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我問你。這女仕可平三妻四妾之權,對、對什麼人都管用嗎?”
遺玉儘量讓自己的語氣平淡一些,免得被盧智看出端倪來。
盧智想了想,答道:“照理說,是對任何人都管用的。”
照理說?那還有不照理說的?
遺玉裝作糊塗,面帶疑惑道:“不會吧,若是一女仕嫁入皇室,難道那些皇子和世子們,也要遵從此律?”
盧智思索後,答道,“這女仕一律,是在平陽公主的干預下,貞觀二年有所修編,也是因着幾位有名望的夫人和公主才能實行,現今滿朝獲封的女仕,算來不過十餘人罷了,還沒有哪位是嫁入皇室的。”
“這麼說,只是從沒有過先例而已,律法並沒明文規定,皇室子孫是否要遵循此律?”
盧智探手過來在她頭上輕拍了一下,“又瞎想。這還用得着明文規定嗎,可你見過哪個皇子皇孫,不是妃妾滿院的,再者,能做上女官的哪個不是腦子清楚的很,非要往那個圈子裡跳?這皇親國戚,也不是誰都想做的。”
遺玉不敢再問下去,扯動嘴角露出個自然的笑容,“哦,我也就是一時好奇,纔會有此一問,想來也不大可能的。”
盧智話鋒一轉,“你在國子監能待上幾年,五院藝比雖不是每次都能被選入,但累積夠三塊木刻,未嘗不可,就是靠着書藝,每年拿下一塊也夠的,木刻的傳言既然能流出來,必是有幾分真切,你若想日後不受委屈,那就給我用心點!”
“我心裡清楚的,大哥放心。”
女官之位,所附帶的權利,對皇室子孫,八成是沒用的...那,李泰爲什麼要花費精力。幫她拿到木刻?
遺玉心中一鈍,隱隱有種不好的感覺,垂下頭去掩飾臉上的表情。
在她垂首之際,一直不動聲色地注意着她神態的盧智,危險地眯起了眼睛。
回到歸義坊的宅子,剛到午時,有半個多時辰纔到吃午飯的時候。
兄妹倆進到盧氏的房間,就見小滿坐在廳子裡打哈欠,見到他們忙站起身來,低聲道:
“少爺小姐回來了,夫人在屋裡頭休息呢。”
遺玉見她疲乏的樣子,便道:“小滿,過幾日清閒了,就讓人將你送回去,年底你的婚事就要辦了,眼下將你留在身邊也不是個事兒。”
她早上還聽盧氏提過,兩人昨日到西市去逛,小滿買了些針線回來做活,連夜都不曾睡個好覺,婚期將近,總要儘快回龍泉鎮纔是。
小滿連忙搖頭。“不打緊,我出門前都和舅舅和李大哥說好,等下個月再回去也無妨,夫人出門在外,身邊沒個使喚慣的,怎麼能行。”
“介時接了陳曲來就可以,我們也不是總就待在長安的,等新宅建好就回去,這節骨眼上讓你和你李大哥分開,肯定有人要在背後埋怨我。”
小滿臉蛋兒一紅,說是去沏茶,跑了出去。
遺玉望着她的背影,嘴上無聲地嘀咕着,被盧智看到,問:“你說什麼?”
“沒事,大哥去忙吧,我進去看看娘,嘿嘿。”比她大不了多少的小姑娘,這就要嫁做人婦了,嘖嘖。
盧智出去後,遺玉掀起裡臥的門簾,躡手躡腳地進屋去,來到牀邊,看着盧氏安靜的睡顏,心頭一軟,輕輕將外衣解下放在牀尾的小凳子上,蹲在一邊的火盆旁將手和身上烤暖和一些,才解開頭上的釵髻讓頭髮披散開來,轉身走到牀前。掀起被子一角,哧溜一下,鑽了進去。
盧氏正迷糊地睡着,忽覺一團軟乎乎的小東西偎上來,緩緩睜開眼睛,遺玉的小腦袋就挨在她肩上,白嫩的小臉上貼着些許柔軟的髮絲,兩隻滴溜溜的黑眼珠子輕轉着,她一時憐愛,伸了胳膊就將自家閨女摟住,緩聲道:
“幾時了,可是該吃午飯?”
“過午時了,娘,我再陪您睡會兒好不好?”
娘倆好久都沒能躺在一處,盧氏稍作猶豫就應下,又往牀裡面挪了挪,給她空出大些地方。
遺玉埋頭在盧氏身上蹭蹭,孃親的身上,總是帶着一種只有孩子才能嗅到的暖香,不管是什麼委屈還是不安,都能在這香氣中,消失殆盡。
盧氏被她蹭了幾下,便沒了睡意。一手被她枕在頸後,另一隻手繞過去,五指順着她散亂的頭髮。
“前日人多,好些話都沒與你說。玉兒,娘真覺得,能有你和哥哥們這樣的好孩兒,這輩子都足夠了。”
不管前半生是如何轟轟烈烈過,柔情蜜意過,只有此刻兒女繞膝這份寧靜,對她來說,纔是最真切且珍惜的。
遺玉將手摟在盧氏腰間。軟聲道:“那是有孃親在,我們才能好好的,你看別家的孩兒,哪有我們兄妹乖巧,那是因爲他們沒有這麼好的孃親。”
這是將他們兄妹三人一手拉扯大,從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的小姐貴婦,到種田務農刺繡女紅,一粒一粟一針一線,將他們養大的母親,那些被隱藏的往事越是清晰,她對盧氏,就越是心疼和敬佩,也許這一切的起因只是陰謀和算計,可盧氏對他們三兄妹的養育之恩,卻是真真切切,永遠不會改變的。
她甚至有些慶幸,若盧氏當年沒有因誤會和傷害,毅然離開那團紛爭,那她到來時,面對的會是什麼?勾心鬥角的內宅私鬥,外親裡疏的兄妹父母?
她有些壞心卻護短無比的大哥,她憨憨傻傻卻性格純良的二哥,她性子直板卻堅強溫柔的孃親,這親密又溫暖的一家子,恐怕都是空夢而已。
盧氏似是想起什麼,臉上帶着些自得,“孃親的教養自然是好的,你外婆——”她聲音一低,應是想到身在長安卻不能相見的盧老夫人,眼神黯了黯,但爲不讓遺玉擔心,很快又藉着笑道:
“那**贏了比試,你雲姨一時高興,說話就大聲了些,那些婦人們得知你大哥和你是兄妹,且都是孃親所出之後,模樣可真叫好笑。呵呵,若不是你雲姨擋着,娘差點被她們圍了起來,個個都在打聽娘是怎麼教養的。”
看着盧氏臉上煥發的笑容,遺玉這兩日來,頭一次因着得了塊漆金的實心木頭而感到喜悅和滿足。
講完了開心的事,盧氏忽然嘆了口氣,將她摟緊了一些,按在懷中。
“玉兒,娘不想提那些不高興的事,你大哥還特意囑咐過我,可、可我一想起那**孤伶伶地站在樓下,被別人欺負,被潑墨、被辱罵、被責難,娘想起來心頭就有氣,就難受的緊,你受了那麼大的委屈,娘卻不能幫你出頭!娘、娘真沒用......”
遺玉被她緊按在懷裡,看不見她神情,可聽她說到最後,就一改方纔的輕鬆,語調都哽咽起來,心一疼,連忙回抱住她。
“女兒纔不委屈,你沒看那些欺負我的,最後都是個什麼下場,可不僅僅是被取消了比試名額那麼簡單的,日後有的被人嘲諷呢,娘無須幫我出頭,你女兒腦子可好使的很,嘴巴又厲害,誰能佔到我半點便宜了,吃不了讓他兜着走,哼哼!”
盧氏聽着胸前脆生生的嗓音,帶着些自得和傲氣的語調,被她最後孩子氣的兩聲“哼”,逗得破涕爲笑,鬆了手臂,食指在她額發分散的腦門上輕點着:
“嘴巴厲害還是好事不成,往好了說那是伶牙俐齒,說難聽點,就是牙尖嘴利,以後莫要再拿這個出來說嘴,還自得呢,小心日後連個婆家都找不見。”
遺玉晃着腦袋躲避她的手指,心中一動,問道:“娘,您說女兒日後,尋個什麼樣的人家纔好?”
盧氏一噎,連氣帶笑地乾脆掐了一把她的臉蛋兒,“你就不知道害臊。”
遺玉咧嘴一笑,“我不害臊,娘說與我聽聽。”
盧氏見她臉皮厚的樣子,瞪她一眼後,竟認真想了一會兒,才緩緩道:
“這男方,要是個老實的、本份的,心眼實在最重要,可不能是個花花腸子,家裡人都要好相處,門第不要太高的,也不能太低了,比你大上一兩歲便可,嗯...還有...”
盧氏一條條地說着,遺玉的眼皮子開始跳起來,嘴角也有輕抽的跡象,貌似她眼下喜歡的人,和她娘所描述的,是八竿子打不着,半點邊兒都不挨!
“......當然,你自己也要中意才行。”盧氏輕揉着剛纔她臉上剛纔被自己掐過的地方,做了個總結。
“嗯。”遺玉將臉貼在她手上,使勁兒應了一聲。
盧氏看着她乖巧的樣子,想到自己的婚姻,暗歎一聲,她便是選錯了,認錯了,這半輩子才搭進去,這孩子還小,哄哄她也就夠了,真到時要選,那必是要尋個絕對放心的人家嫁過去,她就這麼一個寶貝閨女,她自己吃過的苦,不能讓她再受半點兒!
就在母女二人窩在牀上閒談的時候,長安城卻漸有一股流言,悄無聲息地瀰漫開來。
(已補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