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玉揣着一疊契紙,跟着盧智出了屋子,走在雪地裡,還有些摸不着頭腦,方纔在屋裡,趙氏和竇氏,爲了爭奪他們兄妹的去向,口水戰到酣處,卻被盧智以前所未有的強硬態度拒絕,不管他們怎麼勸,好說歹說,他都堅持要搬出去住,差點讓脾氣不好的盧榮遠當場發飆。
到了最後,三方談不攏,盧智更是直接領着她離開,走之前,屋裡的四位長輩臉上都是黑的,盧書晴也沒少瞪她,畢竟,若是盧智堅持要走,誰能留得住,只是幾家的關係,卻要因此產生裂痕。
“大哥,”後面跟着平彤和那揚州來的管事盧東,遺玉扯了扯盧智的衣袖,輕聲道:“你這是何故?”若是她感覺沒錯,盧智的目的可和她不同,她是不願意摻和到這勾心鬥角中去,而盧智則是有意同大房二房疏離。
盧智扭頭,道:“你不是不愛住這麼,我們以前不就說過,早晚是要搬出去的,就是祖父不在了,我們出去,也照樣能夠守孝。”
依着當朝的規矩,盧中植去世了,他們這些當孫子的,要守孝一年,除了出殯那一場宴席外,一個月內,不可以在府內擺宴,三個月內,需要服喪,一年內,不可以婚慶。
“少來糊弄我,”遺玉裹緊身上的披風,低頭看着自己在雪地裡踩出一個個小坑。他們當初回盧家,就是權宜之計,到現在,房喬的事了,對盧智來說,他們便不需要國公府這邊擋風牆,他會想要離開也不奇怪,但是沒理由同兩房搞得這麼僵。
盧智笑了笑,沒答話,一行回到向黎院,他便去了書房,盧東則跟着遺玉到正房去。
“盧東管事——”遺玉剛張口,便被對放出聲截住。
“小姐直接喚小的盧東即可。”這人是盧中植心腹,卻也是個商奴的身份,連名字都是後來盧中植給改的,如今賣身契方纔轉到遺玉手上。
“那我喚你東伯吧,這樣也顯得親近些,”
遺玉這麼說,盧東竟沒反對,點點頭,道:“小姐,咱們揚州的田產和生意,賬簿小的都帶來了,您現在要過目嗎?”
“時間不早了,你先下去用飯,咱們改明兒再說吧。”
盧東猶豫了下,還是應了,他退出去後,遺玉讓平彤去擺晚飯,自己進了裡屋。去這麼半天,平卉已經捏了百十粒藥丸,手腳竟比她往常還要快些。
魏王府 梳流閣
偌大的前廳,只聞碗箸相碰的聲音,阿生將煮好的茶捧給李泰,扭頭看了一眼捧着盤子吃的滿桌狼藉的沈劍堂,輕咳了一聲。
“唔、唔...”嚥下最後一口飯菜,沈劍堂抹了抹嘴,擡頭看着李泰和阿生,有些扭捏道:“趕了一日的路,餓壞了,還是王府的飯菜香。”
見沒人搭理他,沈劍堂也不客套,走到李泰身邊自己倒了一杯茶,邊吹邊道:“不是說要初九離京麼,我和雲峰他們等了你好幾日都沒見人來,你到底還走不走?”
李泰品了口茶,開口道:“再等三個月。”
“三個月!”沈劍堂怪叫一聲,就連阿生都驚訝地皺起眉頭,顯然他也是剛聽說李泰這個決定。
“主子,三個月是不是久了點?”阿生道。
沈劍堂連忙附和,“是啊,原本不是說好了麼,最遲年底,那邊可是萬事俱備,就差你到了,你怎麼能這個時候放我們鴿子,你的毒是解了,可我和雲峰他們還沒呢,找不到那幾株植物,我還好,能用酒吊着命,雲峰他們可不行,遲一日,他們就要多受紅莊控制一天,好不容易說通姚一笙那魔女幫忙,你這裡卻又出岔子!”
說到最後,沈劍堂已經露了火氣,李泰卻半點不爲所動,不鹹不淡地道:
“本王一開始便沒答應你們什麼,若是等不了,你們大可以自己去。”
“你!”沈劍堂瞪眼,伸了伸手,卻沒敢去指他,氣呼呼道:“你要不去,那魔女怎麼會老老實實地幫我們解毒!”
這話一出口,單看阿生一臉恍然,他才覺說漏了嘴,想要改口,但被李泰冷冷地盯着,卻是不能。
“你們拿本王去同她談條件?”
“啊、這、這...”一陣支吾,沈劍堂索性光棍一回,兩隻油乎乎的手一攤,嘟囔道:“你也知道,抓不到姚不治,我們只能找那魔女幫忙,她揹着紅姑幫我們,肯定是要擔風險的,不給點好處怎麼行。”
“哦?所以你就拿本王當做人情。”李泰不見生氣,只是聲音又低了些。
“反正你也要去的,再說了,她只要與你同行,又沒求別的。”阿生縮了縮脖子,朝後退了兩步,賠笑道:“咱們商量下好不,我知道懷國公去世了,你要等那小姑娘服喪,只是三個月,未免太久了些,要不,你先同我們去,那小姑娘到時候再派人去接就好了。”
他猜的沒錯,李泰之所以要再等三個月,的確是因爲遺玉,一方面是等她服喪,另一方面,則是爲了——
“三個月,你們可以等,也可以不等。”
沈劍堂和阿生都知道李泰爲人,知他這麼說法,便是不會改主意了,一個一臉糾結,一個則從頭到尾皺着眉頭。
“好!就再等你三個月,三個月後,你若再出什麼岔子,我們就、就絕交!”沈劍堂咬牙切齒地撂下這麼一句“狠話”,便朝門外走去。
阿生見他背影消失在門後,方纔暗歎一聲,知這人是真的生了氣,不然怎麼會從門走,他可是爬慣了窗子的。
“主子,您是不是要再考慮一下,京裡不都佈置好了嗎,因那坤元錄,太子和吳王都同您爭起來,您這個時候抽身,剛好讓他們兩個鬥去,要等三個月,豈不是又白布置了一場?”
若是有外人在跟前,聽到阿生這話,一定是會大吃一驚,鬧了半天,李泰攬下撰書一事,竟是爲了拿自己當引子,去誘吳王和太子相爭,又能順道遠行,當真是一箭雙鵰!
“本王自有打算。”
“主子,”阿生神情複雜,“屬下知道,您是放不下盧小姐一個人在京城,那咱們大可以找個由頭,將人一起帶走,何必非要等她服喪。”
他對遺玉是沒什麼意見,甚至可以說是欣賞的,可見李泰三番兩次爲了她打亂計劃,卻不能不考慮,遺玉的存在,對李泰來說,到底是好是壞了。
“恕屬下多嘴,在九月底那次也就罷了,畢竟盧小姐解了您的毒,替咱們解決了**煩,可是這次也——您是不是太過遷就她了?”
“遷就?”李泰重複了這個字眼,並不因爲他逾越的話感到不悅,掀了掀眼皮,面無表情道:
“本王只是做自己想做的事罷了,你下去,讓人把夢魘解藥的藥材準備一個月的分量送來。”
阿生立刻被他這句話轉移了注意力,緊張道:“您可是又做噩夢了?”
“是不是沈劍堂一來,你的廢話就會變多。”
“......屬下知道了,這就去讓人準備。”
沐休這天,遺玉本來約好到天靄閣去同李泰見面,去談紅莊的事,可是前一天被盧智說通,又知道李泰同東方明珠的婚事已經定下,心裡有了別的打算,便毫無內疚之心地爽了約,且一覺睡到第二天清早。
梳洗後,換上多日沒穿的書學院常服,她同盧智一起出了門,前天下了一場雪,隔了一日便被太陽曬沒了影,只是地上還有些潮溼。
在門口遇上盧書晴,遺玉衝她點了點頭,卻只換得對方一記白眼,她便上了一輛馬車率先離開了。
盧智不知道守夜那晚兩人之間發生的事,對盧書晴的態度有些奇怪,和遺玉上了另外一輛馬車後,便問道:
“她這是怎麼了?”
“什麼怎麼了?”
盧智指了指自己的臉,道:“她怎麼不裝了?”
遺玉摸摸耳垂,道:“你也知道她以前是在裝啊?”
盧智斜了她一眼,“你當大哥是瞎子麼,她那麼討厭咱們,我怎麼會看不出來,也就是你傻,還去同她套近乎。”
遺玉乾笑兩聲,“她現在這樣不是挺好的麼,討厭便是討厭。”
“說的也是,”盧智點頭,便去書袋裡掏書看,便補充道:“剛好,我也不喜歡她。”
聽見他少有的說些孩子氣的話,遺玉有些好笑地應道:
“我也是。”不喜歡她,但也不討厭她就是了。
盧智翻着書看,實則在打量她的神情,見她這兩日的氣色雖不怎麼樣,卻不像是因爲李泰的事傷神的模樣,總算放了些心。
半個月沒去學裡,遺玉的習慣沒變,進門先不動聲色地打量了一圈丙辰教舍裡各人臉上的神色,有衝她點頭打招呼的,有偷偷瞄她的,也有視而不見的,各佔三分之一,情況還好,完全在她的意料中。
上午的課書藝課,遺玉繼續抄她從大書樓借來的書籍,鐘鳴一響,不緊不慢地收拾東西,同等她的杜荷一道出了門,他也沒提有關盧中植的事,只是講些最近她落下的課業。
下午同程小鳳一道去了文學館聽謝偃講課,本來還擔心會遇上被她爽約的李泰,不過直到下課也沒見人影。值得一提的是,聽說長孫夕這兩天生了病,不光沒去學裡,就連文學館都沒來,遺玉無法不將此事同李泰訂婚一事牽連,竟有幾分同情起長孫夕來,她這兩日也不好過,好在因爲盧中植的事,她不用在臉上掛上強笑去安盧智的心。
出門上了馬車,沒直接回府,而是讓盧耀駕車往東都會去,她打算去訪幾間老藥鋪子找些東西,便向盧智要了他隨行,有他跟着,也不怕遇上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