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燈火通明的議事帳中,本該正在各自營中休息的將領們,此時卻全聚在此,正襟危坐。
“啓稟大總管,傷亡人數已清點,今夜東營遇襲,有一百六十三人身死,二百七十一人負傷,囚禁在營後的俘虜也有十幾人被救,此外,昨日被關押的幾名大夫趁亂逃脫,只找到了四具屍體,經查覈,西營的蕭大夫,還有帥營的唐大夫不見了。”
聽完下方稟告,在座衆將臉色都是難看,白天才經歷過一場大敗,晚上就又遭人夜襲。
“這虜人崽子也太不將人放在眼裡了!”有人拍案罵道。
長孫忌病未愈,坐在帥位上,沉着臉一語不發,環掃了下座,看到一處空位,出聲問道:
“盧念安呢?”
“啓稟大人,盧將軍帶了五百人馬,前去追趕從東營退去的敵軍了。”
“胡鬧。”長孫忌低斥一聲,道契苾何力,你帶人去追他,莫叫他中了虜人圈套,有去回。”
“末將領命。”下面有人領命,大步離去。
場面格外安靜,一個月前在李泰的率領下連攻遼東三座城池的銳氣,在這幾天接連受挫中消磨,長孫忌將士氣低落看在眼中,卻並未說鼓舞人心的話,而是和李世績重新分配了各營的巡守,加強了防備。
“攻城之事,明早再議,都休息吧。”
長孫忌站起身,在副官的陪同下,率先走了出去。
天亮,遺玉從昏迷中醒,正躺在一間滿是異族格調的房間裡,她掀開身上的被子,揉着悶痛的後頸站起來,一邊回想昨晚從那座破帳中逃脫後的事,一邊搖搖晃晃走到門邊,將紙糊的門板朝兩面拉開。
“唰拉——”
離地兩尺高的屋子外面,是寬敞的庭院,豎着低矮的灰色石牆,院子裡面正有幾個穿着筒裙梳着大辮的婦人在洗衣服,嚦嚦哇哇地低聲笑談着,這畫面太過平和,讓在戰場上待了幾個月的遺玉一時有些恍惚。
有個正在井邊打水的婦人了站在門邊的遺玉,趕緊放下了水桶,叫上另外一個正在洗衣服的婦人,拎着長長的筒裙小跑。
“”
“蕭漢呢?”
“”
“去找蕭漢來。”
遺玉聽不懂這兩個人在說,對方顯然也聽不懂她的,在嘗試交流果後,她果斷地轉身回了屋子,將門重新拉上去,掛了門栓一樣的,把那兩個異族女子隔絕在外頭。
蕭漢真的把她帶進了安市城。
“唉。”遺玉摸了摸臉上的假眉毛,又檢查了一番衣物,想起來昨晚最後蕭漢喊她時叫的是“唐”,看來她身份還沒暴露。
這該叫倒黴還是幸運?
纔出狼穴,又入虎口嗎?
外頭那兩個婦女敲了幾下門便沒了聲音,遺玉想她們可能是去通知蕭漢,果然,過了一會兒,走廊上便傳來一串沉重的腳步聲,停在門口。
“唐,你醒了嗎?”無錯網不跳字。
外頭站的就是蕭漢,遺玉沒答話。
“唐,是我,蕭大哥,你開開門,我進去和你說幾句話。”
遺玉在牆邊挑了個地方坐下,還是沒理門外的蕭漢,與其說她是在生氣,倒不如說她是還沒想好要拿態度來面對這個埋伏在唐軍中的間諜。
是該橫眉冷對,還是虛以委蛇?
蕭漢拍了半天門,見遺玉死活不答應,便放棄了再叫她開門,揮退了門外的下人。
“唐,我你現在肯定還在氣頭上,你聽我說,我一開始真沒打算將你牽扯進去,我原先是想,等這假嘜草汁事發後,唐人最多就是把我抓起來,沒想到兩個不爭氣的會不聽我話,會把你供了出去,昨晚我猶豫再三,還是決定帶你回安市的好,至少這裡有蕭大哥在,保證沒人敢碰你一根指頭。”
“原來是你在中間做鬼,難怪他們取用嘜草汁的消息一點都沒傳到帥營,”遺玉皺起眉,“不過軍中戒備森嚴,你是如何同安市通換消息,讓他們約戰半坡的。”
蕭漢聽見遺玉總算願意出聲,先是一喜,斟酌後,纔出聲道:
“你還記得太子領兵走前那一晚的夜襲麼。”
“原來是那個時候你趁亂通了敵,”遺玉若有所思地把目光移到門板上顯現出的人影上,仍有一絲困惑:
“可當時太子尚對外泄露要帶兵去南山阻攔援軍,從他會帶走一份嘜草汁,你是斷定軍中會留下一份假嘜草汁,從而確保昨日的半坡之戰唐軍會因依賴毒草而慘敗的?”
門外靜了一會兒,遺玉站起來,朝門邊挪動,就聽蕭漢低聲道:
“我動了手腳,調出的那兩缸嘜草汁,都是假的。”
“唰拉——”
蕭漢沒設防,面前的紙門突然被人從裡面拉開,他後退一步,目光調低,便對上一雙快要着起火來的眼睛。
“你是說,太子帶走的那份,也是假的?”遺玉的聲音不自覺地發抖。
面對這樣的眼神,蕭漢突然有些難以啓齒,他避開遺玉的目光,輕輕“嗯”了一聲。
“啪!”
一個耳光夾着風聲甩了,蕭漢躲都沒躲,腦袋被打偏到一旁。
院子裡頭正在洗衣的婦人注意到這邊動靜,驚的叫出聲來,紛紛跑向這邊。
遺玉,爲了大局,她應該先將別的事都放在一旁,穩住蕭漢,同他虛以委蛇,再伺機而動。
可她還是沒能忍住同他翻臉,在甩了他一耳光後,用她僅剩的一點理智,將門重重地在他面前闔上,好不被他看見吃人一樣的目光。
“大人,大人您要不要緊,呀!您這裡出血了。”
“妨,”蕭漢心煩意亂地抹掉嘴角咬破的血珠,又看了看眼前緊閉的門板,吩咐了兩邊的下人,便沉默着離開了。
“把人看好,不許怠慢。”
城主府
爲昨日旌旗鑼鼓,今日這慶功宴上,除卻一羣歌舞的奴隸,便只有兩人在座。
“來!二弟,大哥敬一杯,讓你埋伏在唐軍這些時日,忍辱負重,真是辛苦你了!昨天那一場大勝,真叫痛快啊!”
楊萬春端起酒杯,豪邁地敬過左手邊的蕭漢,仰頭一飲而盡。
安市城主楊萬春在整個高句麗都是響噹噹的人物,幾年前,淵蓋蘇文攝政高句麗,舉國上下,就只有這楊萬春一人敢同他唱反調,不服其統攝,淵蓋蘇文也曾派兵來攻打過安市,未果,便只能任楊萬春繼續擔任安市城主,甚至縱容他的不敬。
酒過三巡,楊萬春是了蕭漢的心不在焉,便端了酒杯離席,坐到他身邊,一手親熱地攬過他肩膀,關心問道:
“二弟這是了,悶悶不樂的,可是有心事,不妨說給大哥聽,你有想要的,說出來,只要不是那淵蓋蘇文的腦袋,大哥都幫你取來。”
蕭漢搖搖頭,直接端起酒壺喝着悶酒,楊萬春見狀,想起來讓人去蕭漢住處打聽的消息,便笑道:
“聽說你從唐軍營中帶了個人?”
蕭漢不語,楊萬春依舊是笑,拍了拍他肩膀,道:
“你做事,大哥本不當管,不過你也你時常在外,身份又敏感,城中有一些並不服你,眼下正是兩軍交戰時期,你帶個外人,記得把人看好了,別讓他惹出亂來,再影響了你。”
“嗯,”蕭漢這纔有了反應,“我,大哥放心。”
“行了,不說這個,難得你了,咱們今晚就好好喝幾杯,正經事等到酒醒了再論,來,給大哥滿上。”
“好。”
遺玉把關在小屋裡一整日,天黑下去,纔開門讓門口送飯的下女進來。
晚飯很豐盛,小小的一張桌子,幾乎擺滿了吃食,遺玉囫圇填飽了肚子,嘴裡是沒嚼出半點滋味來。
幾個下女翼翼地在一旁陪着,打量着她的神情,等着待會兒回報給蕭漢,卻看不出遺玉平靜的一張臉上是喜是怒。
遺玉吃好了飯,屋裡的被褥已經被人重新換上,兩個年輕的下女進了屋,比手畫腳地試圖和遺玉溝通,讓她跟着她們到隔壁去,原來是準備了一隻裝滿熱水的大木桶讓她洗澡。
遺玉確是有好幾天都沒有沐浴了,頭皮都開始發癢,可是要她在這人生地不熟的環境下放心洗澡,她是肯定不會的,於是對這兩個帶她來的下女擺了擺手,轉身回到休息的屋子。
兩個年輕的下女跟了,一個去將地鋪上的被子抖開,一個出去將門帶上。
遺玉起初以爲留下的那個是要侍候她起夜,但轉念一想現在是男裝,便擺手道你也出去吧。”
哪想那面貌有些清秀的下女,竟是嬌羞的扭頭解了小衫,露出光滑的肩膀,跪坐在她身邊,開始脫裙子。
遺玉這才她留下來是乾的,頓覺荒唐,反應時,那女子已經脫光了上衣,伸手來解她的衣裳。
遺玉手忙腳亂地按住她的手,將落在地上的小衫披在她肩膀上,使勁兒把人給拉起來,一邊嘗試和她溝通,一邊把人推到門外頭。
“你快穿好衣服出去,我不用人陪,出去吧啊。”
關上門,遺玉一頭虛汗地坐在地上,使勁兒捶了下地板,低咒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