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霄,過來。”
阿生又喚了幾次。銀霄仍然不爲所動地貼着遺玉立着,看到它的反應,他不得不對着遺玉苦笑着道:
“盧小姐,我接銀霄來就是爲了給王爺解個悶,這會兒它不願同我走,我也沒辦法,不如就讓它先在你這裡待會兒如何,銀霄雖然個頭大些,但對你頗爲親近,是不會傷着你的,你也不用管它,過會兒它煩了,自己就會走的。”
遺玉低頭看着仰頭盯着自己的銀霄,遲疑了片刻,才點頭對他道:“好吧。”
“喲!”銀霄叫了一聲,腦袋在遺玉垂在身側的手臂上磨蹭了一下,就像是聽懂了他們的談話一般,顯然它很滿意這個結果。
阿生謝過之後就離開了,留下遺玉和銀霄兩個眼對眼地幹瞪起來,過了半天——
“銀霄,你渴麼。我給你倒水喝。”
“喲!”
阿生離開遺玉的屋子後,就去到東邊那間獨立的書房,站在半掩地門外報了一聲,得到李泰的允許後,才走進去。
“主子,銀霄接來了,在盧小姐屋裡。”
李泰將筆在公文上批下最後一筆,起身幾步走到上午遺玉坐着看書的那張軟榻上面,閉上眼睛向後躺下,問道:
“府裡有什麼動靜?”
“有些人已經按捺不住,開始冒頭了。”
長安城各派勢力的拉鋸並不如表面那樣平和,幾方勢力都沒有公開鬧翻過,但也不會放過任何見縫插針和落井下石的機會。
上次中秋夜宴,魏王府一些深藏多年的暗樁開始浮上水面,爲了不打草驚蛇並沒第一時間把這些人揪出來,誰知李泰突然毒發,得了姚不治在關內的消息後,三番兩次秘密抓捕又被他逃脫,兩件事情一時趕在了一起。
多少雙眼睛正盯着盼着向來縝密的魏王府出亂子,本着做好萬全之策再一網打盡的想法,李泰毒發一個月後才故意露些蛛絲馬跡出來,又放出些真真假假的消息,只等着一些人上鉤,若不是歪打正着遇上了遺玉這個會解毒的,他怕是會繼續忍受那夢魘下去,兩三日才睡一次覺。
因出現遺玉這麼個變數,李泰自然不會再平白受罪。就將計劃微變,府裡丟着個替身,任何親信都沒有告知,帶着遺玉住進秘宅。
畢竟是夢魘毒發,一旦入夢,就算是雷打到耳邊,那也只等着自然醒,危險性是極大的,秘宅有秘宅的好處,也有它的不妥之處,那就是護衛力量不足,魏王府死士有很多,李泰這次卻沒帶幾個人在身邊。
想想高陽生辰宴上的刺客事件就知道,明槍不顯,暗箭卻四埋,幾方爭勢之下什麼事做不出,刺殺是最下乘的,卻也是最簡單有效的,人死了,還有什麼好爭的!
銀霄今日被從別院偷偷接來,顯然就是爲了以防萬一。作爲一種特殊的兇禽,它的本領自然不用多說,又不像人一樣心思多變,就連阿生也不得不承認,若說對李泰的死忠,就連他也要排在它的後面。
但這種種原因,阿生是不會解釋給遺玉聽的,便只說是帶來給李泰解悶,也半字不提眼下這秘宅中暗藏的危機。
聽李泰低“嗯”了一聲,阿生又道:“盧公子上午到王府尋人,我把王爺的信交給他,他看過之後拖我將這回信捎來。”
說完上前幾步遞上從袖中掏出一份摺疊起來的白紙,李泰睜開眼睛接過去,抖開看去,上面只有四個字:“言而有信。”
輕哼一聲,五指慢慢將紙張揉做一團,並沒針對這四個字多說什麼,而是吩咐阿生,“把桌上的東西都送回府去。”
阿生將桌案上的公文卷冊都整理好纔將門關上離開,李泰垂在榻側剛纔握着那團信紙的五指漸漸鬆開,一捧白色的灰塵隨之灑落在地。
因爲銀霄的到來,遺玉的午休時間被佔用,算來這是一人一鳥頭一次在正常的情況下相處,阿生走後,銀霄就跟在遺玉屁股後面晃盪出了裡臥。
雖沒了前幾次對銀霄的懼意,但遺玉也不知該如何同銀霄相處,便想着應付過去午休,下午去找李泰時候再把這麻煩送回去。
客廳裡,遺玉倒了一杯清水準備餵它喝。看見那閃閃發亮漂亮又鋒利無比的黃金喙還是作罷,就將杯子置在它跟前的地上。
“喝水,銀霄。”
看着它乖乖地彎身去喝水,遺玉鬆了口氣,暗道這隻鳥果然是通些人性的,說實話,若是忽略它的體積和渾身的凶氣,它是長得極漂亮的,羽毛雪白又棱角分明,體型流暢又有力——
正在她欣賞着銀霄外形時候,它卻突然“咕噥”了一聲直起了身子,飛快地左右轉起脖子來,大概搖了二十幾下後才停下來,扭身往她邊上湊了湊,仰起腦袋,好讓她看清楚它喙上看着的那隻水杯,紅眼睛裡似有水紋轉動。
遺玉哭笑不得地伸手想幫它取下來,但那杯子卻像是粘在它喙上一樣,任她一手握着杯子拽動卻沒有反應,後來她乾脆兩隻手都用上,銀霄也配合着它往後使勁,一人一鳥折騰半天,那杯子愣是卡在上面不下來了。
“咕!”
銀霄一怒之下。輕輕掙開遺玉的雙手,彎腰用喙部使勁朝着地上一磕,“啪嗒”一聲,杯子碎成了片。
遺玉搖頭一笑,正準備叫丫鬟們進來打掃,就聽終於解脫的銀霄使勁叫了一聲,一隻爪子撐地,另一隻爪子快速在地上刨了幾下,等她低頭再看時,那幾塊碎此片已經被它彈地不見了蹤影。
看着仰起腦袋似在等待她表揚的銀霄,遺玉簡直不知是該誇它還是該訓它。猶豫地伸手在它頭上一摸,得來它舒服的幾聲“咕噥”。
這個樣子的銀霄讓她一時覺出幾分可愛來,但她摸了幾下就把手收了回來,朝着書房走去,打算練字打發時間。
銀霄跟在她身後晃到了書桌邊上,它個頭極高,身子挺直,下頷正好搭在書桌邊上,一對紅眼睛盯着她研磨的手,顯出幾分乖巧的樣子。
“銀霄,我練會字,等下就帶你去找你主人。”遺玉將墨研好,提筆之前對銀霄說道,雖知道它不大可能聽懂,她還是覺得應該交待下比較好。
“喲。”銀霄輕叫一聲,下頜靠在桌邊,兩隻翅膀緊緊貼在身側,靜靜地看着她的臉。
兩刻鐘過去了,它就一直維持着這個姿勢,遺玉停筆的時候,餘光瞄到它這樣子,微愣之後,心中忽然升起一股莫名的酸澀之感。
這隻大鳥從第一次見到她後,對她就很特別,舉動間都透出親切之感,就像是他們之前認識一樣,讓她不禁回憶起了小時候同盧俊一起救過的一隻小鷹——晴空。
但兩者外形相差極大,當年巴掌大點的小鳥能長成現在半個成年男子的高度,聽起來就有些匪夷所思,而且銀霄怎麼看都不像是單純的鷹或者雕。
遺玉將筆放下,伸手在銀霄的腦袋上輕輕摸着,自言自語道:”銀霄,你到底是什麼品種的,能長這麼大,你要是再小一些,我就當你是晴空了。”
“喲!”
從遺玉嘴裡聽見“晴空”二字,剛纔還一副老實相的銀霄猛然激動起來。張嘴短叫一聲,兩邊翅膀突然開始撲騰起來。
遺玉將手收了回來,看着它有些“抓狂”的舉動,疑惑之後,有些試探道:“晴空?”
“喲!”
又聽她喊了一遍,銀霄乾脆身子一傾,拿腦袋在她身上拱了起來,這種反應當下就讓遺玉疑心大起,忍不住雙手按在它身上,使勁把它推開,有些確定地喊道:
“晴空。”
“喲!”
遺玉眼睛一亮,伸手抵住它想要探過來的大腦袋,想了想,又叫道:“大白!”
銀霄脖子一歪,沒有應聲。
“小白。”
“小雪。”
“晴天。”
“天空。”
“阿生。”
一連喊了十幾個名字出來,銀霄都沒有剛纔那種反應,遺玉心跳便快了一些,有些激動地又喊道:“晴空。”
“喲!”拱腦袋,扇翅膀,短叫,很明顯的反應,就像是歡快地撒嬌,像是小孩子撒潑,沒有任何的惡意存在。
如果對方是個人,聽見她喊“晴空”二字有劇烈反應,她會認爲他認識一個叫晴空的人,可銀霄是隻鳥,聽見她喊到“晴空”的名字這種反應,不是它曾經聽過這個名字,那就是它曾經叫過這個名字!
如果銀霄是曾經聽過晴空的名字纔有反應,那她在叫出阿生的名字時,它也該多少有些反應纔對,但它沒有,就好像是知道她在辨認一般,只對“晴空”二字反應,那就是說,銀霄很可能就是晴空!
想通這點,遺玉再難忍住心中興奮和驚訝,八年了,當年她放歸山林的那隻小鷹,眼下變成這個樣子,來到她的身邊。
遺玉快速整理了一下剛纔被銀霄拱的有些凌亂的衣裙,準備去找李泰確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