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
是夜,崇光殿後的‘玉’泉池上煙霧繚繞,蒸騰着水汽,曼曼白紗,光滑可鑑的‘玉’石壁上凝着密密麻麻的水珠。
在這空‘蕩’‘蕩’浴池中,只有一道人影獨自潛坐在池畔,從那蜿蜒披散在背後的黑髮之間,依稀可辨到對方‘精’壯而流暢的肌骨線條,寬闊的肩背,足可明見這是個身形健碩的男人。
池東的龍頭上正斷斷續續地涌出冒着白煙的熱水,他靜靜地坐在池畔,一動不動,就像是被這熱氣薰騰的睡着了。
然而這浴室中並非只有他一人在,就在他背後不遠處,擋‘門’的‘玉’石屏風後頭,正躲藏着一名粉襖翠裙的宮娥,探着半邊腦袋,目光有些癡‘迷’地望着池中的男子。
她咬了咬嘴‘脣’,上頭刻意塗抹的胭脂頓時又紅‘豔’了幾分,似是下了什麼決心,她端着托盤上早已變溫的茶水,一腳跨出了屏風外,腳步虛浮地向着池邊走去,同時捻軟了聲調,滿面羞澀地開口道:
“太子殿下,奴婢給您送茶來了。”
池中的人影未動,這宮娥將茶盤放在了岸上的茶几上,磨磨蹭蹭地斟了一杯茶,接着竟是低下頭,用發抖地手指拉開了‘胸’前的繫帶,一擰腰,那長裙便從她身上脫落到地,只剩上身一件薄薄的粉‘色’短襖,遮不住兩條膚脂柔膩,微微發顫的粉‘腿’。
她彎腰端起茶盞,扭捏着往池邊挪去,其實也就兩三步的距離,剛一擡腳,便聽一聲漫不經心地指令,那池邊似睡的男人,顯然是醒着的。
“出去。”
聞聲,衣衫已經半褪的宮娥便打起退堂鼓,可是難得有這麼一次機會,再錯過是不知要苦等到什麼時候,她便又橫了心,不顧那聲退斥,擡‘腿’向前,因爲緊張,她是也沒有看路,剛巧一腳踩上了隨意被擱放在池邊的一塊香胰上,腳底一打滑,身體猛地前傾,她一聲惶恐地驚叫,堪堪從那池邊的男子身側掠過,失足撲向了水池中。
“呀”
“噗通”
這麼大個人掉進水裡,水池中炸起好大一朵水‘花’,淋了那也沒料到這一幕的男人滿頭,好在他一直閉着眼睛養神,纔沒被熱水濺了眼睛。
這還不算完,那失足入水的宮娥在水中撲撲騰騰,驚慌之下,竟是掙扎着,不管不顧地伸手抱住臨近的男人不肯撒手,她身上早已經一片溼透,擋不住一身雪白,一雙‘玉’臂掛在男人‘精’壯的肩背上,若非是這嗆了幾口水的宮娥面容歪扭地像是落水的鴨子,這一幕端的是香、‘豔’無比。
“看來我回來的不是時候。”
遺‘玉’從宮外趕回來,衣裳都沒來得及換,就匆匆到‘玉’泉池來找人商量事,一進浴室就看到這般火辣的場面,本來心事沉重的她,在看見浴池裡,一個幾乎是沒穿衣服的宮‘女’倒在*光外‘露’的李泰懷裡,頓時是被氣樂了。
聽見這聲訕笑,李泰方從這場意外中回神,側轉過身,‘露’出一張雖是溼淋淋的狼狽,卻不掩英俊的臉孔,除了‘脣’上蓄起了短鬚,少了幾分美男子的風采,顯得更加穩重成熟以外,時間似乎並未在這個年近三旬的男人臉上多做手腳。
“殿下既然玩的正高興,那便繼續吧,我先出去候着。”
說罷,遺‘玉’便不再看池水裡讓她鬧心的那一幕,甩了長袖,轉頭消失在屏風後頭。
這其實並非是遺‘玉’第一回撞見這樣的場面,自從他們搬進東宮居住,每個月總要有那麼三兩起意外,那些‘女’人就像是螞蟻一樣無孔不入,叫人防不勝防。
被遺‘玉’看見這一幕,李泰心情自也好不到哪去,於是一擡手劈暈了那個被嗆地連連咳嗽的宮娥,將她撥拉到一旁,從水中起身,抓了池邊軟榻上放的長衫,一邊往身上套,一邊沉着步子往外走。
崇光殿後,李泰在太息湖邊的涼亭裡找到遺‘玉’時候,她正一人坐在亭子裡面喝酒,四周不見一個下人,八角的涼亭上垂着昏黃的燈籠,她對影自酌,姣好的側臉被那湖面上朦朧的月‘色’映的有幾分蕭索。
九月的晚上已經見冷了,李泰走進亭子裡,一陣風吹來,輕拂過她鬢角的髮絲,搔着她柔和的臉頰,她閉了閉眼睛,亭中響起一聲微不可聞的嘆息。
“起風了,回去吧。”他側移了一步,正好爲她擋住了風吹來的方向。
遺‘玉’端着酒杯,食指點了點石桌對面,“陪我坐坐。”
李泰猶豫了一下,並沒有繞到她對面坐下,而是就近坐在了她身旁,拿了酒壺,也給自己倒了一杯酒,端在手上,看着她一杯又飲一杯,自己卻不喝。
接連三杯過後,遺‘玉’再去拿酒壺,中途卻被李泰攔下,酒杯被他拿走,手被他握住,她側仰起頭,去看天邊皎白的月亮,聽他道:
“我今日實在累了,又有些事要安靜地想一想,便沒留意讓人闖了浴室。”
聽他耐心地解釋,遺‘玉’回過頭,衝他淡淡一笑,道:“不用說了,我知道。”
不喜見她強顏歡笑,李泰捏了捏她的手心,“你在生氣。”
“不是因爲你,”遺‘玉’掙了掙他的手,卻被他抓的更緊,她目光撇向別處,悶聲道:“確是生氣了,一多半是因爲我二哥半是因爲你。”
雖剛纔在浴室裡見到的,她用指甲蓋想想也曉得不是李泰主動犯案,但到底是兩個人衣不蔽體地抱在了一起,這叫她怎麼能一笑而過。
這樣的事見得多了,理說她應該麻木纔對,可每回看見宮裡那些不要命的‘女’人蜜蜂一樣地粘上李泰,爭先恐後地想要爬他的‘牀’,攔也攔不住,她心裡就像是倒了五味瓶,又酸又苦。
但這也不是李泰的錯,他能爲她潔身自好這些年,說出去恐怕都會被人當成是天方夜譚了,能做到這份上,她還能再要求他什麼,還能去責怪他什麼?
李泰也知再繼續提剛纔那件事,會更惹她難過,便聰明地轉移了話題:
“你因何事匆匆出宮?”
遺‘玉’道:“我二哥招惹了長孫家三公子的一個姨娘,昨天在酒樓裡打了人家一頓,今天長孫駙馬找上‘門’,我二哥不在,就把家裡的大‘門’給砸壞了出氣。”
李泰道:“你去過長孫家了?”
“我是從那裡回來的,但是沒見長孫大人,”遺‘玉’騰出空閒的一隻手,抓了被李泰拿去的那隻酒杯在手裡把玩,“你還記得揚州宋恩孝的那個‘女’兒麼,四年前宮裡閻選我不是見過她麼,當時就怕她又來招惹我二哥,還是後來她被指給了長孫家做妾,我才省了心,哪想這些年過去,她竟又冒了頭出來,還攪了這麼大的‘亂’子。”
聽到這裡,李泰還不覺得是多大一件事,便道:
“此事有礙顏面,長孫無忌會自己壓下來,若是你怕他爲難盧俊,我明日自找他去說。”
“要是這麼簡單,我還愁什麼,”遺‘玉’搖搖頭,就把後頭她在長孫家‘門’前街上見的鬧劇說了:
“現在那宋氏懷了身孕,也不知怎地長孫止就認定了是她同我二哥‘私’通有的,這事滿大街的人都看見了,有心者一去查,同上午長孫衝到我家去鬧事那茬一聯繫起來,必會有流言碎語涌出,這麼一來,就不是‘私’下能了的事了。”
她煩悶道:
“我們盧家本來就同長孫家有仇,那時長孫渙被害,我們一家差點就被長孫家趕盡殺絕,後來還是我被指婚與你,情況纔好上一些,現在這事鬧的,長孫無忌並非是肯吃虧的人,表面上看,這是我們盧家同他長孫家的舊怨,可實則,這裡面還有你一層關係,這中間有好多事,我怕隱患越來越深,日後....”
長孫一‘門’家大勢大,不可能不爲將來考慮,長孫家是已故的皇后外戚,同李泰這個庶子根本就不打扎,皇上立了李泰做太子,長孫無忌怎會不忌諱李泰登基之後會削他們一‘門’,就說李泰沒有這個心思,就連遺‘玉’都不信,更遑論是作爲一家之主,要爲子‘女’後人考慮的長孫無忌了。
李承乾是死了,可這後宮裡頭,還有個李治,遠在安州隱忍不發,虎視眈眈的吳王李恪,只要李泰一日沒有登上皇位,別的繼承者就一日有翻盤的可能,不論是誰,多了長孫無忌這個助力,都將成爲李泰的大患。
宋心慈這件事,看起來是小,可沒準就會成爲一個導火索,徹底引燃了長孫無忌的憂患之心,讓他倒向別的陣營。
“便是沒有這些,長孫無忌也從來未在我的船上,”李泰握緊了遺‘玉’的手,申明瞭立場,“以前不會,現在不會,將來,更是不會。”
他目光有片刻的‘陰’沉,是想起了多年前的一件事,那件事之前,他是還有想過要拉攏長孫無忌,可在那件事後,就再沒有過這種想法。
又一陣風吹過來,遺‘玉’有些冷了,便傾身倚在他肩上,吸了口這夜晚沁涼的空氣,遲疑道:
“我是覺得,宋氏這件事並非是偶然,她同我二哥也糾纏了三四年,要被發現,早就該被人發現了,可是爲什麼不早不晚,要趕在這個時候,還越鬧越大?莫非是有人瞅準了利害,故意挑撥,想借由這件事,謀算什麼?”
她話音落下,就察覺到李泰背脊一‘挺’,她坐直了身子,擡頭去看他,目光裡帶着問詢:
“怎麼了,你是不是想到了什麼?”
李泰沉默了半天,嘴‘脣’快要抿成一條直線時候,才幽幽開口道:
“今日早朝上,父皇提過要御駕親征,討伐高句麗,遭到衆臣勸阻,才未定計,若我沒有猜錯,明日早朝時,定會有人提說,要我代父皇出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