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明,安市城的百姓對外面的消息一無所知,遺玉並不知道李泰已經打了勝仗,率兵回到大營,就在城外。
她此時正在蕭漢宅中,剛剛睡醒。
昨日她看見蕭漢在城中張貼的告示,便動了心思,想到要藉助蕭漢靠近城防,打探虛實。
回到蕭漢這裡,不是件難事,她只是粘回了那哥假眉毛,易回男子後,在告示附近兜了兩圈,就有人把她帶到了蕭漢面前。
遺玉睡醒一覺,還能記得昨天在她表示會考慮留在安市城之後,蕭漢可以用驚喜交加來形容的表情。
因爲安市城門緊閉,插翅難飛,蕭漢更無從懷疑遺玉同外面有過聯繫,怎麼也想不到就在遺玉身邊現就有一個能夠飛檐走壁的絕頂高手在。
“公子,您起來了嗎?奴婢是大人派來侍候您的月香。”
門外響起一道清亮的女聲,不甚標準的唐話,叫遺玉回憶起昨日對蕭漢提出的要求,他告示上不是說有話好商量麼,那就先給她找個語言能通的下人吧。
,“起來了,等等我穿衣。”
遺玉穿好衣服,就着昨晚剩下的水洗了把臉,重新易容後,才拉開了門,讓人進來疊牀。
“你叫月香?”遺玉打量着門口的一張生面孔,確認之前沒見過。
“是。”
這高句麗女子看起來是有二十餘歲,束着一條大辮,穿着整整齊齊的短衫和筒裙。
蕭漢的動作倒比遺玉想象的快,這一晚上就找了人來。
,“你跟誰學的唐話?”遺玉走出房間,來到院子裡”伸了伸懶腰,走向牆頭那棵大樹。
“是大人教的。”月香亦步亦趨地跟在她身後。
“大人”遺玉低語一聲,轉頭問道,“你們大人本名叫什麼?”
,“這”月香爲難”“大人名諱奴婢不好提起。”
,“你倒是識得禮數,說吧,你們大人不會因這個怪罪你。”
,“大人,大人姓樸”名東哲。”
,“樸東哲,聽着就像是你們高句麗人的名字”遺玉道”“你們大人現在何處?我方便見他嗎?”
“大人今早出門去了,還沒回來。”
“那就先吃早飯,然後你帶我四處轉轉,等你們大人回來。”
遺玉轉頭時候不經意瞟了一眼那枝葉茂密的樹冠,知道盧耀就藏身在樹上,可憑着她的眼神,也沒能發現他一點影蹤。
李泰帶着井赫戰績回到大營,軍心所向”輕而易舉就讓衆人包括長別無忌在內贊同了他的決定,先行勸降。
就在遺玉吃早飯的時候,唐軍正有一支爲數五百的精兵”在張亮的率領下,來到了安市城南門外。隨行的還有被李泰招降的高句麗北部首領高延壽,是來做說客。
楊萬春接到消息後,便帶着衆多部下前往了城南,在城牆上同對方交涉。
楊萬春今時態度不如以往強硬,但面對唐人招降亦不表態,談了一個早上,楊萬春才鬆口,說要是回去考慮幾天。
張亮受李泰之命,爲防楊萬春故意拖延時間,就同他約了三日後作答,楊萬春一口應下。
消息傳到唐軍營中”不少人都以爲,若能兵不血刃地攻佔安市城,就算多許那楊萬春一些好處,也未嘗不可。
前不久才因接連失利而低迷的士氣”在昨日李泰降服二十萬虜人援軍的消息傳遍軍營時,就重新高漲起來,加上俘獲援軍的大量糧草,令快要捉襟見肘的後勤又充盈起來。
這頭唐軍靜靜等待楊萬春三日答覆,尚不知楊城主正在爲刺殺他們的太子做準備。
下午,蕭漢從城主府回到住處,沒有回房,直接去找遺玉。
八月份的天漸涼,有太陽的日子總是招人喜歡,蕭漢找到遺玉時候,她正坐在走廊上和月香說話,老遠就能聽見月香一驚一乍的聲音。
看到他那小兄弟的濃眉大眼又有了神采,蕭漢心情不由就跟着好起來。
,“唐兄弟。”
,“大人!”月香被從背後走過來的蕭漢嚇了一跳,趕緊站起來行禮。
遺玉卻沒動事,只仰頭衝蕭漢微微一笑,但就是這樣,也足夠蕭漢高興的了,要知道打從他把人給帶回來,就沒見遺玉再對他笑過。
,“剛纔在聊什麼有意思的?”
遺玉道:“說起唐人的節慶,蕭大哥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嗎?”
蕭漢搖搖頭,好奇道:,“難道說今天正好是節慶嗎?”
“你不覺得昨晚的月亮很圓嗎?”遺玉伸手指了天上,不過那裡現在掛的只有太陽,“這兩日便是十五十六了,在我們唐朝,中秋節都要賞月喝酒吟詩作對。”
“吟詩作對我不行,陪你賞月喝酒,倒是可以”蕭漢擺擺手,示意月香退下,坐在遺玉旁邊,道:“我告訴你一件好消息。”
,“什麼?”
,“你們大唐的太子真不是浪得虛名”蕭漢苦笑,“這次被淵蓋蘇文大人派來的二十萬援軍有一半降了他,另一半被他該殺的殺,該散的散,今天早晨他就派了一支兵馬到城門前勸降,就連北部首領高延壽都聽他差遣,這是早上投到城裡的勸降書,我特意拿了一份來給你看,就怕你不信我。”
突如其來的喜訊,讓遺玉有些發懵,蕭漢將紙卷遞到她手上,她攤開來看了,辨識出真假後,沒能剋制住臉上一瞬間流露出的狂喜,但在聽到蕭漢接下來的請求,硬是被她壓了回去。
,“既然他無事,你就別再因爲那假嘜草的事記恨我了,行嗎?”
明明高興地恨不得跳起來,偏偏要壓着不能發作,遺玉從走廊上蹦下去,朝前走了幾步,掩飾臉上的神情和興奮的微微發抖的手指,背對着蕭漢道:,“蕭大哥不知,我對太子,並非如你所想般全是忠心,你應看出我性情平和,並不適合官場,只因太子曾有恩與我,我爲報答,故追隨他左右”不瞞你說,這兩年來,所欠恩情皆以還清,早生退意,只是尋不得時機。恰此時,你又借我手陷害他,陷我於不仁不義,另我不得解脫,我那天豈不恨地動你”現下知他平安無事,沒有因我遇害”我也可鬆一口氣,放心同他恩義兩清了。”
蕭漢聽到遺玉這番“肺腑”之言,此時的神色有些奇特”他站起來,走到遺玉身邊,伸手輕拍她肩膀,試探道:,“這麼說,他以後如何”都與你無關了?”
遺玉何其敏銳,洞悉了蕭漢話裡的試探,幾乎是同一時間就想起了那一天,他斷言李泰“死路一條”的話一蕭漢肯定知道些什麼。
她得想辦法打探出來。
“我既回頭來找你,便是將那邊的事都放下了”遺玉巧妙地避開了這個話題,她知道蕭漢不傻”太過突然的轉變,很可能會被這個男人察覺到。
“好,好”蕭漢一連道了兩個好”擡起手,想要去環遺玉的肩膀”被她先一步察覺,轉身正對他,避開了這個過顯親密的動作。
,“蕭大哥,你們高句麗人可有好酒?今晚是中秋月圓,我不能和親人團聚,你就陪我好好喝幾杯行嗎?”
“哈哈,告訴你,我們安市的酒一點都不比你們的差,今晚蕭大哥就陪你醉上一回又何妨!”
,“那你先回房去換了衣裳吧,我看你這一身從昨天穿到現在,都沒工夫換。”
“嗯,我去去就回,再讓人準備幾道小菜。”
遺玉目送着蕭漢離開,支了月香進屋去給她找紙筆,一個人走到無人的樹下。
,“主人原來也會騙人。”
,“等唐軍攻進城後,我會請殿下留他一命。”
豐秋夜,月圓,星稀。
就在遺玉所住的小院裡,離地三尺高的木製走廊上,鋪着席毯,擺着坐墊,一張矮桌,只有遺玉和蕭漢兩人在座。
因爲遺玉說要清靜,蕭漢就揮退了原本找來助興的下女,只留月香一人在旁倒酒。
遺玉即興做了兩首詩,就着夜空畫了一幅雲月贈予蕭漢,蕭漢得畫,興致上來,就唱了一首高句麗民間的小調,遺玉用竹蔑敲擊碗碟作樂,和着他輕聲哼唱起來,只是她唱腔走板,逗得蕭漢沒唱完便放聲大笑。
這一笑,竟是眼淚都快流出來。
“有這麼好笑麼?”
蕭漢揩掉眼角的溼氣”“你是不知,我許久沒有這樣自在過,來,大哥謝你。”
遺玉端起杯子同他碰了碰,只飲了一小口就又放下,看蕭漢杯空,一手要過月香手中的酒壺,一手要了蕭漢的杯子,給他斟滿遞去。
“既然高興,就該多飲幾杯,來。”
蕭漢性格本身帶着一股豪爽,並非扭捏之人,遺玉輕輕鬆鬆就灌了他三壺酒,今天這酒夠高,又一杯下肚,蕭漢醉態畢露,面泛紅潮,沒說幾句話,便趴在桌上,打起酒困,就對月香道:“你們大人明日還有正事要辦,去煮些醒酒湯來。
香聽話地下去。
遺玉看着她消失在走廊的轉角,才挪到了蕭漢身邊,從懷裡掏出一隻紅色的小瓶兒,擰開塞子,閉着氣,遞到他鼻子底下晃了晃,等他吸進去幾口,就趕緊塞起來,片刻後,見他呼吸勻暢,才晃着他的肩膀輕聲喊道:,“蕭大哥,蕭大哥。”
“…………嗯?”
,“你在高句麗的名字叫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