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中午,按照約定,她連午飯也沒顧上吃,就來到北街巷子口,耿長樂看她這兩天一直神智恍惚,也不放心讓她一個人出來,說什麼也要跟在後面,她也沒反對,這樣也好,多個人心裡踏實些。
北街巷子口也在城北,從名字就能聽出來,她沒想到這個巷子竟然如此殘破,而且陰冷無比,已經進入陰曆四月的節氣,可站在巷子口,擋不住冷風呼呼往外冒,兩旁灰磚土牆很高,過道全被陰影所遮蔽,中午時分,陽光也根本無法照射過來。
倆人餓着肚子,從十一點一直等到快一點,可就是沒見到活人從眼前經過,耿長樂最後餓得實在扛不住了,就問她到底等誰,她含含糊糊說了句話,他也沒聽懂,但是真生氣了。
“這兩天你怎麼了?”他大聲問道,“火車出事了,我也着急,但沒見你像現在這樣魂不守舍的,這不像你啊!”置身安靜的地方,人說起話來,聲音反而越來越大。
陳菲菲低下頭,很不好意思地告訴他,自己昨天去了金海夜總會,到那兒去見了個姓韓的老頭,老頭答應她,今天中午能把底片帶過來交給自己。
“這有什麼,很正常的工作,幹嘛非得瞞着我?”耿長樂一頭霧水。
她低下頭,有些害羞,說那地方不是正經女人該去的,自己作爲他名義上的老婆,又懷有身孕,怕讓別人看見了說三道四,壞了他高副官的名頭,再說關於殺死紅美子的事兒,她擔心他心裡有疙瘩,更加對自己有意見。
耿長樂聽罷笑了,但是淚水卻在眼眶裡轉悠:“你是什麼人我還不清楚?你去那種地方,爲的是找到證據,我怎麼會多想?再說高副官本來就是假的身份,他是什麼人關我屁事?我是八路軍偵查員,我的名號只在根據地流傳,再說我姐姐,事情已經過去了,她罪有應得,我雖然心裡難受,絕不會遷怒於你,你做了該做的事,我替你高興...”話到這裡,他說不下去了,把臉埋進袖子,誰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在無聲地痛哭。
人的情緒總是複雜的,既有心酸難過,又有被別人關懷的感動,都化作鼻涕和眼淚,留在衣服袖子上,那上面全是濃濃的情誼。
“長樂,你愈發成長了!”她紅着臉說出這句話。
“菲菲,你愈發體貼了!”他臉是黑色的,看不出紅臉,不過這是他們頭一次這麼稱呼。
說到韓社長,耿長樂有些疑問,他不知道是哪個韓社長,她告訴他,就是韓闊聚,武德報社社長。
耿長樂一聽到這個名字,眼珠子一下瞪圓了,還摸了摸她額頭:“你沒病吧?昨晚你和韓闊聚在一起聊天了?”
“嗯,有什麼問題嗎?”陳菲菲很納悶他爲什麼反應這麼強烈,自己又沒幹什麼出格的事兒。
“還記得他長什麼樣子嗎?”他腦門上開始冒冷汗了。
陳菲菲愈發奇怪,把老頭的長相又描述了一遍,她印象最深的就是那張大嘴還有長門牙。
“這個韓闊聚我認識,”耿長樂神色緊張,“家裡的確有錢,而且在北平擔任了僞職,鐵桿漢奸一個,不瞞你說,去年我們縣大隊鋤奸行動的首要目標就是他,其長相也和你說的差不多,我們跟蹤了他好長時間,可最後還是沒動手,你知道爲什麼嗎?”
“你就別賣關子了,我現在着急得很!”她跺腳催促道。
“他去年就死了,之前我們一直在跟蹤,監視他,可就在我們打算動手前,他突然得了心痛病,十分突然,當場就在家裡嚥了氣!”耿長樂咬着牙說出這句話。
“啊?死了?”她一時沒反應過來,還以爲對方在說笑。
“的確死了,很快就舉行了葬禮,我們的同志化裝混進去,把情況看了個一清二楚,連他的屍體就看得真切,證明這並不是假消息。”耿長樂說。
“死了一年,我昨天晚上看到的是誰?咱們說的是一個人嗎?你可別逗!”陳菲菲依然無法相信這件事。
“我可沒跟你逗,韓闊聚臭名昭著,整個縣城誰人不知?他的墳就在城北,離這兒不遠,所以剛纔我一直納悶,你跑到他墳前等他的人,太詭異了!”看耿長樂凝重的神色,就知道他沒說謊。
“那什麼夜總會在什麼地方?”他又問她。
陳菲菲撓着頭,說自己也沒記得具體位置,馬麗帶着她在巷子裡左拐右拐,最後到了一間大平房跟前,她說自己當時也覺得奇怪,這麼破的房子裡面,竟然夜夜歌舞昇平。
“那就是了!”耿長樂的臉從沒想現在這麼倉白,“那間大平房我知道,就是他名下的房產之一,自從他死後,一直就荒廢着,都快一年了,他的墳就在平房後面不遠,你昨天到底遇見什麼了?”越往後說,他聲音越哆嗦,平時天不怕地不怕的他,此時突然哆嗦了一下。
看他如此反應,她也覺得渾身冰涼,暗想這地方白天都如此陰冷,難怪自己一進門去就感覺身上冷得厲害,莫非真遇到什麼不乾淨的東西了?可馬麗也跟她在一起,難道她就不知道嗎?
幾分鐘後,耿長樂帶着她來到那間大平房前面,即便在大中午,這裡也感覺非常陰森,房子周圍大樹環繞,透着陰冷之氣,再看那間房子,的確殘破不堪,四周的窗戶都緊閉着,裡面漆黑一片。
“你看看這哪像有人待過的樣子?”耿長樂指着大平房,聲音有些顫抖。
繞到房後,果然看到一座大墳,上豎一座石碑,石碑上刻着墓主人,名字就叫韓闊聚,而且表明了生卒年月,其死亡時間正好是去年的昨日,也就是說,自己在他死了週年後,在他留下的荒廢房子裡,又見到了他本人。這聽起來很夢幻,當事者只會感覺不寒而慄。
此時的陳菲菲就是如此,看她呆立在原地,腦袋好像被棍子狠狠打了一下,整個人都怔住了,昨晚的事清晰地映襯在腦海裡,那麼真實,根本不像是幻覺,難道自己又被意識劫持了?紅美子都死了,還有誰能用這種手段欺騙自己?
“走吧,他不會來了!”過了許久,她長嘆了一口氣,似乎心有不甘。
“是不是還在爲陳忠海擔心?”耿長樂看出她的心思,那張照片是她唯一的線索,在沒想到其他辦法前,就如同救命稻草,哪怕知道是假的,也盼着奇蹟能出現。
“我現在能理解你那天晚上的感受了。”她幽幽地說,“我也只剩他一個親人,失去了他,我也就成孤零零一個人了!”
“去找馬麗,我總覺得她出現得時機很奇怪,而且她這個人一直也怪怪的,這裡面肯定有貓膩!”耿長樂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