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王氏母女在盧家門前鬧事。被巡街的竇和抓去後,帶到了鎮巡捕房裡一人打了十板子,竇和本準備關她們一夜就放出去,哪想王氏捱打之後卻在禁房裡面乾嚎了一整夜,說些什麼盧氏是逃婚的寡婦,劉香香是奴身的通房丫頭之類的話。
兩個守夜的巡街人只當是笑話聽了,哪裡會信她,這鎮上誰人不知道,盧氏一家最早是住在閒容別院裡的,而那別院的李管家對盧家的多有關照也都是鎮上人都看在眼裡的,閒容別院那是什麼地方,那時就連龍泉鎮鎮長家和那最猖狂的徐府人家見了都要退避三舍的。
這兩個守夜的第二日就將王氏的話學給了竇和聽,對方當下就冷笑一聲又讓人將母女倆打了一頓板子,且私下講了些“道理”給王氏聽,一連關了她們三天才將人放出去,得了自由的王氏母女當晚就離開了龍泉鎮,也不知去了哪裡。
這事情的經過盧氏和遺玉是不知道的,只在王氏母女離開之後她們才從劉香香那裡得了消息,之後又忙着遺玉入學前的準備,因此她們倒把那對母女的事情逐漸拋在了腦後。
國子監書學院的學生這幾日發現了一件事,態度一向嚴謹的晉啓德博士突然變得和藹了許多。尤其是在批改課業時遇到了不滿的文卷,竟不會像以前一樣痛批怒斥了,反倒是一副心平氣和的模樣。
書藝的方典學卻注意到了自家恩師的另一變化——晉博士這幾日寫的字,多了幾分自在之感,少了往日的一絲謹拘,顯然是在書法上得到了突破。
晉博士自己呢,這幾天可謂是春風得意,先是搶了老對手查濟文也看中的一個學生,而後幾年未曾進益的書法也突破了瓶頸,正是看誰誰順眼的時候,就連一向愚笨頑劣的幾個學生,也壞不掉他的好心情。
國子監學宿館
一輛馬車停在了後門處,個頭高大的盧俊先從車上跳了下來,轉身扶着車廂裡的遺玉也下了車,丫鬟陳曲跟在後面,動作利索地下了車。
早就等在門口的盧智迎了上來,幫他們一起拿了車上的行李,然後帶着他們進去宿館,遺玉穿着書學院那身墨灰常服,門房的看見他們也沒攔。
沿着庭院朝西走了一段,眼前一面兩人臂寬的院門敞開着,門口有兩個僕婦正坐在小凳上說話,見到他們走過來趕緊站起身,盧智將事先問晉博士討來的牌子和遺玉的入學批文給她們看了,其中一個僕婦便領着他們進了院子。
這是一間三進的四合院,僕婦領着她們到了北側一排房屋前,拿出一大串鑰匙挑了挑取下一把。而後打開了東數第六間屋子的門,又對遺玉交待了幾句,然後就將鑰匙交給了她。
這帶廳連臥的小屋子裡顯然是纔打掃過的,進門的廳子放了兩盆文竹,傢俱擺設很是齊全,遺玉暗讚一聲,看着盧俊將行李放在西邊的楠木桌案上,她來回在這屋子裡走了一圈,滿意地對盧智道:
“大哥,宿館的環境原來這般好。”
盧智也是第一次進宿館的坤院,左右打量一番點頭應着,“是不錯,同我們乾院大致是一樣的。”
趁着他們說話的功夫,陳曲將桌上的行李拿起,進了一旁的內室收拾。
遺玉一手將北面的兩扇鏤花木窗打開,頓覺一股清新之氣迎面撲來,及目是一片連蔭高竹,正是七月,滿園綠意盎然。
一手指着窗外,遺玉難掩驚喜地回頭道:“這後面種的是竹子啊。”他們在靠山村的時候,後山林子裡的竹倒是多。可進了關內就極少看見了,她本就喜歡這青翠的東西,這會兒見着怎麼能不高興。1
盧智笑着點點頭,“也不多,就這麼一小片,然後就是院牆,我住的那院子也有,不過沒你這般好運氣,開窗就能看見。”
趴在窗前又看了一會兒,遺玉方纔意猶未盡地轉過身來,對兩位兄長道:“日後咱們買座很大宅子,有花園挨着小湖,咱們將湖邊載上一片竹林,入夏可納涼,春冬還可以挖竹筍吃,可好?”
盧俊聽到了“竹筍”倆字,使勁點點頭,盧智聞言一笑,打趣道:“你想的倒美,還要小湖呢,你還不如直接住在曲江邊上得了。”
遺玉不滿他拆臺,輕哼了一聲,正看見陳曲從屋裡走出來,於是對她一笑問道:“小曲,咱們去吃飯可好?”
起初見時候的拘謹,陳曲這幾日已經放開了不少,同小滿的活潑可愛來比,是個比較文靜的小姑娘。
盧智看了看屋外的日頭,也點頭道:“那咱們就去吃飯。不過今日沐休,學院裡的甘味居大廚子不在,不如到外面吃去?”
“好,這頓我請客,大哥可挑個好地方。”遺玉笑着從袖袋裡掏出一隻錢袋在衆人面前晃了晃。
出門前盧氏塞給了遺玉一個緞繡荷囊還有一隻小小的錢袋,荷囊裡裝了兩張五十兩銀子的銀票,錢袋裡則是些碎銀和銅錢。
未等盧智答話,盧俊便哈哈一笑,緊接着猿臂一伸將那錢袋勾到自己手裡,“那咱們就去聚德樓!”
將屋子落鎖後,一行人出了國子監女學生宿居的坤院,不像在屋裡那會兒說笑,兄妹三人只是時不時側頭低語,這學裡有些規矩是大的很,若是在外喧譁那可是相失儀的。
剛走到宿館後門,就見門外迎面走來三個人,其中兩個身穿着太學院的雪青常服,中間那個正側耳聆聽的人卻是一身素衣。
正聽着盧智說些學裡規矩的遺玉似有所感地偏過了腦袋,對面那個身穿素衣的人剛好也擡起頭來,兩人打了個照面,均是一愣。
“杜先生。”盧智停下,率先朝對方行了一禮。
杜若瑾方纔將視線從遺玉身上轉開,對着盧智輕輕點頭。而後又有些疑惑地看了一眼身穿墨灰常服的遺玉,對盧智問道:“這是怎麼?”
盧智知道他問的是遺玉,遂將自家小妹要入學唸書的事情對他講了,對方臉上一瞬間露出淡淡的驚奇之色,而後平靜地笑道:
“盧小姐才學不輸男子,當是入得這國子學的。”
遺玉正垂着頭,爲盧智喚杜若瑾爲先生而疑惑,忽聽見那人誇讚,擡頭對上一雙溫柔帶笑的眼睛,只覺得雙頰有些莫名其妙地微熱。
“多謝杜先生誇讚。”按着剛纔盧智的稱呼,遺玉也對着杜若瑾行了一個師禮。
杜若瑾又笑着問了她幾句。方纔帶着身邊的兩個學生一同進了宿館。
等雙方走遠,遺玉纔好奇地問盧智,“大哥,你怎麼喊他杜先生呢?”她記得上次在高陽的宴會上,盧智還是稱呼杜若瑾爲“杜兄”的。
聽她這麼問,盧智臉上也露出一絲不解,緩緩答道:“似是上個月吏部來了批文,他就成了書藝課的丹青直講,據說——”盧智頓了頓,“據說他是不打算參加明年的科舉了。”
遺玉心中驚訝,這杜若瑾不是吏部尚書杜如晦的兒子麼,不參加科舉,卻謀了個直講的差事,還是書藝的丹青課,那杜尚書能答應也真是件怪事。
從聚德樓出來,盧俊摸着有些發脹的肚子,對盧智道:“大哥,小玉可比你大方多了。”
盧智不置可否,扭頭去看他嘴裡說的那個“大方”的人——小姑娘此刻正攥着錢袋滿臉糾結的表情。
“二哥,你也太能吃了吧。”一頓飯就將她錢袋裡的銀子吃了個空,只餘了幾個銅板看家。
盧俊哈哈一笑,在遺玉的怒視下,俊臉纔有些發紅,嘀咕道,“不是早上沒吃飯麼。”
幾人正站在路邊說話,沒注意到一羣人從東邊晃了過來,爲首那個看見了盧智他們,表情一頓,掛上了幾分嘲諷。
“喲,瞧瞧這是誰!”
盧家兄妹一齊扭頭看去,見到來人臉色各有古怪,盧俊是帶着些厭惡,盧智則直接皺起了眉頭,遺玉眼角一抽,暗道一聲冤家路窄。
長孫止自顧領着身後四五個少年走到他們跟前,手上的紙扇“唰”地一下撐開,挑着一雙不算大的眼睛。“怎地,見了面也不打招呼,是眼瞎了,還是啞巴了?”
若是放在以前,盧俊怕是早就衝上去給他一拳了,可經過上次的夜宴事件後,他就老實了很多,聽見這樣的話,也只是身子僵硬地站在原地捏緊了拳頭。
盧智神情不變,伸手拉了遺玉右臂就要繞道離開。
“咦,走什麼!”卻不想長孫止竟不似以往那般,只要他退避就不再糾纏,反而一轉身抓住了遺玉的另一隻手臂使勁一扯。
“啊!”遺玉突然被他抓住左臂一帶,只覺得肩膀傷處一麻,當下痛呼了一聲。
她這一叫,盧智和盧俊臉色均是一變,一個快速伸手拽開了長孫止的胳膊,一個則是直接一拳打在了他的臉上。
跟長孫止一道的四個少年,均是愣愣地看着他被一拳直接摜倒在地,直到長孫止的哀嚎聲響起,他們才叫罵着一擁而上。
盧智側身擋在遺玉跟前,陳曲也快步站到了兩人的身後,盧俊紅着眼睛隔在他們三人身前,揮拳迎上那些撲來的錦衣少年,五個人扭打在一團,一時間場面混亂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