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夫人。”盧孝見到晉璐安,很是驚訝,不知是該先放下碗行禮,還是先把這半碗藥喂完。
“大夫呢?”晉璐安左右看看,見屋裡除了他們,就只有個清洗的小廝在,臉色又難看了一些。
“剛上老夫人那邊去看了,夫人,小的是個下人,有些話本不當講,可老爺都病成這樣了,”盧孝熬了一宿,連口飯都沒吃上,眼袋烏青,看着也跟個病人似的,他滿臉祈求地巴望着晉璐安,苦聲道:
“打您走後,老爺就沒睡過一宿好覺,吃飯也是有一頓沒一頓的,他通常早晨去看過夫人,就往兵營去,操練上一整天,都不停歇,這鐵打的身子也經不住啊,其他時候,老爺不是一個人躲在屋裡喝悶酒,就是帶着小的在坊市裡轉悠,挑揀夫人您許喜歡的東西,準備着第二天送過去,盼您高興了,就能出來看他一眼。”
盧孝這麼大個男人,說着說着硬是流下淚來,他空出一隻手抹了抹臉,繼續道:
“昨天下着雨,老爺在夫人家門外等了一個時辰,回來淋了雨,又被老夫人狠罵了一頓,失魂落魄地回到房裡,一睡就沒起來過,他昨兒說了一整晚胡話,都是念着夫人您,說您是真要同他和離,不會回來了,說他後悔沒善待您往後大概都沒機會了——”
“別說了,”晉璐安掩着嘴,眨巴下一串眼淚,心裡頭就算是有多少恨也都抵不過對他的情,她悶聲打斷盧孝的話,低頭拿袖子蹭掉眼淚,上前去硬奪了他手裡的藥碗,放到牀邊的小桌上,替了他的位子,吃力地攬着盧俊火燒一樣的身子在牀頭坐下,沉聲吩咐道:
“在這說什麼有的沒的,快去催一催,先讓人到宮裡去請太子妃,找太醫來問診,讓人把院子裡的水掃乾淨,再去燒幾鍋熱水,找幾個身體健實的下人,來把這屋裡屋外打掃一番,滿屋子的酒味潮氣,連個窗子都不開,聞着能不病麼”
“夫、夫人?”
“站着做什麼,還不快去”
盧孝一個機靈,面上苦楚一掃而空,“是是,小的這就去。”
“等等。”
盧孝走到門後,又急急回了頭:“夫人還有什麼吩咐?”
“弄好以後,你先去吃些東西,再叫大夫去開張祛病的方子煮了湯喝。”
聞言,知道她這是關心,盧孝心裡感激,使勁兒點了頭,就跑出去準備了。
他一走,晉璐安便重端起藥碗,試了試熱燙,一勺一勺地撐開盧俊滿是幹皮的嘴脣,小心翼翼地喂進去,可還是被盧俊吐了一半出來,她手背碰了碰他滾燙的額頭,心裡一陣酸楚,盼他還有意識,便忍了眼淚,在他耳邊輕聲哄道:
“俊哥,你乖乖吃了藥,等病好了,我就回來了,俊哥,到時候咱們再一起去逛西街的花市,你說過要送我一盆開的最好的紫陽,雖是過了花季,可咱們買回來,好好養着,待到明年五月時再看它開花,啊?”
盧俊腫脹的眼皮動了動,也許是真的還有些意識,竟在晉璐安的輕聲哄勸下,忍住了咳嗽,安安分分地由她喂完了那半碗藥。
“...二公子的病,是由一時的風寒着涼,加上心火過旺,中和所致,幸而他身體底子好,纔沒燒壞了心肺,老夫這就開上兩張方子,交替服用,再佐以一些推拿之法,待他燒退過後,養上十日半月,也就能痊癒了。”
李太醫站在牀前,捋着鬍子,對面前一羣焦急等待的人宣佈了診斷結果。
尉遲寶慶他們幾個同盧俊要好的武將是都鬆了口氣,晉璐安仍不放心地問道:
“可之前的大夫說是已成熱疾了啊,真的不礙事嗎?”
李太醫安撫道:“夫人放心,二公子體溫過高,看着是有熱疾之前的徵兆,實則不礙的。”
晉璐安提了一個上午的心總算落回去,感激地對李太醫道:“真是有勞您了,我這裡還有個不情之請,望我家老爺退熱之前,李太醫多在府上住個兩日。”
“這點夫人放心,太子妃吩咐過,老夫會多在府上叨擾幾日。”
晉璐安又道了謝,待李太醫寫好方子,讓盧孝帶領他到廂房去歇息。
回過頭,尉遲寶慶他們就也起身向她告辭:
“嫂夫人,大哥既然無大礙了,那我們就先回去了,府營那處,我會代大哥捎假,待他醒了,麻煩您派人通知我們一聲,也好叫我們有個數。”
“好璐安滿口應承,親自送了他們到院子門口。
回到房裡,坐在牀邊上,讓丫鬟去收拾外頭客廳裡的茶水,手背去探了探盧俊的額頭,雖仍是高燒,可有李太醫作保,心裡是有了着落,不似先前那樣慌恐。
遺玉從盧氏那兒過來,正看到晉璐安親自在喂盧俊喝藥,那麼專心致志,又溫柔小心的樣子,是叫遺玉不想打擾,便倚在門邊,等了半刻,見她喂好,替盧俊擦了嘴角,同丫鬟一起扶盧俊躺下,纔出聲道:
“二哥娶了嫂嫂,真是他的福氣。”
晉璐安覆在盧俊頭頂上的手微微一動,看着他一夜之間枯槁的臉龐,低聲嘆道:
“哪裡是什麼福氣,若非是我,他當活的更瀟灑自在些,這一回他遭罪,也全賴我矯情,才害得他病這麼重。”
遺玉聽出她話裡的自責,走上前,立在牀尾,看了一眼舒舒服服地躺在晉璐安身邊的盧俊,就覺得不順眼,冷聲道:
“要不是他自己糊塗,哪裡就會生出這麼多事端,這是他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報應,嫂嫂不用替他開脫,你就是這樣凡事都太爲他着想,才把他慣的自私自利,一身毛病,胡亂被外頭一個女子,就能騙得五迷三道的,害你背後不知爲他掉了多少眼淚,他還把外頭那些鳥屎當寶,錯將你這金玉當石頭看了,他那樣對你,你恨他都是該的,要我說,他這一回病,你就不該回來,讓他把腦子裡那些混賬的東西都燒個乾淨了纔好。”
遺玉滿口指責盧俊,晉璐安反倒是氣不起來他,又給盧俊掖了掖被子,有些癡癡地看着他的睡顏,悵然道:
“什麼恨不恨的,我現在只盼望他趕緊好了,活蹦亂跳的,到時候...他就是再欺負我,我也認了。”
遺玉這也是頭一次清楚地知道,晉璐安對她二哥用情之深,是遠過於她想象,一面慶幸遇人不淑的盧俊還能得這樣一人鍾情,一面又替晉璐安有些不值得。
“嫂嫂,娘他剛醒過來,就問起了你,不如你先過去,同娘說說話,也讓她放心。”
晉璐安不知遺玉這是在找藉口支開她,猶豫地瞧瞧盧俊,“那這裡?”
“我看着呢,你放心吧,我就是再怎麼氣他,也不會真巴望着他燒傻了。”
遺玉的打趣,讓晉璐安面色放鬆了許多,點點頭,又看了盧俊兩眼,才匆匆地往盧氏那邊去了。
人一走,遺玉就在牀頭起坐下,支了端茶倒水的丫鬟出去,一巴掌拍在盧俊胸口上,黑着個臉,低聲罵道:
“我是叫你使苦肉計,可也沒讓你幾天幾夜不吃不睡等着把身子搞壞啊,你是傻啊,見下那麼大雨,就不會少在外頭站一會兒,早些回來麼,真被你這個傻蛋氣死了。”
盧俊被她這一巴掌打的悶哼一聲,眼皮掀動了幾下,下一刻,竟是睜開了眼睛,露出一對滿布血絲的紅眼珠子,病成這個樣,開咧開嘴衝遺玉笑:
“小妹,你嫂子說了,她不走了,不同我和離了。”
“哦?她真這麼說了,什麼時候和你說的?”
“就是上午啊,我人都燒的有些糊塗,可她一來我就知道了,”盧俊頂着一嘴鬍鬚,嘿嘿傻笑,先前他是真怕晉璐安對他死了心,真就連他的死活都不管了,可她不單跑了回來,還親力親爲地在牀前照顧他,對他說了好些溫柔話,要不是他記得遺玉的提醒,怕露了餡,一早就就爬起來抱着她不放了,結果只好繼續裝睡,享受她的體貼,聽她說好些他都不曾知道的心裡話,一面自責,一面心疼。
遺玉不愛見他這小人得逞的模樣,便故意嘲笑道:
“哄病人的話哪能做的準,她這會兒是心軟了,纔會那樣講,你也別高興太早,等你好了,我看八成她還得回孃家去。”
“不會”盧俊急地差點一骨碌坐起來,“她和我說好了的,等我病好了,還要和她一起去逛花市,我說過要送她一盆紫陽花,她都記得,她沒忘,安安她從不對我說假話,她也不會騙我。”
“可你騙過她,”遺玉抱着手臂,站在牀頭說起風涼話,提醒着盧俊他曾經多麼混賬過,“還不止一次,你辜負過這麼一個全心待你的女子,去迷戀那些只會嘴上耍花腔的東西,現在你是後悔了,可難保你不會好了傷疤忘了疼,過上幾天,就又被什麼人迷昏了頭,我看我還是勸着點嫂子,讓她不要心軟,早些同你和離算了,反正女子改嫁也不是什麼新鮮事,嫂嫂這樣的好女人,知書達理,又溫柔懂事,總不怕找不到個好人家。”
“你敢”盧俊氣喘吁吁地從牀上爬了起來,瞪圓了眼睛去看遺玉,活像是氣急了會打人的模樣。
遺玉是半點都不怕他,冷眼打量了他一圈,扭過頭,撲哧一聲就笑了出來,伸出一個指頭就把四肢無力的他戳倒,又躺回了牀上。
“好了好了,開個玩笑,用得着急頭白臉地和我瞪眼睛麼,說好了啊,我可只幫你這一回,再有下一次,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