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盧氏再醒來,已經是傍晚時分,牀邊放着燒着木炭的火盆,她躺在被窩裡渾身暖烘烘的,直到一陣香味傳進鼻子,她才堪堪起了身靠在了牀頭,擡眼看去,只見遺玉端着一隻冒着熱氣的碗掀簾從堂屋走進,見她醒來,小臉上立刻掛了驚喜的笑容,連忙走了過來。
盧氏藉着火光看着女兒明媚的小臉,只覺之前彷彿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裡盡是他人指責的目光,她在衆人被逼得啞口無言,只能灰溜溜地逃跑了。
“娘,您可醒了,先喝點粥罷。”遺玉用一雙小手將盛着熱粥的碗舉到盧氏眼前。
盧氏這才覺得腹中飢餓,接過碗,道;“玉兒,你是不知,剛娘做了一個噩夢,竟是差點醒不過來。”
遺玉臉色一白,張了張嘴卻沒有發出聲音,低下頭只等盧氏喝完那完粥將碗遞給了她,這才堪堪開口道:“娘,您可還想睡?”
盧氏疑惑地搖了搖頭,又看了外面的天色道:“真是越活越回去,大白天的我竟就睡去了?”
遺玉咬脣將碗放到一邊,心中一陣翻騰,雖知道盧氏這是下意識的逃避行爲,如果可能她也不願意拆破,但又想到如今情形,無奈之下坐到盧氏牀邊,狠狠心道:“娘,您若休息好,咱們就商量下現今如何是好罷。”
“商量什麼。”盧氏聽她一說,似是想起什麼,臉色微變,但還是懷着一絲僥倖心理問道。
“娘,您、您不記得白天的事啦?”
這一問出口,盧氏再難說服自己一切都是夢境,只閉了眼睛向後仰去,遺玉被她這動作下了一跳,只當她又要暈過去,忙去摟了她,卻被盧氏反手推開。
“你且、且容娘想想。”盧氏花落便仰倒在牀上,雙眼直愣愣地看着房頂,叫人看不出她在想些什麼。
遺玉想要勸慰,卻又知除非盧氏自己想通,她說再多也是無用,倒不如給她娘一些時間讓她適應現狀,兩人再好好商量應對之策。
此時她心中也是苦悶的,早晨送走兩位兄長時,雖有離愁卻是喜悅的,可沒想到僅是一日間,竟有了這等飛來橫禍。王氏今日所作所爲,她一開始並未看透,等到想明白卻已經讓人得了罪證確鑿,盧氏更是受不了打擊暈了過去。
那個張鎮長確是地方上的一霸,單他一個妾家的小舅子就能做出強搶民女之事,想來他也好不到哪裡去,聽王氏句句所講,皆是夥同她姑媽將她娘給賣出去過了,那張鎮長看樣子也是打定了納她娘做填房的主意。
自盧氏中午暈倒到現在,她從一開始的焦急到冷靜,後來倒真想了幾個辦法出來,但是,這前提卻都是那張鎮長是個不知情的,若是這張鎮長也摻合進王氏同那王姑媽的詭計去,她們娘倆就只剩一條路可走了。
這邊盧氏和遺玉各自陷入沉思中去,一陣輕微的敲門聲卻突然想起,遺玉看了看沒有動靜的盧氏,爲不可聞地一嘆,便起身出去開門了,她倒是好奇這個時候誰還找來?
門一拉開一半,她的臉色便“嗖”地拉了下來,冷冷盯着眼前來人,道:“你還來我家做什麼。”
來人正是王氏女兒李小梅,遺玉曾當朋友看待的小姑娘,遺玉卻在家中被搜出那塊佩環之後,對她再難諒解了。
“小玉,你、你先讓我進去好麼,我有事要講與你聽。”李小梅臉上卻是掛着愧疚的,她這表情雖然遺玉感到一絲安慰,卻依然無法對她有什麼好臉色。
“有什麼話你就趕緊說,我可不想你進來一趟我家中又多出些勞什子信物來。”遺玉卻是不肯放她進去。
“我、我真的有事,在這說不方便,你讓我進去罷!”她見遺玉不肯讓她進屋,便慌張地朝身後看去,似是瞧見了什麼一樣,神情一急,竟是將毫不設防的遺玉推進了屋去,順帶自己也擠了進去。
遺玉被她虎了一跳,回神卻見她反手去落自家門拴,當下喝道:“誰讓你進來的!出去!”
李小梅被她一吼更是慌張,手抖了幾下纔將門落上,連忙又轉身去捂遺玉的嘴,一邊在她耳邊小聲道:“噓、噓,我娘在外頭找我那,莫要喊、莫要喊,我真有急事要講。”
遺玉藉着一旁窗子透進的微弱月光,看清她臉上的神色,暗道她這模樣也不似作假,又聽見外頭突然想起了王氏的呼喊聲,這才微微動容。
使勁拉下李小梅汗溼的手掌,壓低聲音道:“若你再敢騙我,哼!”
遺玉充滿威脅的一聲落在李小梅耳中卻是讓她一喜,忙也小聲答道:“不、不,我再也不騙你,我們先進去罷,好麼?”
遺玉也不答話,扯了她一隻衣袖將她帶進屋中。
盧氏坐在被窩裡,看着牀前這個垂着腦袋的小姑娘,心中百感交集,聽完了她這麼前因後果的一段解釋,也不答話,只愣愣又扭頭看了遺玉開始發呆。
天色過暗,遺玉也沒注意到盧氏的眼神,而是在消化着剛纔聽到的一切。
原來王氏和王媒婆兩人竟然從前來說親那天起就將盧氏給算計上了,爲財也罷爲怨也罷,總之是定了計要將盧氏弄進張鎮長家的。王媒婆更是個有心眼的,卻知道用軟的盧氏是決計不會答應,於是就與王氏商量了對策。
她那天回張鎮後就將盧氏這人說給了那張鎮長聽,又把盧氏行爲品貌給誇了個天邊,卻沒講盧氏根本不願意改嫁之事,張鎮長聽後動了心思,求她務必辦妥此事,還送了作爲信物的碧玉雙魚佩環,託她轉給盧氏。
王媒婆收了信物後又來了一趟靠山村,同王氏商議後決定等盧智的解試結果出來後在做打算,若是盧智不中,那自然好辦,若是中了需得盧智離開之後,再設計盧氏,到時就是盧智真的混了個一官半職的回來,也恐怕早成定局,她娘都已經過了張鎮長家的門,張鎮長便是他爹,難道還能翻了天去。
那張鎮長卻是也被矇在鼓裡,若是他知道盧氏有個兒子進京趕考,恐怕還要對這親事思量一番,王媒婆卻是打的兩頭瞞哄的主意,今日她設計一旦成功,張鎮長就是知道盧氏拒婚也只會當她是反悔,而不是一開始就沒答應。加之再知道了盧智的事情,依他脾性,恐怕是會一不做二不休,不顧盧氏反抗將人強娶了回去的。
如此這般便是實情了,李小梅此時也向兩人承認了自己先前說謊,以及前日來她家中藏那佩環的事。儘管遺玉已經猜到,但真聽她說了出來,卻還是難以接受,只能暗道一聲隔山隔水隔肚皮,知人知面不知心了。
“如此,你明日且向鄉親們說明白了罷,也還我娘一個清白。”遺玉嘆道,若是這李小梅真願意幫她娘作證,她大概也難再記恨她。
卻不想李小梅聽了她的話後,慌忙搖頭擺手道:“不行、不行。”
“不行?”遺玉一愣,隨即不氣反笑:“爲何不行,許你做的,就不興你認得?”
“不、不是......”李小梅猶豫了一會兒,終於開口道:“我是不能替你們作證的,若是、若是我說了實話,我娘、我娘就要把我嫁給張鎮那個孫瘸子啊!”
遺玉是聽過這事的,可她竟不知道王氏拿了這事嚇唬李小梅,又想起當時聽說這事後,李小梅也並沒有表示過反對,怎地現在卻這幅態度:“先前你不就知道你娘屬意你嫁她,怎地又怕起來?”
“我娘又沒同他家說定,我只當她是與人說笑纔不在意,我、我那時也沒見過他模樣,年前見了一回,卻是個麻子臉,講話還口吃,我不想嫁他。我娘卻說,如若我不聽她的話,便去替我定了這門親,我怎麼能不照她說的做。”
遺玉冷笑道:“她那是嚇唬你,若你真不願意,你娘又怎會把你往火坑裡堆。”
“我娘不會,可是我姑婆會啊!”李小梅失聲叫道:“我姑婆卻是不管我這些的,她、她只要有賞錢可拿,又管的我是誰家閨女,我娘最聽她的,難保不被她糊弄了去,稀裡糊塗將我嫁了。”
“你就怕自己尋錯了良人,卻不管我娘死活麼!”遺玉知道她並不是主謀,但聽了她的話還是難抑怒氣,他們一家人從沒對李小梅防備過,因此才讓她得了手。今日這事若不是李小梅的摻合,恐怕也很難成功,鬧了半天她竟是爲了自己的終身幸福才這樣狠心。
人心就是這樣的,不管你表面再善良再老實一個人,真的被觸及到了自身利益,那也是會將別人推出來做替死鬼的,李小梅的作爲雖然並不是發自本心,但是她助紂爲虐的行爲卻是潛意識地將自己的幸福同盧氏的將來做了替換,遺玉原本聽她坦白事情後變得有些鬆動的心,一下子又涼了下去。
“我、我不是.....嗚嗚嗚...小玉,你別生我氣,我不是那樣的,我只是、只是害怕,我現在不是來跟你們說清楚了麼...怎麼你還生我的氣...”李小梅聽出遺玉話中的寒意,心中一急又覺得委屈便哭了起來,她也是好不容易纔在她娘眼皮子底下跑出來的,原本想着跟遺玉和盧氏說清楚後,對方就會體諒她,可遺玉不但不理解她,反而這樣指責她。
“行了。”遺玉這才注意到從頭開始就在發呆的盧氏,眉頭一皺,不耐煩地對哭哭啼啼的李小梅道:“我是知道你來做什麼了,說要幫忙,結果只是爲了求個心安而已,你且走罷,以後別再來了,全當我不認識你這個人。”
“那、那等盧智哥回來了,你不要把我做的這些事告訴他,好麼?”李小梅見遺玉開始攆人,也就收了淚水,哽咽着小心翼翼地問道。
遺玉這下真是被她氣樂了,僅剩的一點耐心也告罄,咬牙切齒道:“你馬上給我滾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