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昨晚韓王在後點更衣,想必也是你動的手腳,你原本想要招惹的目標應該是在他身上吧?”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該死,她竟然猜到了!
看着長孫夕陡然撐大的貓眼,遺玉更加確定先前猜測:若後殿的運氣賭的是長孫夕的“高嫁”,那前殿的運氣,賭的便是能否在刺客手下撿到一條小命,前者關乎終身,而後者險象環生,也就是說,這個賭約,從長孫夕讓她挑選是去殿前還是殿後時,便開始了。
難怪自己挑選去殿前時,長孫夕臉上會流露出那種決然的神色,原這一局是賭上了她的終身。
“豈料陰差陽錯同漢王攪合在一起,你竟然也‘將就’了,拿你的終身大事做賭,”遺玉帶着一種近乎憐憫的神情,看着長孫夕,低聲感慨道:“長孫夕,你真是我見過最任性妄爲,自私自利的女子,你的心裡只有你自己,真是可憐。”
長孫夕被她眼中的同情刺激到,連閃殘餘的笑容收緊,一手擒住她手腕,不顧下巴可能被她指甲傷到,狠狠拉下,騰地一下站直了身,同遺玉齊高,陰沉着一雙眼睛,毫不相讓地逼視遺玉,冷笑道:
“哈哈,我需要你來可憐麼!”
“不要誤會,我可憐的不是長孫小姐你,”遺玉冷淡地回望,語調同眉角一起微微上揚,帶着幾分譏誚:“我可憐的是每回你做了蠢事,都要替你擦嘴收尾的長孫大人。可憐的是那些被你利用還傻乎乎地同你交好的人們,可憐的是被你這張臉迷惑的人,可憐他們不知你這具紅粉皮囊下包裹的是早一副狼心狗肺,哼,像你這樣不親不孝不義的人,讓我可憐,你配嗎?”
“你……”長孫夕極力剋制,但眼中四竄的紅絲,和肩膀的抖瑟,還是透露出她此刻的憤怒,但下一刻,她偏偏笑了,緩緩鬆開遺玉的手腕,彎着眼睛,藏住神情,搖頭甜聲道:“你說這些,要我動怒,是爲了掩飾你的慌張麼,掩飾你因爲四哥心中抹不去的那位蘇蘭姑娘,羞惱,氣憤,嫉妒的模樣麼?”
“哈哈哈,盧遺玉,我的確不需要你的可憐,你說的對,我是自私,可我這樣自私自利的人,永遠都要踩在你的頭上。我爹是這大唐的國舅,是堂堂趙國公,尚書左僕射長孫無忌,我以後的夫婿,也會是這大唐李姓的血親,你便是再在私下逞些口舌之快,現在,你要敬我一聲‘長孫小姐’,日後,你也要低頭敬我一聲‘皇嬸’!”
皇嬸,遺玉失笑,大大方方地承認,“沒錯,我是因爲那位蘇蘭姑娘,心中有些不快,可我不會羞惱,不會氣憤,更不會嫉妒,因爲沒有這個必要。”
“你少在我面前裝模作樣。”
面對長孫夕滿面的嗤色,遺玉從容不迫,伸出一雙手來,落在長孫夕肩上,不理會她的皺眉,兀自去整理起她剛纔掙亂的衣襟,藉着這“親密”的動作,細聲道:“唉,你這傻子啊,若李泰真有把那個女子放在心上,你那害死了蘇蘭的太子哥哥,又怎會安然至今。聽說這個故事之後,羞惱、氣憤、嫉妒的那個人應該是你吧。我不會,是因爲我瞭解他,我告訴你,這世上,也僅有我一人能喚他‘夫君’,你便是窮極一生,也只能像現在這樣,私底下喊他一聲四哥,哦,不對,再過一些時日,你連這聲‘四哥’都喚不了了,你說我說的對不對,皇嬸?”
“你找死!”長孫夕眯起一雙利眼,毫不設防地伸手揪住了遺玉的衣襟,咬牙道。
“鬆手。”遺玉脖子被勒緊,並不見驚慌,眼中卻也凝起一團寒色。
長孫夕不知危險在即,手上勒的更緊,“我真想就這麼把你掐死,總有一日——啊……”
一聲嬌呼,她頸後一癢,只覺四肢突然脫力,手指鬆開,瞪着一雙溜圓的眼睛慢慢蹲坐在地上,半垂的腦袋被人託着下巴擡起,長孫夕並不覺驚恐,然在遺玉面前這個樣子,卻叫她愈加羞怒。
“我說過讓你鬆手,”遺玉撥了撥手指上的戒指,順勢坐在茶案上,擡起長孫夕的腦袋,迎上她那雙漂亮的杏眼,接着她剛纔未說完的話講下去:“總有一日,你會後悔你今時的所作所爲。”
“你……你對我……使毒,你怎敢?”沒了力氣的長孫夕,就好像是一隻被剪掉爪子的家貓,氣勢不減,可着實沒什麼威脅性。
“我爲何不敢,當日在東郊馬場,我不是就毒過你一次麼,你是不是忘了,我連自己的腿都敢不要,你真當我是個任人打罵不會還手的主麼?”
想起那晚屈辱,遺玉眼色沉下,用力捏了長孫夕的下巴道:“你最好清楚,我殺過人,摸過的屍體比你見的血都多,若論膽量,你還差的遠,我現在不動你,並非是因爲我忌憚你,你該慶幸你有位疼寵你的好父親,若不然,憑你對我做過的事,足夠我殺你十回。”
殺過人,見過血,摸過屍,歷經過兩回生死的人,身上本就帶有血腥,遺玉不加掩飾身上的戾氣,字字陰寒,生生將剛纔還天不怕地不怕的長孫夕,逼得夾起了肩膀,她打了個激靈,瞳孔中不自覺地放大了一抹驚懼。
“呵呵,”見她這受驚的摸樣,遺玉一笑,收斂了氣勢,單手從懷裡掏出一隻裝着煉雪霜的小銀盒打開,食指摳了一點乳白色的藥膏,神情冷淡地塗抹在長孫夕先前被她捏腫的下巴上。
“有膽子……你不要給我用藥。”見狀,長孫夕一邊懊惱方纔的退縮,一邊不屑道。
“我的膽子可不是用在這種地方,”遺玉不受激將,塗完了藥,捏着她的下巴左古晃了晃,眼尖地瞧見她左頰上被脂粉遮掩的一塊紅腫,挑着眉毛食指在上面刮過,打趣道:“哎呀,這可不是我打的,長孫大人真下得去手,你這張臉若毀了,還能剩點兒什麼?”
長孫夕再怎麼有心計,到底今年纔剛滿十五,被遺玉這樣拎在手上羞辱,禁不住氣紅了臉,眼中恨色更濃,心裡已將遺玉千刀萬剮了一個來回。
“今天就到這兒吧。”遺玉鬆開她,任由她癱軟在地上,站起身整理着坐皺的裙裳。
“前晚宮中行刺一事未了,平陽公主尚在昏迷當中,刑部擱案未交,你我都同此事牽連,我無意與你多做糾纏,你與其來找我晦氣,不如省省力氣等着應付大理寺的提審吧,我只提醒你一句,若是你還想做我‘皇嬸’,那便不要咬着我不放,惹我不高興,我可不保證不去提醒一下當了替補的漢王,叫你賠了夫人又折兵。”
“我……”
遺玉沒聽清她說什麼,又看了她一眼,大步走出去,到了門口,才扶着門框,回頭看着匍匐在地上的人影,擡手叫來平彤,吩咐道:
“長孫小姐身體不適,在屋裡歇會兒,你看着時辰,一刻鐘後,給她收拾乾淨,同一凝親自護送她回府,別在路上少了胳膊腿兒的,又要賴到咱們我身上。”
平彤瞄了一眼屋裡情景,暗暗咂舌,規矩應聲,“主子放心。”
“我……總有一日……”長孫夕閉上雙目,眼角擠出一滴屈辱的淚珠。
……
又是兩天過去,遺玉提也沒提那個故事裡的蘇蘭姑娘,還有那座裝滿了姬妾的別院,並非是她不在意,相反,她在意的要命,若不是李泰每日的行程她都瞭若指掌,知曉婚後他沒那個精力和時間在外面鬼混,也沒去過什麼不該去的地方,一早便揪着他“審問”八百遍了。
眼下正亂,各種麻煩纏身,她暫時只當是從沒有過這件事。
昨日,大理寺和刑部同時開審,明察用在史蓮和唐妙那羣小姑娘身上,私刑用在刺客留下的活口身上,李泰和李恪兩人奉旨從旁協助,遺玉雖然心憂墨瑩文社幾人安危,可也沒有不識大體地求李泰做什麼爲難的事,而是正大光明地帶了吃食,到牢裡去探望。
就算是同刺客牽連上,但畢竟都是達官貴人家的小姐,獄卒不敢怠慢,牢房不算乾淨,可也不會有動用私刑的事發生。
見到遺玉來探,包括晉璐安在內一羣被關在一處的幾名女子,都是既驚又詫,心中油然生出一股感動,打那天事發後,她們一覺醒來便身處牢中,也就是家裡匆匆來探過一回,訓了罵了,只讓她們乖乖在牢中等候消息,她們也知這回是惹了大事,哭了怕了幾日,卻只有遺玉一個外人前來安撫。
“你們也別太擔心,這事情明顯是你們被人利用,皇上同幾位審案的大人心中有數,拘着你們,也是情勢所迫,萬不要灰心喪氣,等查明那羣刺客來路,想必就會放你們出去了,此案現由刑部交接,我家殿下同吳王輔查,我在外頭注意着動靜,一有消息便會來探你們,有什麼想吃的,待會兒同我說了,我下回再帶來。”
隔着一道牢門,遺玉溫言勸慰,話不能說的太明白,裡面幾個聽懂就是。
又讓獄卒驗過食盒,同平卉一道將精心準備的吃喝遞進牢門那頭,幾人接過,有多愁善感的,忍不住垂下淚,同她道一聲謝,晉璐安更是隔着牢柱,伸手拉了遺玉衣襬,哽咽道:
“珏姐姐,這禍是我們自己闖的,你千萬別因我們沾若麻煩上身。”
遺玉憐惜地攏了攏她散亂的頭髮,湊上前,小聲道:“放心,你們不會有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