈,十幾條刺刀手起刀落,就見寒光一閃,野狗們頓時身首分離,戰士們還挑了幾條個大的,說要拿回去燉狗肉吃。
“吃過死人肉的畜生,你也敢吃?”魏團長眼珠子一瞪,幾個戰士吐了吐舌頭,把死狗扔到一邊。
然後一扭頭,正好看到陳忠海。
“怎麼又是你,竟然敢逃跑?你從哪兒偷來的槍?”魏團長怒不可遏,當時恨不得把他當場槍斃。
陳忠海這才發現王登學不知什麼時候就溜走了,現在就剩下他一個站在這裡,心想自己這回可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他只得無奈地攤開雙手,示意自己根本沒槍。
他的確沒槍,他說剛纔有人在這兒攔住了自己,但那人長什麼樣子卻沒看清楚,只知道是他開槍擊斃了一隻野狗。
在被押回營地的路上,他向魏團長解釋說,剛纔是一個女人放走了自己,那女人的聲音很特殊,讓人過耳不忘,那女人叮囑他路上遇到有人叫不要搭話,而半路上又恰好遇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他剛停下就遇到了狗羣。
“幸好你停住了,否則現在只能收屍了!”魏團長若有所思地說,他意識到有人一心想害死陳忠海,不過回到營地,寧文吉一聽說這件事,卻一口咬定是陳忠海自己逃跑的,他說營地裡只有一個女人,就是他老婆馬麗,但今天馬麗在縣城裡,根本就沒在駐地,要放走他完全不可能,而且馬麗身上沒槍,也不可能弄出那麼大動靜。
“馬麗雖然沒在,不過他說的那種風騷的聲音,別人也學不會!”魏廣生瞪了寧文吉一眼,再沒說其他話,此時他也陷入了多重的疑惑中,他想不明白爲什麼陳忠海畫出的畫像和寧文吉口袋裡的一模一樣,先前他們不認識;而且他想不明白是誰在野地裡開的槍,晚上光線暗,陳忠海也沒看清那人的長相,此時他也不知道自己的隊伍裡,到底誰是內奸?
野地裡,野狗的屍體橫七豎八躺了一地,濃烈的腥味吸引來更多的野狗,它們圍在這裡,卻不忍開口撕扯同類的屍體,不過就在狗屍中間,還有那個破舊的陶俑,晚風吹過,將陶俑上的浮土吹走,這個粗糙的陶俑上顯露出一張似笑非笑的面孔,這笑容在黑暗中顯得神秘莫測,這是個磚紅色的粗土燒出來的東西,不知是誰做出了它,也不知是誰把它埋在這裡,但狗血濺在上面,那味道讓狗羣圍着它站成一圈,它們仰頭朝向天空,無聲地張開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