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還讓遺玉倍感期待的新年,後來只是平平淡淡地過了,這裡的春節和她前生不盡相同,一樣有着最古老的風俗,卻也不似她想象中的嚴謹。
盧俊自從劉香香離開靠山村之後,就蔫兒了一陣子,遺玉在一旁看着他爲自己初戀神傷的時候,總是忍不住回想那天半下午的陽光,還有劉香香那句充滿了不明意味地交待。
但等到村口第一枝迎春綻放的時候,盧俊又回覆到原來的活潑狀態,大概小孩子就是這樣的,容易傷心也容易恢復。
農曆三月天氣回暖,年初也只下了一場雪,化雪那幾天遺玉差點被凍得起不了牀,爲這她沒少遭盧智的調笑。
田裡情況很好,靠山村民多數種的都是春麥,秋末播種春末收穫,因此再過兩個月,就又到了收糧的時候。
遺玉想到去年她就是這個時候穿過來的,不知不覺竟然已經在這裡呆滿了一年,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正不斷在她身上發生着,讓她難免爲自己的經歷而唏噓。
她到底還是沒有把使用血液異能發家致富的方案提前,找了個冠冕堂皇藉口說服自己,只當是想着再長大幾年纔好行事,至於還有別的原因卻被她深埋在了心中。
遺玉卻是不知道,她這一決定反倒救了自己一命,由於穿越時陰差陽錯讓她有了這種能力,卻不見得是件好事,本她那日一次放了十幾滴血救旱就差點出事,若她近年來冒然就放血大量使用,必定會再死一回,這卻是後話了。
不過年後,遺玉還喊了盧俊一起陪着去了一趟後山,又趁他不注意時給那裡的十幾棵山楂樹澆灌了用水稀釋過的血液。在別地方動手腳太過顯眼,這山楂已經被她整的一年熟了兩次,現下再熟個三次、四次也不會讓盧氏覺得過於奇怪。
夏季來臨前,遺玉終於有了機會出一趟遠門,盧氏打算到縣城賣一批質地上好圖案又複雜的繡品,不知道爲什麼竟打算帶遺玉一起。
本來一聽出門就喜歡湊熱鬧的盧俊,也因前陣子賣糖葫蘆往青陽縣跑地勤了,這次並沒有鬧着要跟。
於是五月底地一天清晨。盧氏雖沒有如賣冰糖葫蘆那幾日般寅時就起牀準備。但也是雞鳴頭一回就起了牀。自己穿戴好纔給仍睡地迷迷糊糊的遺玉套了衣服。直到將她抱上盧俊套好的牛車出了門都沒能讓她清醒過來。
遺玉是在路上被顛醒地,牛車跑得也不快,盧氏有心早點到縣城,手裡的小鞭子也就輕輕朝它身上揮了兩下。雖不至於疼痛。到讓它加快了幾分腳步。就算遺玉是窩在盧氏懷裡的還是能感覺一陣晃盪。
“娘,到了麼?”她睜開眼睛,擡頭只能看見盧氏白潔的下巴。
“沒那。還困不?”
盧氏爽朗的聲音從她頭頂上傳來,背後是母親身上特有的暖香氣,她小腦袋挨在盧氏懷裡蹭了蹭,撒嬌道:“不困了,晃的厲害了,睡不着。”
盧氏摸摸她的小腦袋,輕聲笑了,道:“你二哥不是說以後有本事了買馬車給你麼,回去催催他。”
遺玉頓時笑出聲音,想起自家二哥的一堆“空頭支票”來。
盧氏又拿出事先準備好的乾糧和水袋,兩人邊吃邊聊,大概過了一個多時辰,纔到了青陽縣城門口。
盧氏趕着牛車進了縣城,通行時候因這黃牛還多交了五文錢的過路費,遺玉這才知道進城是要收取費用的,就連她這麼大點的孩子也要交上五文錢才讓帶進去。
進了城,盧氏就下車走到前面牽着牛走了,依舊坐在板車上的遺玉好奇地打量着眼前的一切。
城門正對的是一條能容納十人通行的寬闊街道,道路中間有一條用石板鋪成延長的路面,佔據這街道的三分之一,剩下的地方則都是早已經被來往路過的人踩實的土地。
大道兩旁是一間間的店鋪門面,多是一層但也有個別的兩層建築,依舊是木石混搭的,不過從外觀上來說卻比張鎮上的精緻幾分,所有鑲嵌木料地方都被均勻的塗上了硃色,石料部分也有講究,凡事牆面都是一樣大小的石磚,不見一塊突兀的。
這些商鋪都已經開門迎客,各式各樣的招牌掛在門樑上,店名讓人一目瞭然,如那買布匹的都叫“某某布店”,那賣糧食的叫“某某糧行”。
沿着這條青陽縣城的主幹道,越往前走人越多,遺玉一面仔細打量各式各樣的店鋪,一面瞄着周圍人的穿着打扮。
比起靠山村和張鎮的人來說,這裡的居民衣着明顯提高了不止一個檔次,女子是標準的上襦下裙,梳的是疊擰旋髻,戴的是翠釵玉環。男子則深衣革帶,頭上包着各種深色襆頭,腳上踏着深及小腿的長靴或是布履。
不似鄉下男女如何都擺脫不去的幾分怯懦,這城裡的人個個斂容昂首,尤其看着像盧氏這樣明顯是從外地趕來的農婦的時候,面上似乎都多一分傲氣和輕視。
遺玉暗自撇嘴,心道若她真是個原裝的鄉下小孩也就真怯了,可她身體裡的靈魂卻在科技發達物資充盈的現代社會生活了二十年,哪怕生活並不富裕,論眼界別說這裡人,就算是都城長安恐怕也沒幾個能比的上她這個穿越人士的。
又前行了大概十餘長,回頭已經看不清楚城門,但前面卻還未到盡頭,這條街卻是長的很,只是盧氏再沒繼續直走,到了不知是第幾個路口的時候,她扯着牛頭進了路東的一處橫道。
進了這小街,道路便狹窄起來,雖盧氏牽着牛車儘量靠邊走,但畢竟是佔了大半的過道,還是讓其他過路的人感到了不快,不少都向她們娘倆投來不善的眼光。
盧氏目不斜視地繼續朝前走,在一處掛着“霓雲衣鋪”的店前停了下來,把牛脖子上的套繩扯過拴在店門口的一棵一人合抱的青楊樹上,然後才挎上背囊從車板上抱了遺玉下來。
“娘,我自己走。”遺玉被她抱着扭了兩下之後說道,盧氏也不反對,就把她放了下來牽過她的小手,進了這“霓雲衣鋪”
進門就見一張半人高的褐色木質櫃檯擺在靠牆邊,櫃檯那頭站了一個方臉的濃眉男子,手上拿着把木尺正在測量櫃檯上鋪展的靛青色的衣服。
“李掌櫃。”盧氏走到櫃檯前兩步處站定,然後叫道。
那李掌櫃擡頭見是盧氏,便咧嘴招呼道:“喲,盧娘子來啦。”
盧氏含笑點頭,又上前一步取下肩上囊袋放在了櫃檯上一邊空餘的地方解開袋口,李掌櫃伸手在那裡翻看着。
遺玉站在一旁有些無聊地打量店內的擺設,就見櫃檯左邊的空地上有四五張矮案,個個都有半丈長,上面擺放着疊的整整齊齊的一摞摞成衣有的還攤開在桌面上,其中一張矮案上卻是些精緻的配件,如一些錦繡荷囊和鑲玉革帶之類的。
盧氏是在去年秋天賣糖葫蘆時認識的這位李掌櫃,當時她在街邊叫賣,這李掌櫃給兒子買東西時,就見着了盧俊衣上精細的刺繡處,詢問後就拉了盧氏這門生意,收購她的手工繡品,有時也託她做些精細的物件。
一對母女模樣的客人進來的時候,遺玉正盯着一張矮案上的展開的石榴色女裙看,因而沒注意到那個七八歲大的小姑娘瞥向自己娘倆時鄙夷的神色。
那小姑娘見遺玉“呆呆”神情,嘟着小嘴拉扯了一下自己的孃親,說道:“娘,咱們不在這裡買罷。”
“怎麼還沒看就要走,不喜歡這裡?”
小姑娘搖搖頭,又拿眼神瞥了一眼遺玉母女,道:“就是不想在這裡。”
遺玉早就聽見這嬌嫩的小聲音,又聞她們對話,瞧見那小姑娘看自己時的眼神,哪能不明白什麼意思,這是看不上眼她們那。
“兩位客人要買什麼還是裡面看罷,我這小店裡的成衣多是用上好錦緞由手藝精巧的繡娘製成,如有別的需要,客人也可以留下個尺寸和住處,等做好了我們給您送上門去。”
盧氏正和李掌櫃談價,見他突然停住去招呼自己身後的客人也不生氣,只回頭去看,就見一對穿着打扮不凡的母女正站在門口處看着她,準確來說是看看她又看看自己的閨女。
她微不可見地抖了一下眉,然後扭頭對李掌櫃說:“您先招呼客人罷,我等會兒也行。”說完就拉着遺玉向旁邊移動了兩步讓開來。
李掌櫃點點頭然後繞出櫃檯來迎上門口那對母女,又把兩人請到到那幾張矮案前面一一介紹過去。
那小姑娘也沒再開口說要離開,兩人看了一陣子,挑了幾件東西到櫃檯結完帳,走到門口時,遺玉才又聽見那嫩嫩的小聲音。
“真討厭,鄉巴佬。”鄉巴佬這種稱謂到不是隻指鄉下人,大多說的卻是一種行爲粗鄙又惹人厭惡的人,在這個時代顯然是別具侮辱性質的一句話。
盧氏臉色變了變,遺玉皺眉,連那李掌櫃臉上也有些掛不住,等她們走遠才略帶歉意地招呼盧氏:“盧娘子,就按剛纔你說的價罷,我取錢給你。”
說完避開盧氏的眼神,轉身取了幾串錢出來,當着她的面數了數,然後推了過來。盧氏一言不發地收好了錢後,同那掌櫃簡單告辭一聲,就帶着遺玉離開了。
遺玉並沒被剛纔的事情打擊到什麼,她做孤兒的時候受多了旁人的白眼,這點程度在她看來暫且還不夠級別,只是她看着盧氏有些不自然的表情,心中難免有些難過和心疼。
經過這麼久的相處,她大致可以推測出盧氏之前不論是在婆家還是在孃家,生活條件肯定都是不錯的,儘管做了幾年的農婦,可畢竟由奢入簡難了一些,算起來她也僅比自己多過了四五年的窮苦日子,就算能適應,心裡畢竟也會想起從前錦衣玉食的生活。在鄉下的時候還好,到了城裡遭人白眼,她肯定會心裡不舒服。
遺玉想要安慰她,但不知說什麼纔好,只能纏着她指着街上比較新奇的東西問來問去的,好轉移她的注意力,卻沒多大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