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簿話音一落,場地上的參比學生便齊齊轉身朝着蘭竹兩樓下的出口快步走去。樓中觀比席上此起彼伏的人語聲響起,學生們喊着各院參比者的名字鼓勁兒,目送他們離開。
遺玉在一片嗡嗡的喊叫聲中,和盧智走在人羣最後面,以免帶傷的程小鳳被不小心擠到。
出了樓的學生並沒有先行離去,而是在長孫姐妹、高子健、申公子、盧智等曾經過此次藝比拿過木刻的學生出來後,紛紛圍上。
遺玉掀起簾子最後一個走出去,剛將喧囂聲隔絕在身後,便見杜荷和兩名書學院的學生迎上來,一禮之後,杜荷道:
“敢問盧小姐對這次的題目有何見解。”
在禮藝比試開始後,首先詢問本院得木刻者,既是一種尊重也是傳統,並不見得非要給什麼意見,而被詢問本身就是一種承認。
遺玉事先被知會過此事,看了一眼前方同樣被攔住的盧智,回了面前三人一禮後,大方地答道:“這帖子上前半部分算是個謎題,我以爲各位不妨去栽有常青之木的茶社附近尋尋看。”
帖子上第一句有提到“茶香翠樹”,這大冬天的,也就常青樹尤有翠色。跟着杜荷來詢問遺玉的兩人。顯然對她這並無敷衍的回答很滿意,笑着道謝之後,便慌忙朝遠處走去。
杜荷卻沒急着離開,而是對遺玉道:“早上出門時馬兒同我鬧彆扭,今日騎乘不便,你們是要坐車吧,多載我一個如何。”
盧智打發走了四名太學院的學生,回頭正巧聽見他這一句,代遺玉答道:“若你沒興趣拿這塊木刻,那就同我們一道走吧。”
說完便朝湖邊小路走去,程小鳳呵呵一笑後,同遺玉跟上,杜荷在原地站了片刻後,也小跑着跟了上去。
長孫嫺站在正同人講話的長孫夕身邊,看了一眼遠去的幾道人影,目光一厲,心道:絕不能讓他們再拿到第二塊木刻。
盧智身邊的壯漢車伕胡三駕着馬車朝東都會駛去,車內,遺玉和程小鳳對面坐着杜荷,除了獨自一側的盧智外,三人都在看着手上寫有題目的帖子。
杜荷道:“依盧小姐你的意思,咱們要到種有常青樹木的茶社去找人,可這樣的地方也不少,從何找起。”
就是駕着馬車在整個東都會走個過場也要半日的時間,更別說還要下車去找人,怕是三日都不夠用。
“至於這後半句,酒客暗度處。這茶坊附近應該還有酒家,只是這暗度二字,有些另人費解,字面上的意思,是說酒客們都要偷偷摸摸地路過,奇怪,盧大哥你說呢?”
杜荷轉問盧智,卻被程小鳳接過話,“真是麻煩,咱們不如到后街尋間酒樓坐着,等時間快到了,直接回去就好,反正咱們也不爭那塊木刻。”
正撩着車後一處隱蔽的窗簾,朝外看的盧智回過頭,道:“祭酒大人的題目可沒這麼簡單讓你糊弄過去,你是忘了上次那個自作聰明卻得了最差的學生吧。”
禮藝比試不像其他,人人都有可能拿得木刻,鮮少有人會像他們幾人一樣沒有爭奪之心的,照規矩最差是從傍晚戌時比試結束還未回來的學生裡,根據完成比試的程度,由九名論判擇出最差。
這規矩是有漏子的。曾經就有人如程小鳳這般想過,比試開始後找了個地方躲起來,等比試快結束再跑回來,可是出題的祭酒大人,總有辦法揪出這樣的學生。因此,禮藝比試只要是用心去做的基本都不會得最差,反而是那些濫竽充數之人,會當墊底。
程小鳳訕笑一聲:“我也就是說說而已,真不知東方先生是使的什麼法子,就像是知道咱們的一舉一動般,我真懷疑他是有派人跟着我們。”
杜荷搖頭,“祭酒大人怎麼會做這麼麻煩的事情,我看他很可能是在這帖子上說說的地點安排有人,誰去沒去,做沒做都有人回報。”
因不急着找人,程小鳳和杜荷轉而討論起來東方佑是怎麼揪出那些濫竽充數的學生,遺玉見盧智又看向窗外,便問:
“大哥在看什麼?”
“看看有多少人跟着咱們。”
杜荷和遺玉都是第一次參加禮藝比試,聽他這麼說,一個閉了嘴巴湊到他身邊探身去看,一個皺着眉頭,道:
“你是說那些渾水摸魚的?”像這樣的比試,有些人想不通帖上地點的謎題,便會跟着能夠想出來的,先找到那位“夫人”再說。
杜荷從那扇隱蔽的小窗看清車後似在尾隨的馬車和馬匹後,指認道:“騎馬的那兩個我都認得,左邊那輛馬車我也認得,盧大哥,後面那輛車子好像不是吧。”
盧智將小小的車簾放下。隔去他的視線,對三人道了一聲“坐穩了”,便掀開車簾對胡三吩咐:
“繞些路,把後面的人甩掉,不要撞到人。”
遺玉聽見車外的胡三爽快地應了一聲後,隨着一記鞭響,剛纔還勻速行駛的馬車猛地朝前竄去,反應快的程小鳳伸出沒有傷到的那隻手抓住了盧智,杜荷則眼明手快地一手抓住車門框,探身伸出另一隻手扶住遺玉,讓她沒能撞到程小鳳夾着木板的那隻手臂。
重新坐穩之後,遺玉和程小鳳同時不滿地衝盧智叫了一聲,盧智則是笑着瞥了一眼程小鳳扭傷的那邊肩膀。
剛纔還滿臉不滿的程小鳳被他這一眼看的有些心虛,鬆開抓着他的手,對遺玉道:
“小玉你說,咱們要上哪裡去找。”
遺玉又盯着手上的帖子看了幾眼,突然將它收進懷中,衝三人問道:“你們可知道,祭酒大人有什麼喜好,比如說筆墨字畫之類的,嗯...最好是特別點的喜好。”
盧智雙眼一亮,向來對學裡所有先生都感到頭痛的程小鳳搖頭,杜荷邊思索邊答道:“我爹同東方先生相熟。這個倒是有些耳聞,說來咱們的祭酒大人,對筆墨之喜,卻不如花草之愛,你問這個做什麼?”
“花草...”遺玉低喃,抽神回答杜荷的問題,“咱們若是僅照着這字帖上的謎底去找,運氣差的話,到晚上也未必能尋到,祭酒大人透漏給我們的信息,可不只是那張帖子。”
杜荷似是有些明白。“你是說?”
遺玉在三人的注視中,擡起頭眨了眨眼睛,條理清晰地解釋起來:
“東方先生不是說了麼,那位夫人三日纔去彈琴一次,今日正好是輪到,若非是他自己常去的地方,怎麼會這麼清楚呢,東都會多商鋪酒樓,東方先生是出名地不喜酒宴,那必是在逛鋪子時候偶遇那位夫人的,他常去逛哪裡,只要知道了他的喜好,便可得出,自然就便於尋找那位夫人所處位置。”
程小鳳睜大眼睛,在遺玉肩上一拍,“你這腦子是怎麼長的,我怎麼就沒想到呢。”
杜荷輕嘆一聲後,臉上盡是贊色,眼神卻更隱晦了一些,只有盧智反問了一句:
“分析的很好,可你是如何得知,東方先生是偶遇那位夫人的,若他們早早就認識了呢,你的推測便不準了。”
在程小鳳和杜荷露出的恍悟和疑惑目光中,遺玉伸出白嫩的食指點了點下巴,彎眼一笑,脆聲道:
“是直覺吧,東方先生的題目,還有他說話的語氣,讓我覺得,他與這位彈琴的夫人,是偶然遇上的。”
今日的天氣還算好,東都會的街上雖不如初一和十五熱鬧,可也是人來人往,不同坊市之間的許多行人都注意到,時不時有身穿國子監常服的學生駕馬路過,沿街打量。不知是在尋着什麼,聯想着今日是國子監五院藝比的日子,便覺瞭然。
遺玉一行出了國子監的務本坊,將尾隨的人都甩掉之後,在東都會裡乘車行了半個時辰,找了兩座坊市後,胡三纔在盧智的吩咐下,趕馬朝着啓明坊的東街而去。
沒有坐車進去,四人在街口就下車步行,行到一半,程小鳳看着道路兩邊的鋪子,忍不住出聲道:
“阿智、小玉,你們不會弄錯吧,剛纔那兩處便沒見半間茶社的影子,這條街上多是賣擺設和小玩意兒的,應該也沒有茶社纔對。”
遺玉將視線從一間鋪子門口擺放的花架上移開,道:“若是大哥沒有記錯,剛纔找的兩處都沒有,那必是在這附近了。”
走在前面的盧智回頭,“沒有記錯,我是在這裡遇到過東方先生,這裡又恰有賣花盆花架之類貨物的。”
四人又沿着路邊朝前走了一陣子,將到結尾時候,遺玉和盧智同時停了下來,深吸一口氣,指着路邊一處巷口,異口同聲道:
“是那裡。”
杜荷和程小鳳也學着他們的模樣,深吸了一口氣,果然聞到空氣中飄散的,極其清淡的茶香,兩人面露喜色,跟在兄妹倆身後,大步走進了巷子。
在東街上的這條小巷盡頭,院牆處冒出高高一排翠色的枝葉,宅門外掛着一方極不起眼的招牌,在四人走進去時,剛巧響起錚錚琴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