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裡的窗簾半掀着,遺玉半倚在車壁上,就着外頭透進來的陽光,翻閱着一卷《西山雜談》,上卷她兩年前曾看過,對裡面幾個特別的偏方很有印象,現在她手裡的這下卷,是阿生今早上拿給她的—
昨晚她宿在魏王府。
李泰坐在她對面,兩手疊在膝上,昨晚沒睡好,可他心情卻不錯,見她半盞茶的工夫已換了三個坐姿,出聲問道:
“頭還疼嗎?”
遺玉輕搖了下頭,沒吭聲,也沒擡頭看他,若是有的選,她寧可這會兒用兩條腿一個人走回龍泉鎮去,而不是同他一起坐在這輛寬敞舒適的馬車中,往宮裡去,準備看一場無聊的馬球賽。
她昨晚是喝醉了,又健忘了一回,可關鍵部分記得清清楚楚,比方說,她看見李泰同一名半裸的女子在房裡親熱,比方說,她下樓時候用失魂香迷暈了幾個堵人的打手,比方說,她昨晚罵了他一句
結果被他冷冷地瞪了一眼,魂兒差點被嚇飛,記憶最後,就卡在他將她摟在懷裡,後來呢?
儘管親眼看見了他和別的女人親熱,但她酒醒後,沒了感情上的衝動,還是本着“耳聽爲實、眼見爲虛”的原則,壓下心裡的苦悶和酸澀,想要一個解釋。
只可惜,後來發生的事,她從早上起牀回想到現在,腦子都想抽了,就是死活想不起來一星半點兒,他到底向她解釋了沒有,她不記得,再讓她開口問,萬一他當真是揹着她去還是不問好了
就當她膽兒小——
手指捏緊了書紙,咬牙在心底暗罵一句:盧遺本文手打版首發於55ab社區玉,你當真是沒出息透了!怕個什麼,有話就問個清楚,就是死刑還得判一下呢!
“你——”
“我——”
兩人同時開口,遺玉吸了吸氣,聲音卻平靜的有些異常,“你先說。”
李泰看看她始終沒擡起來的腦袋,道:“昨晚——”
“算了,”遺玉繃着臉,打斷了他的話,將手裡的書冊窩成了卷狀,“昨晚的事,我記不大清楚,有話問你,你願意回答就說,不願意就罷。”
李泰掀了下眼皮,道:“你問。”
“你昨晚去那裡幹什麼了?”
“赴約。”
“…誰的約。”女人還是男人?
“吳王。”
還真是她猜的那樣,倆人談完正事,就順便搞點兒休閒活動。遺玉暗暗冷笑了一下,早上喝的那半碗粥開始在胃裡翻騰,忍住噁心,低聲道:“昨晚那名女子是誰?”
“是李恪的女人。”
遺玉不是天真不悟的黃毛丫頭,這大唐皇室陰暗和靡亂的一面,她沒親眼見過,可也有所耳聞,就拿當今皇上來說,而今身爲他四妃之首的韋貴妃,在許給太宗之前,就曾有過一段婚史,還育有一
女,宮裡還有一位沒上品級但地位獨特的女子,深得太宗喜愛,她的身份,正是在玄武門事變中死掉的李元吉的妻子,齊王妃,殺弟掠妻的傳聞不管是真是假,那位娘娘的的確確是在宮裡頭的。
也許這些貴族們,根本就沒有不倫的底線,而她的,卻太淺。
聽了李泰的話,一想到昨晚同他親熱的那名半裸女子,是他親兄的螞蟻手打團第一時間章節手打女人,遺玉心口便竄起涼意,左手擡起環抱住了方臂,若是她昨晚設有突然闖門,他們那對孤男寡女
不就——
沒能忍住,她側過頭,抿緊了嘴脣,把乾嘔聲嚥下,身子卻不禁輕輕發起抖來。
“怎麼了,”看她好好地泛起了嘔,李泰蹙了眉,身子一挪,便繞到她身邊坐下,擡手想要去環,她,卻被她縮着肩膀躲了過去。
“我沒事。”
格子窗上的光亮折在她臉上,蒼白的嚇人,又怎是沒事的樣子,李泰覺出她的不對勁,略一想,是因爲昨晚的事沒解決妥當,惹得她酒醒後胡思亂想,說到底,還是那個原因——
“爲何總不信我,”李泰環過她肩膀,因爲不悅,用力捏了下她的肩頭,怕她疼,所以只是一下,便鬆了力道,“我許給你的事,可有做不到的?”
遺玉身子僵硬了一下,李泰的話,讓人無法反駁,從相識到現在,他答應她的,小事若一本書,大事若那道指婚的聖諭,他的確從未食言,她不信,是她不對,他不解釋,是因爲他問心無愧嗎?
遺玉沒吭聲,過了許久,身子漸漸軟了下來,靠在他肩窩上,輕嘆一聲,道:
“我是不是太小心眼了?”
“別亂想。”李泰另一隻手拿開她手上捏不成形的書卷,握住她的手,將她冰涼的手指,一根一根地包裹進掌心。
三月三,春遊日,今天的天氣不算頂好,不說晴空萬里,可也是風和日麗的一天。
在皇宮西花園處的一塊足有二十丈見方的空地上,三邊皆搭建了涼棚高臺的席案,紮了立柱扯了紅綢條子,圈出了擊鞠的場地,東西兩邊,各立有一塊兩人高低的木板,當中開了一方小洞,背面以網兜
之。這看着,個是是雙門洞的擊鞠比試了。
“駕、駕!”
“那裡!東!”
“快、快!”
三面着臺上還沒見人影,可是球場上,已經有兩撥人騎着馬,手持着長長的球杖,攆着一顆四竄的鞠球來回跑,爲了不遮擋住鞠球在地上游走蹤跡,場地上嫩綠的草坪修剪的極短,但就算是有了綠
草鋪墊,隨着兩撥人馬的追逐和叫囂,場地上還是揚起了一層層的煙土。
在四周走動的官人,不時會停下腳步,津津有味地身上一會兒,待總管催了,才匆匆忙忙去做事。
早上,平常正是朝會的時候,今日太極殿上卻沒人影,大概是辰時過半,皇城西側的永安門,陸陸續續有人被內侍引着進宮,少有人是能在皇城內坐車行馬的,就是步攆行至宮門,也就虞世南那麼
幾個老臣可以坐得。
遺玉同李泰,是在含光門前下的馬車,阿生又易容成那中年太監的模樣,跟着他們兩個,走在皇城裡長長的西大街上。
這是遺玉第二次進宮,頭一回是在兩年前,陪李泰一齊進宮過年,那時是晚上,坐在車裡,什麼都看不大清楚,印象最深,便是他帶自己去後花園賞雪看梅花,這會兒光明正大地走在道上,難免好
奇地打量起兩旁。
同城裡不同,這修的平坦寬敞的石板街道上,少見人影,道路兩旁是各省各部的公務之所,透過坊牆看去,裡頭的樓閣高臺,一律的白牆紅瓦,路邊載着楊柳,走一陣,便可見一處修的四四方方的
小水塘,圍着半人高的獸頭石欄,水面覆着碧藕蓮荷,很是乾淨清透,給這安靜的城內添色不少。
長長的一條路,大概走了兩刻鐘才見到高聳的青灰色巨牆,沒錯,是高聳。
遺玉仰頭看一眼嵌在巨牆中,兩扇大開的沉重木門,被晨早的陽光閃了下眼睛,兩旁的侍衛衝李泰行了禮,便有穿着圓領深衣的內侍迎上來,躬着腰,伸長了手臂住裡引。
“殿下這邊走。”
足有三五丈寬的是道,地面鋪着一塊塊長條形的青石板,兩邊又是高聳的牆面,把這條路圍了起來,向前延伸,牆面略有些傾斜,仔細看,便會發現,磚縫間有生出一朵朵鬆綠的苔蘚,這是被時間
擠壓出來的證物。
“殿下您今日來的早,牽頭只有幾位大人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