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王前幾日剛過大婚,雖宮裡人消息不靈通可這點也是知道的,衆所周知李泰的才貌是整個長安城裡數一數二的,宮裡人少不了好奇要這魏王妃會是個怎麼國色天香的人物,才能配上這主兒。
遺玉來的突然,前頭沒人來報,幾個宮娥只聽見外面說話是魏王妃來了,一扭臉就見到帷幔後走出來個黃衫人兒,一眼瞧着模樣是不錯的,卻還同國色天香差得遠,白臉蛋上一片不正常的薰紅,怎麼說來着,一副弱不禁風的樣子——
剛這麼想,幾人就見這魏王妃纖弱的身子搖晃了兩下就想倒,沒等她們做出什麼反應,眼前便是閃過一道人影,再看去,那將才還在榻上懶洋洋躺着的主子,已是躥了過去把人打橫抱了起來,幾步走回軟榻把人放下,那動作輕的就好像他手裡是個玉雕件似的,任誰都能瞧出來金貴。
遺玉一挨着軟墊,就蜷起腿找了個舒服地姿勢躺着,她頭暈睜不開眼,手上卻拽着他身上不知哪裡一塊衣料不鬆開,聞着他身上香氣緩着勁兒。
這頭李泰壓根沒想着會在宮裡見着她人,短暫的“驚喜”之後,捏着她手腕一探脈息,便因她虛弱的不像話的脈象黑了臉,早上在御書房被摔桌子甩臉子指着宮門罵都沒見冒的火氣,這會兒只騰騰地往上竄,嘴一張,難聽話沒說出來,便被她臉上白磣磣又摻着焦紅的顏色硬堵了回去,再一看自個兒袖口上緊緊攢着的小細爪子,便是有十成的火氣也消沒了影。
他就在榻邊坐下,握住她手腕放在自己腿上,運了幾分內力進去,耐着性子疏通她紊亂的氣血,怕傷着她筋脈,便只能小心翼翼地控制着輸送,一大半都散在了外頭,他倒也不在乎這法子是有多浪費好不容易在丹田中蓄起的內力。
沒多大會兒,遺玉便緩過精神來,雖還沒什麼力氣,但就像是躺在棉花堆裡一般舒服,哼哼了兩下,她睜開眼睛,對上那雙就沒離過她臉的碧眼,兩人這麼靜靜地望了一會兒,她眼裡的顏色又晶亮起來,先開口道:
“不生氣了?”
李泰遲緩了一下,才知曉她問的什麼,說來昨晚從舒雲閣出來他就沒再理會她,又那樣折騰了一宿,只是她期期艾艾地哭着,他身上着了藥性,半句話都沒說。若說有什麼氣,等到一覺醒來見她癱在牀上那憐人的模樣也早就沒影,剩下怕就是點說不出口的歉意,現在卻被遺玉反過來問他,再看着她臉上流露的討好,李泰便不是滋味了。
道歉的話大約是說不出口的,哄也不會哄,他便小心收了內力,握起她手指,搖搖頭。只是這樣,便讓她臉上有了笑,看的他胸口微微發脹,騰出另一隻手貼上她側臉,拇指細細摩挲着她被曬的微紅的臉蛋,癢的她縮了縮脖子,卻捨不得躲開這份親暱。
“在外面等了多久?”
“也沒多大會兒。”她原本想是要演一出苦肉計站到天黑才能見人,沒料個把時辰就被皇帝放行了。
李泰不信她渾說,但也沒拆穿她的打算,手一擡又改去撫她額頭髮際處細軟的絨發。
從來聽說什麼“一日不見如隔三秋”都當胡話,豈知他們二人眼下這模樣落在旁人眼裡,倒像是一年半載沒見似的。
屋裡被無視的幾個宮女平素就連男女拉手都沒見過,瞧見那邊李泰哄貓兒一樣地對遺玉,個個羞地垂了腦袋,又忍不住偷偷去看,一邊暗道着原來王爺也能說一句完整話的,一邊又覺得眼前這王爺同之前的不大一樣,卻又說不上來是哪裡不同,以至於好半天才有人想起來請安。
“參見王妃,婉兒失禮。”
這一聲打破了獨屬於兩個人的寧靜,其他幾個宮娥連忙跟着道:“參見王妃,奴婢失禮,請王妃恕罪。”
遺玉這才遲鈍想起屋裡還有別人,她是臉皮薄的,手掙了兩下還被李泰捏着,只好微微窘迫地叫了起,“無妨,你們都起來吧,”又扭了頭從打量屋裡一圈,桌邊佈菜的幾個小宮女年紀都不大,梳着丫髻帶着宮翠,只李泰身後頭有個打眼的,同她年紀相仿,穿着合身的娥粉襦裙,個頭要高一些,挽着雙環髻,柳眉細鼻,氣質柔靄,尤其一雙杏眼生的漂亮,睫毛密密打着卷兒,這時垂下眼瞼的模樣,甚惹人傾憐。
遺玉沒漏聽她那句自稱,一想便知這不是奴身的宮女,但因有要事同李泰商量,也沒多餘的閒心去理這個,在她身上一頓便離開,輕聲對李泰道:
“我有事同你說。”
“都出去。”
李泰開口攆人,幾個宮女就乖乖地倒退出去,那個叫婉兒的多留了幾步,垂頭道:
“桌上飯菜剛好入口,四殿下早晨沒吃,王妃想來午間也沒用,還請兩位先用膳,婉兒就在外頭候着,若有吩咐需喚一聲。”
說罷,擡頭看一眼李泰,見他沒多交待的意思,便退了出去,不忘將門關好。
喝了半壺茶,桌上的飯菜到底沒動,遺玉餓過了頭又吃不下,李泰不勉強她,只強餵了她兩碗魚湯,這纔開始說事。
李泰聽到文學館的事,反應不算大也不算小,他皺着眉詳問了她一些事情,遺玉跳過去她檢屍那段,事無鉅細都同他說了,最後再三肯定道:
“一定是中毒,我讓杜大人到刑部去拖延結案的時間,只要讓我查到毒源,我便可證明那二十八人是被毒死的,你放心,這件事就交給我去查。”
她話說完,才發現李泰盯着她的眼裡正有一種近乎猶豫的色彩來回搖擺着,不等她分辨清楚,他便淡淡地開了口:
“不用,這件案子就放着吧,”聲音頓了頓,又加了一句,“你不用管。”
遺玉愣了一下,隨即便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爲什麼?”
“隨它去,左右是不擔刑罰。”
遺玉看他一副無所謂的模樣,不知是該笑他看得開還是該氣他滿不在乎,後者居多,手肘一撐身子便坐了起來,沒忘記門外有人,壓低了嗓音微怒道:
“是不用擔刑罰,可那坤元錄還要不要修了?你前前後後花費了幾年時間準備的著作,就要因着這一樁糊塗案子毀於一旦,連帶失了這長安文人的心,讓你人攤上個好大喜功的污穢名聲,你說的輕巧,隨它去?怎麼隨它去”
想起他爲這部著搭上多少精力,人力財力都是其次,哪有一個好大喜功的人會比下面幹事的人都要勞碌,說到激動處,她便一手扯了他衣襟,咬牙切齒道:
“不該你擔的惡名憑什麼要加在你身上,你願意受委屈,我還不願意呢”她是沒他那麼那麼大本事,可要她去忍受別人害他給他潑髒水,想都別想
一嗓子低吼完,她喘着氣撇過頭去,惱的不想看他,下一刻卻被他摟了過去,一手壓着她後腦勺按在他胸前,一條鐵箍一樣的胳膊拴在她腰上,她推了幾下都沒能掙開,正抑不住要同他發火,便聽見頭頂低低一聲:
“不知爲何,不願讓你受累。”
不願讓你受累......揣摩着這句話的意思,遺玉一下子啞了火,傻乎乎地由着半邊臉蛋被他胸口擠扁,心裡忽冷忽熱,忽上忽下的,亂成一團。
恍然又想起來兩年前大蟒山他那一場算計,把生死不知的她丟在毒霧林裡,憑着對姚一笛的瞭解決定她的死活,那時他可曾有過“不願讓你受累”的心情?
同伴,這是李泰最開始給她的定義,她也有這個覺悟,不然怎麼要他那“只你一人”的承諾,他自己也親口說過,這個承諾的前提,是她足以承受一切的壓力和波瀾,站在他的身旁,而她並不覺得她如今做到了,他卻突然說——
不願讓她受累。
李泰下巴抵着她柔軟的發頂,在她看不見的角度,臉上少有地浮現出一些迷茫。早上進宮之前,他完全是下意識地讓總管們閉緊嘴巴,當時只想着不讓她擔心,卻沒想過要讓她承擔,等到回過神,人已經在宮裡。
他不需要一朵菟絲花,他也知道她不是,當初要她便是認準了這一點,卻在今天早晨才察覺,他已經很久沒有想過,要讓她做些什麼,比起看着她成長,他似乎更願意讓她舒舒服服地待在他身邊。
這完全違背李泰的初衷,於是他在這個節骨眼上,在這危機四伏的宮中,因爲這個問題困惑了一個上午,直到她方纔那番怒斥,他更清楚他的意願,卻更拿不準該如何取捨。
“呵...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就在李泰陷入一番糾結的時候,遺玉卻忽然在他懷裡笑了起來,從小聲到大聲,最後竟是樂地從兩人之間擠出一雙手臂,環上他脖子,在他頸後扣緊,一仰頭,結結實實地在他下巴上親了一下。
“啾”
被她柔軟的脣瓣貼在下頷,這從未有過的主動親近讓李泰一瞬間回了神,向後拉開一小段距離,低下頭,正對上她一雙閃閃發亮的眼睛,就見她咧開一口細白的牙齒:
“我餓了,咱們先吃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