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玄齡的話剛問出口,四五個巡街人就被店裡的夥計喊住,他們到了門口,見着眼前的陣勢,一人便張口問道:
“是誰弄壞了人家東西還不想賠錢,這不鬧事麼!想挨板子了不是?”
女掌櫃同這幾份巡街人也有些交情,見他們來,忙用眼神衝他們比了比房玄齡,那幾個迅捷人也是有顏色的,見到氣度不凡的房大人,瞄到他腰帶上特殊的繡紋,剛纔問話那人便收了臉上兇色,略帶敬色的問道“
“大人。“
房玄齡點點頭。“你們先候着吧,等我把事情問清楚。“
於是那原本氣勢洶洶的巡街人都規規矩矩地朝邊上走了走站好,沒再多問,雖他們不知道房玄齡的身份,但見着腰帶上宮繡的花紋,就知道他必是官員,有官老爺在,他們只需聽吩咐便是。
哪女掌櫃被房玄齡問道,原先還有些爲難,但見了這情形,看了一眼坐在椅上面上帶着奇怪笑容看着她的遺玉,又看了一眼趴在麗娘懷裡頭頭瞪她的房之舞,細長眼睛大了一些,道:
“這位老爺,令媛同那位小姐都看上了小店的一披帛,喏,就是地上的那條,後來兩人就起了爭執,就想令媛所講的那個樣子。”
房之舞臉上閃過得意之色,遺玉早料到哪女掌櫃是個怕事的,怎麼也不會幫着自己說話,臉上沒露出什麼委屈的表情,落在房玄齡和麗孃的眼裡,卻好似她真的如房之舞所說的那樣做了。
房之舞是房家的獨苗,房玄齡對這唯一的女兒不說是溺愛,卻也是呵護備至的,平日有了錯只是訓斥一二,從小到大別說捱打,連個兇話都是甚少聽得,眼下明顯是被人欺負了,看樣子是沒傷着,房大人雖對女掌櫃的話有懷疑,但還是做出一個父親該有的反應:
“這位姑娘,若你真是做了那無禮的事,就同我女兒道個歉吧。”
這話帶些息事寧人之味,在場幾人聽了臉色卻各有不同,麗娘是不可能駁了他的話的,只能暗自記住了遺玉的長相,對一旁的捧着錦盒的下人使了個眼色,後對遺玉板着臉道:
“小姑娘,這事本就是你不對,就算再喜歡那東西,也不應該行那蠻橫之舉,我女兒本就身子骨弱,好在沒被你傷到。我家老爺仁厚,你就道個歉,這事就算了。”
聽了她爹孃的話,房之舞心有不甘,待要說話卻被她娘在腰上輕輕捏了一下,便恨恨地瞪了遺玉一眼,暗道下次再見絕對要她好看,女掌櫃則是暗自鬆了口氣。
一聲嗤笑響起,自始至終一語不發的遺玉,總算是有了些反應,她仍是坐在椅子上,一手托腮,望着那一家三口,在他們疑惑的眼神中,笑着說道:
“剛纔我就好奇,是什麼樣的父母能養出這麼個刁蠻任性又無禮無德的孩子,現下見了這位自說自話的夫人,還有這位仗勢欺人的老爺,嘖嘖,那句話怎麼說來着,龍生龍,鳳生鳳――這老鼠的孩子呀,會打洞!”
聽到她暗罵房家三口是老鼠,同遺玉一樣坐在椅子上,一直背對門口的婦人,將遺玉臉上生動的表情看了個清楚,忍不住掩脣輕笑起來。
房玄齡又重新鄒起眉頭,根本麼想到遺玉會這樣“有恃無恐”的態度,可他畢竟是朝中忠臣,眼下與十二三歲的小姑娘打嘴官司,的確有**份。
在他沉默的當口,麗娘很快就心領神會,對他點點頭,示意這事情交給自己,而後一手拍了拍懷裡氣的發抖的房之舞,寒着臉對着遺玉訓斥道:“小小年紀,說話恁的無禮,你爹孃就沒教過你如何爲人嗎!”
遺玉臉上笑容盡收,靠在椅背上,冷聲打斷了她的話,“這位大娘,還真給你說對了一半,我那倒黴的爹爹死的太早,我壓根就沒見過他,她自然是沒辦法教我如何如何爭着眼睛說瞎話,教我如何表裡不一,教我如何蠻橫無理。”
麗娘臉色一僵,道:“你爹九泉之下若是有知,怕是死也不能瞑目。”
她話一出口遺玉直接被逗笑了,這麗娘尚不知道,她已經把自家老頭子都給咒了進去,於是遺玉“哈哈”一笑,拍拍手掌,應道:“稱您吉言”
麗娘被她連番不禮不孝,甚至有些大逆不道的話,說的瞪大了一對描的精緻卻難掩細紋的眼睛,操持堂堂中書令內宅十幾年,房玄齡僅有的兩房妾侍都被她穩穩地壓着,見她生不出兒子就開始橫眉冷對的房老夫人也已經年邁,尤其是才晉了昇平妻之位,正是身正名順的時候,哪裡聽得這些個明顯挑釁的話。
她出身雖是侍女,服侍的卻都是些貴人,心眼不少,大道理也會講,眼下想要說句酸話,但又礙着房玄齡在。
於是半晌後,麗娘只能勉強維持風度,從牙縫裡蹦出一句話,“牙尖嘴利。”
遺玉見她臉上快要支撐不住的端莊,反而心平氣和了些,挑眉應道:“多謝誇獎。”
“撲哧”一聲,坐在遺玉對面的婦人終於忍不住笑了出來,從低笑變成大笑,最後竟是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轉過身去面對着房家三口,在房玄齡有些驚訝的眼神中,邊笑邊搖頭道:
“真是沒想到,回長安城的第二天,就遇上如此趣事,房喬啊房喬,本宮發現,只要遇上你,還就真是完不了的趣事兒。”
見着這突然冒頭的婦人,遺玉眼皮微跳,麗娘一頭霧水,房玄齡卻是在驚訝之後,很快做出了反應,就見他稍微向前走了一步,略帶恭敬地躬身,喚道:
“參見三公主。”
三公主?遺玉在心裡快速地尋找着信息,沒等她將那婦人的身份確認下來,麗娘就已經拉着房之舞衝那神秘婦人,躬身一拜。
“參見三公主。”
這下那幾個巡街人同女掌櫃都跪了下來,一齊拜倒,這位看起來年過四十的三公主帶笑的臉龐漸漸收起,瞥了一眼眼前衆人,也不叫他們起身,而是彎腰撿起地上那壞掉的披帛,走到房之舞跟前。
“小姑娘,說謊話可是不好的,本宮像你這麼大的時候,可沒這麼刁蠻。”
三公主話音一落,衆人臉色皆變,跪在地上的女掌櫃身子俯的更低,房之舞緊緊咬住了嘴脣,房玄齡則是保持着躬身的姿勢,臉色緊繃。
麗娘低身道:“小女賤軀怎敢同公主相比。”
三公主哼笑一聲,將那枚帛丟在女掌櫃身上,扭頭又坐回椅子上,遺玉正在偷偷打量這婦人平凡的面容,忽見她坐下後,容色乍收,威嚴頓放,竟是露出一股讓人不自覺臣服的氣息,帶着隱隱的戾氣,遺玉心中一凌,雖沒出聲,卻也躬身下來。
“說的不假,一個賤妾所出,怎能同本宮相提並論,是本宮糊塗了。”
就在這三公主淡淡地說話之時,遺玉在心中已經將着神秘的婦人對號入座了:大唐能被房玄齡都恭恭敬敬地尊稱一聲三公主的,只有高祖李淵之女,當今聖上的三妹,平陽公主一人!
開國皇帝李淵能夠擊敗羣雄,統一天下,靠的不只是一羣忠臣良將,還有一干傑出兒女,其中最甚者除能謀賢的李世民和伐武的李建成之外,當屬巾幗不讓鬚眉的平陽公主。
李淵起兵之後,平陽公主就在旁出謀劃策,武能領兵征戰,文可收攬民心,隋末民不聊生之際,這位公主更是幾次變賣產業,賑濟災民,據說連高祖都曾說過,平陽公主若是生了男兒身,必當以東宮待之,雖是戲言,足以見其非凡。
許是上天也看不過世上出了這樣一個完美的女子,於是給了她不完美的婚姻,平陽公主在李淵的一旨聖意下嫁給了武將柴紹,夫妻二人十幾年未能育有一個孩子,倒是柴駙馬的妾侍廣開枝葉,與他生了些子女出來,都掛在平陽公主名下。
這位公主不知爲何,在安王亂黨初露謀反之意後,就獨自遷居到了洛陽,同駙馬柴紹形同陌路,漸漸淡出朝臣視線,但其聲威所至,在百姓同朝中一些老臣的心中卻是無法消散的。
就在遺玉腦中飛快掠過平陽公主信息之時,麗娘卻因爲三公主毫不掩飾的一句話,而白了臉色,房之舞更是忍不住擡頭回嘴到:
“我娘纔不是賤妾,我娘已經晉過平妻了。”
“小舞!”
房玄齡厲聲一喝,而後對着斜眼看他的平陽公主,低聲道:“三公主恕罪,小女年幼無知纔會冒犯公主。”
平陽公主的目光從他身上轉移到了房之舞的身上,雙眼冷光乍放,不怒自威,一個眼神就將房小姐又白又紅的小臉上,驚得去了那紅色。
“房喬,你可真是好樣兒的,”平陽公主先是一讚,而後語氣陡然譏諷起來,“一個賤妾都能扶成平妻,本宮都替你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