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紅489加更)
清晨是被窗外湖水的清涼氣味擾醒的,遺玉本以爲她昨夜將失眠,可卻在不知不覺睡下後,連夢都沒做一個。
她醒了一晌,方在李泰懷裡睜開眼睛,微揚起脖子看着他下巴尖上一點凹處,只是盯着他瞧了一會兒,心口的堵塞輕輕散去,昨夜他什麼都沒做,只是在把話說開之後,就抱了沉默不語的她回牀上安置,兩人一夜無話相擁到天亮。
她又低頭朝他胸口偎了偎,這般陌生的親暱動作,此刻做來卻是自然,就算忽然聽見頭頂傳來他低啞的聲音,也沒有被嚇着。
“醒了?”
“嗯,”遺玉在被中握住他左手,小聲道,“謝謝你昨晚同我說那些。”沒有責怪他之前的隱瞞,而是感謝。
李泰見她又肯開口說話,便知道她是想通,環着她翻了個身,手臂一手叫她枕在肩頭,道,“盧家是盧家,你如今已嫁我爲妃。”
遺玉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實話實說,“我是覺得有些難受,可仔細想想,祖父當日待我們的情誼是不假的,大伯二伯一開始對我們也很好,不管祖父是爲了哪般,他如今故去,我拿他當長輩瞧,這個、這個是怎麼都不會變的。”
李泰挑了下眉,是沒料到這慣常在感情上容易死腦筋的小東西,想了一夜卻得出這麼個結論來,側過頭,擡起她下巴,直視她道:
“你還當盧家落到如今田地,是因你們兄妹所致?”
遺玉想了想,無奈搖搖頭,她又不是有毛病,好的壞的都往身上攬,只是事關盧智她纔會如此多想。
見她沒再糾結,正也隨了李泰心意,知她懂事,他便沒強求她現在就和盧家撇清關係,轉而看起她早起時候略帶惺忪的小臉,捏了捏她的下巴,便低頭覆去,卻被她紅着臉側頭躲過。
“還沒洗漱呢。”遺玉訥訥道,一邊往後縮。
“無妨。”
“等——唔、唔...”
翡翠院別緻,只一單間臥房安在北角,鄰旁卻是一座三層高的樓閣,一樓是間寬敞的廳堂,地面鋪着羊絨毯,背面牆下列着一排屏風做景,前頭離地兩尺修了一張寬敞的座臺,列着硃紅的矮案香桌,零星散着四角的錦繡軟墊,遺玉穿着一襲中規中矩的桃紅襦衫長裙,盤膝坐在李泰身邊,頭挽着樂遊髻,一套明水紅的首飾,貴而不俗,嬌而不豔,一邊側頭聽着阿生介紹,一邊打量着座臺下頭規規矩矩立的人羣。
王府裡有一名總管姓劉名念歲,兩個副總管,一叫趙川,一叫孫得來,是個宦官,王府裡的宅建橫縱大分爲四塊,便有四個管事分理,阿生便是這北院的管事,名義上是不如總管,但實際上卻比總管的職權來的還大,這幾乎王府裡頭人盡皆知的事。
劉尚人、戚尚人兩個早起進宮,這便沒來。其他的小管事,卻是不必見的。
“這四個府裡的大侍女,分司王府衣食寢行,”阿生說着話,那幾個穿着乾淨春衫的年輕女子便走上前來,“這是容依,這個是容詩,這個是容琴,這是容杏。”
“奴婢見過王妃。”
她們看着都是不足二十的模樣,梳着婦人髮式,或溫或秀,容貌不俗,遺玉一一打量過去,起初是聽她們名字有趣,不知誰諧音“衣食寢行”取的,但轉而又想起周夫人告說,王府裡的大侍女不能婚配,都是默認了的主子屋裡人這才挽婦髻,又覺得不是滋味,扭頭朝李泰瞥去一眼,對方卻正握着一卷書翻看,連頭都沒擡。
“都起吧,”壓下酸勁兒,叫了幾個跪伏在地上行大禮的女子起來,她朝一旁招手,喚了陳曲一干人上前,指着那幾個大侍女,道:
“你們隨我進府,便先跟着這四位做事,仔細學着本事,莫要偷奸耍滑,不然我可不饒。”
“奴婢們不敢。”從家裡帶來的丫鬟,平彤平卉不算,除卻一個名字相像的平霞,又留了那個原名東雲得改爲平雲留在身邊。陳曲是自願到下頭去的,一併其他丫鬟都被她指派去跟着王府裡大侍女做事,一來是鍛鍊,二來也好趁這頭幾個月觀察一番,選了稱心地做身邊人。
遺玉說話時,留意着那四個大侍女神態,沒難發現那容依、容杏面有異色流過,而容詩、容行卻面色如常,心裡有了一番計較,又招過來原本璞真園的幾個男侍從,讓管事們安排他們做事,算是明目張膽地安排了自己人在王府裡面。
最後才叫了平彤平卉,還有從揚州跟來的管家盧東上前,指着他們對下頭一羣人道:
“這兩個是我跟前的大侍女,平彤平卉是姐妹,跟着我許年,你們且認一認,日後但凡是她們傳了我話去,你們聽着便是。這是盧東,管賬是一把好手,我術數不大好,這府裡來往賬目,你們每月便叫他翻一翻吧。”
這話說外軟裡硬,下頭一干人卻立刻揖手和平彤平卉三人見了禮,盧東還好,在揚州時候便管着一羣人,兩姐妹有些微微興奮,可面上卻也沒帶出來,矜持地回了禮。
“王妃說的,都仔細記下了,莫回頭忘了挨罰,又來我這裡求情,我可不擔待,”阿生板起臉孔掃了他們一遍,叫出副總管趙川,道,“以後府裡賬目來往,每月都讓盧管事瞧了才行。”
“是。”
遺玉聽出這一聲可比剛纔應她的要響亮,心裡暗歎,她到底纔來,就是李泰在這裡給她坐鎮,這些人面上從她,心裡也未必就是順命的,未免攪合了王府的正常運轉,她也不好一下子就把所有事都攢到手裡,只能一步一步來了。
阿生又交待了一遍,這就扭頭恭聲詢問遺玉,“王妃可還有要吩咐的?”
遺玉端起茶杯啜了一口,看着下面人道,“今天就到這兒吧,你們該做什麼的還做什麼,以後半月來翡翠院向我報一回便是,下去吧。”
一羣人恭聲應了,卻是擡頭看向李泰,並未這就離去,遺玉見狀,也扭頭去看李泰,就等聽他還有什麼要說的,卻沒想這人會擡頭冷眼掃了下頭一遍,沉聲道:
“王妃讓下去,你們耳朵呢。”
於是遺玉驚訝裡,就見那一王府的原班管事“噗通”、“噗通”又重新跪回了地上,惶恐道:
“王爺王妃恕罪。”
“鞭刑二十,再犯則改爲杖刑,下去。”李泰眼皮子不眨地又落回書上,下面卻沒一個敢再求饒的,個個躬身垂頭倒退了出去,那完全聽命順從的模樣,同她剛纔見着的猶豫樣兒簡直兩般,直叫她歎服地乾嚥了一口,再扭頭瞅着李泰,方知道爲何這偌大一個魏王府只有這麼一個主子,卻是被管理的安定非常了,眼裡不由帶上欽色。
察覺到她目光,李泰翻過一頁書,道,“你爲主,他們是僕,不需剛纔那般客氣,該打該罰一併施了就是。”
這頭一回御下,最後還是讓李泰待她施了個下馬威,遺玉心知他待自己無間,便倒了一杯茶遞過去,笑着打趣道:
“殿下說的是,可總罰也不好,你叫我揣摩一段時日,我長這麼大,可是頭一回管這麼多人呢。”
聞那一聲“殿下”,李泰聽出她這會兒高興,想着時日還長,又有他在,便沒再多教,放下書道,站起身道:“出去走走。”
“好啊,今兒天不錯,我們去橋上走走吧,”遺玉樂地一應,她初一嫁過來,今天初三,卻連這翡翠院都沒有好好看過,便伸手讓他拉她起來,兩人相伴着出了客廳,她絮絮說着話,他則有一句沒一句應着,一雙背影瞧去,一高一低,一纖一闊,卻是說不出地相稱。
平彤平卉在後頭瞧了,知自家主子有多被王爺殊待,相視一眼,都從對方臉上看到笑意,只巴不得兩人一直這麼好下去才美。
倒是阿生看着兩人背影沒了,才微微搖了搖頭,轉頭拾起被李泰丟下的書卷,準備放回書房。
白牆琉璃瓦,翡翠院憑湖而建,南臨水,前院栽着花竹,後院也是清一色的竹子,遺玉本以爲李泰要帶她往橋上走走,他卻領着她穿過書房邊上的迴廊,狹窄能只能容兩人並行的廊角一轉,卻是另一番天地。
看見那半圈籬笆圍起的藥圃,遺玉驚喜地睜大了眼睛,又一眼掃去看見幾株他們從大蟒山帶來的稀有藥材活生生地長在土裡,當下就甩了李泰,自己小跑到邊上,扶着翠籬,探頭查着這兩丈見長的地裡都有些什麼。
“藥房已從梳流閣搬過來,就在方纔樓上。”
“你也不事先同我說一聲,”遺玉高興過了頭,扭頭嬌聲道,“虧我還當自己以後每天要往梳流閣跑呢,”又指着那圃中幾樣稀罕物,不大相信眼裡看見的,“這是誰這麼大本事,能把這紅蛇草都栽活了?”
李泰不覺有難,平聲道,“府裡有花匠。”
遺玉笑容一僵,結巴道,“花、花匠?”她簡直懷疑耳朵出了毛病,就是早年在姚晃那裡,也是聽說過這寶貝紅蛇草有多難種,眼下卻被一個花匠栽活,這是哪門的花匠這麼厲害。
李泰點頭,問道,“這是做什麼的?”他卻是不知道這些藥草都有什麼用。
“啊,我以前沒同你提過嗎,”遺玉說起本行來,便興致勃勃地解釋道,“這紅蛇草就是做那鎮魂丸的主藥,鎮魂丸你還記不記得,就是我以前給你用的那種夜裡提神的小藥丸,黃色的這麼一小粒,是可解百毒的靈藥,可惜一直少了幾味藥材,我才只能勉強做些殘次品。”
“解百毒?”李泰眼睫一落,眸中始露出異色。
“據說是這樣的,許是誇大了,”遺玉沒見他異樣,提起裙子沿着石道走進去,在那幾株紅纓般的藥草邊蹲下,也不嫌髒,拿帕子包着手捏了一片放在鼻子下面嗅味。
“你去寫方子出來,缺什麼藥材我讓人準備,”他摩擦着指上寶石戒面,“做來一試便知。”
魏王府常年派去在各地做事的下屬,多是毒傷不治丟命,折員損將,只要這藥有一半效用,於他便是有大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