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宣佈了最差,藝比結束後,李泰同虞世南一起下了樓,虞世南年紀大了,先乘了步攆離開,隨行的太監纔將遺玉的話原封不動地給李泰學了一遍。
李泰聽後並沒有多問,撩起衣襬上了馬車,纔開始尋思起來,道是昨天遺玉還好好的,這又是在鬧什麼彆扭,上午在天靄閣時他便覺得她不對勁,後來不聲不響地跑了,眼下又開始躲他,說是有事情要想個明白,這事顯然同他有關,稍一思考,他便猜到,許是東方明珠的死訊,她已聽聞。
上午她找到天靄閣說有事和他講,應該就是這件。想到這點,李泰並不怎麼意外,他知曉她而今待嫁在鎮上,京裡只有程小鳳一個朋友,雖不夠聰明可也不會挑了這個時候主動提起東方明珠的死訊,因這當中還有一些不爲人知的東西,他原本打算挑了合適的時候再同她講,誰想她會自作主張地跑來參加五院藝比,聽到風聲也是難免。
這麼一來,壓根沒往自己身上尋根究底的魏王爺,因爲遺玉時常會犯“心軟”的毛病,就將她今天的反常歸到了東方明珠一事上,以爲給她點兒時間把這件事想一想也是好的,若真是想不明白了,過後他幫她“想明白”就是。
李泰不愛在心上壓事,一樁是一樁,這便按下此事,也不急着去把人弄過來,因爲待會兒去文學館還有好些東西要看,就靠着車壁閉目養神起來。
再說遺玉一路沉思回了璞真園,一進園子臉上的沉悶就不見了蹤影,臉上高高興興地回到後院去見了盧氏他們,把今天的事大概說了一遍,又拿了那塊木刻出來給他們看。
盧氏起先還擔心上午一場雨壞事,見到木刻就喜形於色,韓厲在一旁應景地誇着遺玉,溢美之詞讓遺玉都想臉紅,可盧氏聽的是美滋滋的,難得是一副和顏悅色的模樣瞅着韓厲聽他說話,周夫人拿着木刻打量了一番,就被韓拾玉要走,說了幾句酸話,就又將木刻丟還了過來。
遺玉將後面不再參比的事講了,盧氏是怕她剩下幾項不去行不通,可轉念一想還有李泰在,便樂的讓她老老實實地待在家裡。
等吃了晚飯,遺玉面上應了盧氏的話回房去休息,掉頭就又轉到了書房,讓陳曲在跟前研墨,鋪了紙筆繼續抄書。
打初三那天宮中擊鞠回來,李泰捱了責罰,想着他文學館事物正是繁忙,沒空抄書,她便仿了他字跡,一聲不響地代他抄了道德經,畢竟要仿得像寫的就不能快,七八日下來一天沒有斷過,這就剩下一遍還沒有抄完。
遺玉做事有時極認死理,不畢不休,儘管上午磕了下肩膀,還是堅持着把最後一遍抄完才罷,哪怕眼下正在氣惱李泰,能幫他做事,心裡還是彆扭地感到開心。
等到回了臥房,她才渾身虛脫地躺倒在牀上,暈暈乎乎地睡了過去,衣裳都是幾個侍女幫着換的,再醒過來時候,已是半夜。
平彤正打着哈欠,聽見身後一聲低呼,扭頭見遺玉直愣愣地坐起來,忙起身過去給她披上外衫,又倒了一杯溫水遞到她手裡。
“什麼時辰了?”
“三更了,您剛纔是魘着了吧?”
“嗯。”
牀邊案上點着紗燈,不太亮也能讓平彤看見遺玉額頭上的細汗,許是剛睡醒過來,又是夢醒的,眼裡傻愣愣的,白嫩的臉頰上浮着紅暈,嘴脣扁起來,卻是平日鮮見的孩子氣,讓見慣她成熟懂事模樣的平彤,心裡不由生出些憐愛來,哄道:
“夢最怕人瞧,奴婢在這守着,等您睡熟了再走,您就放心睡吧。”
遺玉又“嗯”了一聲,就由她扶着又躺回被窩,閉上眼睛腦子裡想的卻全是剛纔那個噩夢——
夢裡正是她同李泰成親那天,轎子從龍泉鎮出發,到了長安城門外就被攔下了,她掀開簾子一瞧,外頭站了一大羣人,多的她數不過來,一張張臉孔有新有舊,老的有靠山村的村長爺爺,還沒流亡前的王氏母女,一口白牙的阿生,失蹤不見的盧俊,乃至昨天才見過的那位晉小姐都出現,一個個湊過來問她的都是同一句話:
你可是想好要嫁給他嗎你可是想好要嫁給他嗎你可是想好
一遍又一遍地詢問,讓她頭矇眼花,卻不給她作答的機會,她好不容易喊出了一句“閉嘴”,這便驚醒過來。
不知過了多久,直到聽見平彤遠去的腳步聲,遺玉方又睜開了眼睛,盯着頭頂紗帳的眼裡,盡是煩躁和不安,白日長孫夕披着李泰外衫衝她笑的畫面,那晚上在青樓裡她推門見到李泰和那個半裸的女人近身相貼的畫面,在她腦海裡反覆涌現,沒有任何的解釋,只有李泰那低沉的嗓音在耳邊盤旋:
爲何總不信我,我許給你的事,可有做不到的?
“你有有過。”
三月十四,遺玉昨天上午淋了一場雨,睡前還是好好的,可一覺醒來就發了病,還不是普通的風寒,盧氏被平卉慌慌張張地叫去時候,她人正蜷縮在兩牀被子裡發哆嗦,口裡迷迷糊糊地說着些胡話,叫她不會應聲,盧氏拿手摸了摸她額頭,觸手一片滾燙,驚的趕緊差人去鎮上請大夫。
鎮上的大夫頗有口碑,診斷之後,寫了張方子還不忘寬慰盧氏他們兩句,說是小姐身子骨好,只是發熱,卻沒有熱疾的徵兆,不會有大礙。
話是這麼說的,但餵了湯藥,一直到下午,人還是渾渾噩噩地在牀上躺着,任誰叫也聽不見,熱狀一點沒下去,還犯了咳嗽,又叫人去尋來大夫,這回卻乾脆檢查不出什麼端倪,盧氏發了一通脾氣,就將人攆走,急到頭了,又想起來閨女自己就是半個大夫,便讓平彤平卉去書房翻了遺玉的瓶瓶罐罐出來,藥是找着了,可紅的綠的,丹丸粉末一大堆,就是不知哪個是治哪個的,急得盧氏差點把遺玉辛辛苦苦製出來的藥物都摔了去。
於是天漸黑下,盧氏一步不離地守在牀邊給遺玉擦汗喂水,兩隻眼睛通紅,周夫人站在一旁,皺眉道:
“這樣耗着不是辦法,你差人進京去魏王府找人,最好是尋了太醫過來。”
“對、對,”盧氏慌忙點頭,強打了精神喊來於通,簡單叮囑了他幾句,便讓他騎馬速速往長安去請大夫。
因爲給遺玉趕車,於通去過幾回王府,盧氏他們便沒想着捎帶什麼信物之類,這節骨眼上,誰記得遺玉爲了避嫌,每回到王府都是從側門後門去,卻不想就會因爲這個,誤了大事。
於通快馬到了長安,已經是黃昏時分,他翻身下了馬,栓馬都不及,一丟繮繩就大步朝着大門跑去。
“站住”
王府門外是有侍衛把守的,四個人穿着輕甲手裡都持着槍矛,看見一個男人瘋瘋張張地想要闖門,“唰唰”兩聲就把長槍斜伸出擋了路。
前天府裡遭了賊偷,庫房全被撬開,一羣護衛們雖沒有挨罰,卻更提心吊膽,卯足了勁兒地嚴查,就是別府養的耗子也不會讓溜進府裡去,就怕再有一回意外,等着他們的就是加倍的處罰。
於通差點撞在槍口上,被逼地後退了兩步,又迎上去,一臉焦急,“幾位大哥,麻煩幫忙通傳一聲,小的有要事要尋王爺。”
他一身布衫,口音又有點兒偏話,不像長安裡頭人,侍衛怎會讓他通行,便板着臉擋在門口,就是不讓他進去。
自家小姐還在牀上昏病着,於通急惱地話都說不規整,“小的是盧家的下人,是我們夫人差我來找王爺的,我們小姐病了,要找王爺請大夫去看。”
侍衛將信將疑地瞅他一眼,“盧府?那你可是帶了牌子?”
“牌子?”於通迷糊地摸了摸身上,搖搖頭,這侍衛是不知道此盧府非彼盧府,璞真園那麼大點,可不像京裡那間盧府有門牌。
“沒、沒有,我出來的急了,沒拿,”於通慌慌皺起了一張臉,眼見幾個侍衛又板起面孔,忙道,“那、那麻煩叫一下李管事,小的叫於通,李管事認得我。”
他人是沒找錯,怎巧阿生現在還在洛陽沒有回來,侍衛去哪幫他喊人,於通實在是急到了頭,便不管不顧地同他們推搡了起來,一邊喊着“我要見王爺”,一邊要往裡頭闖,延康坊是靜,可也不是沒人,來來往往的馬車就有停下來看熱鬧的。
幾個侍衛眼瞅着圍觀的人變多,一時情急,便有個人下了狠手,一槍桿狠狠地敲在了他後頸上,沒有任何防備的於通,就這麼兩眼一黑,暈倒過去。
他昏過去沒多久,可等再醒來,已是被關在了魏王府偏角小院的柴房裡頭。
白天的御藝比試,去了許多人看,因爲兩人平手,下午又加了一場,比試完,李泰就回了文學館。
晚膳時,大書樓裡靜悄悄的,白日熙熙攘攘的一樓就掉了小貓三兩隻,還都在埋頭做事,其他人都去食館用膳。長孫夕拎着食盒邁着小步踩着樓梯,上到頂樓,有些微喘,擡頭尋到不遠處燈燭下模糊的人影,瞳光閃爍後又恢復平靜,嘴角噙了笑走過去。
“就知道你還沒用膳。”
李泰一早就聽見腳步聲,眼皮掀了掀,頓住筆,從左手換到右手,繼續在卷冊上勾畫。
一盞茶後,長案一側的書卷被清理出來,擺上了幾道小菜,李泰一手捧着書卷在看,一手拿了酒杯,長孫夕便端着酒壺盤膝坐在他面對,每見他杯子空了,就擡手斟上一些。
兩人靜靜無言,倒也無事,而窗角露出的那一塊衣角,被風吹動了幾下,便消失不見。
還是那句話,以後親們看過了11點沒更,就睡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