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湘北沅陵桃花源之間,正當桃花盛放時節,沅江畔的三清現外,忽然由桃花林深處走出一個紅衣少女,左手舉着一束桃花,右手輕提紅綾羅裙,碎步輕盈,繞林而出,緩緩向江邊走去。紅衣少女本來長得頗美,再襯着一身紅裝,愈顯得清麗華貴,人面桃花,相互輝映。
紅衣少女走近江邊,凝眸望着急湍江流,嘴角間淺笑盈盈,意態甚得。忽然她把手中桃花摘下幾朵,投入江心,被急漩一卷,立時隨水流去,而紅衣少女微微嘆一口氣,一張勻紅臉上浮出淡淡的幽怨神色。突然由上游急馳來一隻小漁舟,江水湍速,小舟如箭。
小船上站着一個慈眉善目、六旬開外的灰袍僧人,這時,少女看清舟上人後,立時嬌喊一聲:“師父……”跟着蓮足一點,紅衣飄飄,一個嬌小玲球的身子,直向那湍急江流飛去。
老和尚一聲大笑道:“十七八歲大姑娘啦,怎麼還是這麼頑皮!”右手抓起漁舟上鐵錨,猛向岸上投去。老和尚臂力實在驚人,鐵錨出手,宛如流星飛失,紅衣少女不過剛剛到船上,那鐵錨已深入岸上土中。船身被急流向下一衝,扯直鋪繩,橫裡向岸邊蕩去。老和尚闊大袍袖一展,人如弓箭離弦,橫躍過兩丈五六水面。
回頭望那紅衣少女,也向岸上躍來,身到中途,似乎力盡,由空中直墜下來。眼看就要落入水中,猛見她雙臂向上一抖,人又升高八尺,紅裙飄成一個車輪大小的圓圈,嬌笑聲中落到那老和尚身旁,說道:“師父,你看這燕子飛雲的功夫,是不是有了進境?”
老和尚點點頭笑道:“進步是有一點,只火候還差,如在強敵環攻之中,不能分心,你就不能這樣得心應手了。”
這時一個丰神如玉的少年,迎向和尚躬身一禮,說道:“家師曉得悟空師伯今天要來,派弟子觀外迎接,不想師伯佛駕早到了。”
老和尚笑道:“三月來鸞兒叨擾寶觀,不但妨礙你師父清修,恐怕也累你武功進境了。”
那少年慌忙垂手答道:“青鸞師妹,聰明絕頂,又已得師伯武學絕傳,三月來得和青鸞師妹切磋武技,弟子獲益不淺,怎能說是叨擾呢?”
紅衣少女聽那少年贊她,心中高興,側頭深情款款地望着那少年,可是那青衣少年卻目不斜視,垂手靜立,一派拘謹。
老和尚看在眼裡,暗暗嘆了一口氣,心想:鸞兒自年前和他見過一面後,常常鬧着我要到三清觀來,雖然她也喜歡這裡桃花,但這無非是藉口之詞。看樣子,鸞兒使他回想昔年一段情場舊事,恍如惡夢,揮之不斷,二十年面壁拜佛,仍不能消除這點癡念,每當午夜夢迴,腦際仍然浮現她的音容笑貌……如今她已遭人毒手,臨死前傾吐愛意、含淚託孤,鸞兒是她唯一骨肉,如果再讓她重蹈覆轍、抱恨一生,叫自己如何對得起她在天之靈呢?想到這裡,不覺冒出冷汗,擡頭一看,斜西春陽,透過桃林,照射在青鸞臉上,眉間嘴角,似笑非笑,嬌癡無邪,出神地看着那青衣少年。
突聞幾聲淒厲的嘯聲傳來,恍如傷禽怒嘯,尖銳刺耳,悟空大師兩道慈眉一皺,轉頭見青衣少年和青鸞都停住了步,並肩而立。略一沉吟,逕向觀中走去,那嘯聲愈來愈近,而且夾雜着金鐵交鳴之聲,想是兩方已交上了手,青衣少年雙眉一鎖。心想:這三清觀外,沉江水面上一向平靜,難道真有強盜敢在三清現外面打劫商旅不成?這倒不能不去看看了,心念一轉,立時移步向着江邊走過去。
青鴛童心未泯,見青衣少年向江邊走去,哪裡還能忍耐得住,嬌喊一聲:“馬師兄等等我,我們一塊兒走吧。”
那青衣少年停步回頭,見她如飛跑來,滿臉歡愉,嬌憨可人,不覺心中一動。就在這剎那時光,面前桃林幽徑上.跑過來一個滿身血污的大漢,手中提着一柄單刀,身後緊追着兩個老者,三人來勢都快,疾如流星飛失,不過轉眼工夫,已近兩人。猛見追得較前那位老者,揚手打出一蓬銀芒,全中那滿身血污提刀大漢背上,那大漢雖中暗器,仍是拼力急跑,一眼就見攔在路上的一男一女,立即高聲喊道:“快去請三清觀主。”
說話時,腳下略慢一步,已被身後兩個老者追上,四掌齊發,身子被震起七八尺高,砰然一聲,摔倒地上,口中鮮血直噴出來,路旁兩株碗口粗細的桃樹,也吃那兩個老者掌力震斷,滿天桃花灑下來,猶如一片花雨。
這青衣少年名叫馬君武,是三清觀主玄清的愛徒。玄清是崑崙派三老之一,以分光劍法和天罡掌馳名武林。馬君武追隨玄清十二寒暑,已得崑崙派大部真傳。
馬君武縱身攔住兩人,定神一看,見兩人都在五十以上的年紀,靠東面一個生得八字眉,三角眼,一張陰陽臉,左面黑,右面白,留一頭三寸多長的蓬髮。右邊一個,臉色倒是很白,只是沒有一點血色,好像死去幾年的人還魂復生一樣,顎下留着一綹黃鬚,兩個人都穿白麻布長衫及膝的大褂,赤足麻履,越顯得兩人陰氣森森,令人望而生寒。
青鸞一見馬君武縱身攔住,怕他一人吃虧,也跟着一躍而上,等她看清兩人的怪樣子之後,嚇得向馬君武懷中偎去。
陰陽臉的怪人冷笑一聲問道:“你們這兩個男女娃娃,是三清現主的什麼人,快快閃開,不要礙事!”馬君武心思機敏,眼見剛纔兩人震斷桃樹的威力,不是江湖極負盛名的大盜,必是風塵俠隱之流,未弄清人家來路,不便開罪,何況自付非人對手,只有先用活穩住對方,俟候師父到來再說,立時低聲對偎在身邊的青鸞道:“鸞妹快去請師伯、師父。”青鸞點點頭,轉身向觀中跑去。馬君武躬身對兩個怪人一揖說道:“晚輩是三清觀主弟子。請問兩位老前輩的大名尊號,好讓晚輩去通稟家師迎客。”
哪知兩個怪人已看透了馬君武的心意,同時啥啥兩聲怪笑。陰陽臉怪人笑聲過後,冷冷答道:“你這娃兒倒很工於心計,大概你認爲玄清的聲名可以震懾住我們……”他話未說完,那臉色慘白的怪人接道:“老大,我們先把東西拿到手裡再說。”說着,身形一晃,直向那中掌倒地的垂死大漢撲去。在這種形勢下馬君武不出手是不行了,看人家來勢如離弦母箭,快速已極,只得潛運內功,施出天罡掌法中“橫江截鬥”橫裡一擋,只聽砰的一聲,如擊敗革,馬君武整個身子被震得倒飛五六尺遠。那臉色慘白的怪人也沒想到馬君武功力這樣深厚,出其不意,也被這一擋之勢,震退了三四步遠。
馬君武身子落地,只覺得一陣頭暈眼花,幾乎昏倒,勉強定住神。再看那受傷臥地大漢,帶着滿身血污,着地滾過來八九尺遠。怒睜兩隻環眼,口鼻中仍不停向外流着鮮血。那兩個怪人已分左右猛撲過來,陰陽臉的怪人口中說道:“你這娃兒找死,可別怪你齊大爺心狠手辣。”馬君武剛纔擋了一下,已感不支,現在兩人同時撲到,其勢更是凌厲,只要自己再擋其鋒,輕則重傷,重則殞命。可是他已看出受傷大漢必懷有重要的物件。說不定這物件和自己的恩師有切身關係,馬君武無法再顧到生死危險,兩臂一張,全力迎去。馬君武剛一發動,突聞一聲斷喝:“武兒快退,你不要命了嗎?”馮君武聽出聲音,急收前衝之勁,施展出“燕子十八翻”的身法,猛一提丹田真氣,在半空橫裡一翻。饒是馬君武應變夠快,仍是略慢一步,只覺一股強勁無比潛力擊中全身,猶如斷線風箏,頓時血氣翻滾,心裡一迷,恍惚間身子被人接住,同時一陣香風撲面,覺得一隻手在胸前替自己推拿。
桃林頂上破空落下一僧一道,雙掌突出,同時打出內家劈空掌,兩道強猛的勁道一接,立時捲起一陣勁風,已使得附近幾株桃樹上花葉紛飛,這一僧一道同覺微微一震,那兩個怪人卻被震得落地後,連退了三四步才穩樁站住。
三清觀主玄清道人回看愛徒似乎傷勢不輕,不由長眉一揚,對着兩個怪人喝道:“你們江南雙怪,和我三清觀井水不犯河水,何以到這裡取鬧?又下這樣毒手打傷我門下,貧道雖已封劍多年,不問江湖是非,但你們這種欺人太甚的行徑,是不是迫我啓劍出手?”
江南雙怪還未及答話,那滿身血污大漢,突然挺身坐起,指着自己前胸,大聲說道:
“師父,《歸元秘笈》……”可惜他話未說完,那面色慘白怪人一揚手,飛刀電射而出,玄清道人萬沒想到江南雙怪又下辣手,警覺要救,已來不及,一柄雙刃飛刀透胸而過,那大漢已中了一把龍鬚針,再吃內家掌力震傷內腑,本已難支,全憑十幾年內功火候,和未完心願所支撐的一種精神力量勉強支持着不即死去,哪裡還能再受這致命一擊?於是大叫一聲,倒地氣絕。
玄清道人細看那死去的大漢,竟是二十年前被自己逐出門牆的弟子黑煞手沈昌,這激起了這位世外高人的怒火,冷笑一聲,還未及發作出來,瞥見那陰陽怪人一晃身,捷如飛鳥,凌空撲來,攫搶沈昌的屍體。
玄清道人這時已有準備,哪還容他得手,大喝一聲,一招“風雷交擊”猛劈過去,悟空大師也因江南雙怪對一個滿身重傷的人再下這樣毒手,不由也激起無名怒火,抱抽一拂,一招“流螢舞空”向那面色慘白的怪人攻去。
立清道人此時含忿出手,蓄勢而發,內勁外吐,非同小可。陰陽怪人又只顧去搶沈昌的屍體,待發覺掌風襲到,閃避已是不及,只得右掌向後一揮,硬接掌力。只聞一聲悶哼,一條右臂已被震斷,身子也被打飛出七八尺遠,撞在一株桃樹上,花葉紛飛中,樹身一折而斷。
悟空大師搶攻那面色慘白的怪人,也是用了全力,借袍油一拂之勢,集全身功力打出,看似輕逸,實則凌厲。那面色慘白的怪人雙掌推出一接,立覺有一種絕大勁道,把自己打出的內力彈回,心知不妙,趕忙後退,已經太遲,只感到前胸驟似給千斤鐵錘一擊,跌坐在地,張嘴噴出一口鮮血。江南雙怪陰陽判官齊大非、勾魂無常呼延海各接了玄清道人和悟空大師一招,都受巨創,不過江南雙怪武功都非平庸,負傷雖重,尚不至致命,立時一躍而起,陰陽判官齊大非仰天一聲狂笑道:“三清觀主、悟空大師,兩招恩賜沒齒不忘,我兄弟如有三寸氣在,此仇必報!”說完後,江南雙怪各發一聲厲嘯,身子在桃林中閃了幾閃,隱沒逸去。
玄清一聲長嘆,緩緩蹲下身子,在沈昌胸前一摸,早已身體冰冷,剛想站起,猛然憶起他在中刀身亡之前幾句未完遺言,心中一動,伸手一陣摸索,果然在他胸前找出一個小巧玉盒,所幸尚未損壞,打開一看,裡面是一塊尺來長的方形白絹,畫着一幀山水圖。
這山水圖繪了三座高峰,兩前一後,排成了倒品字形,一道瀑布由正中峰頂倒瀉而下,山勢雄奇,意境深遠。玄清道人看了半晌仍是不解,不由把白絹一翻,看背面似是經過人工縫製,心中狐疑,兩指一搓,原來那白絹是雙層的,玄清道人兩手輕輕撕開一看,立時一陣傷心,兩眼淚落。
低頭望着沈昌屍體,怔怔出神,良久後,嘆一聲道:“可憐你一番苦心,竟難如願,你雖身死,仍返師門,列入崑崙派中弟子……”三清觀主這種舉動,看得悟空大師站在一邊發楞。
再說馬君武爲阻擋江南雙怪攫拿負傷大漢,捨命攔截,幸得三清現主及時趕到,喝令退避,才未接實雙怪掌力正鋒,但仍被江南雙使掌風餘力擊中,人由空中摔下來,恰巧青鸞趕到接住,替他推穴活血,血脈一楊,人便清醒過來,睜眼看自己半身偎在青鸞懷中,心中一陣感愧,趕忙躍起。青鸞見他躍起時快速矯健,心裡一喜,問道:“馬師兄沒有受傷嗎?”
馬君武點頭答道:“一時閉氣,尚無大得,有勞師妹救護。”
青鸞搖搖頭一笑,答道:“這樣我就放心了。”
玄清抱起沈昌,道:“君武快拜見師兄的屍體!”馬君武聽得一怔,看師父臉色沉重,哪裡還敢多問!只得對那滿身血污屍體,恭恭敬敬地叩了一個頭才站起來,雙手接過屍體。
悟空大師莫名其妙,又不便開口追問,只好帶着青鸞繞桃林先回三清現去。玄清道人帶着馬君武把沈昌屍體葬在觀後,玄清道人再用大力金剛指神功,在墓碑上寫上了:“崑崙派玄清道人入門弟子沈昌之墓”十五個大字。
葬好沈昌已到酉時,東方天際明月初開,清輝似水,映照着萬樹桃花。玄清道人滿懷沉痛,繞過幽徑,緩步回觀,數十年恩怨往事,齊涌心頭,忽然回頭說道:“君武,你師兄因一時氣忿,誤傷了少林派門人,幾乎傷了兩派和氣,被我逐出門牆,但他事後思過向善,千方百計想再返師門,三度跪求丹室,均遭我拒絕。當時他指天立誓,泣血苦求,只要我準他再返崑崙門下,不管我給他甚麼難題,他都能辦到。我當時答道,除非他尋得武林奇寶藏真圖,否則今生不要再作此想。哪知爲了我這一句忿言,他竟認真起來,二十年來竟被他找到此圖,準備晉獻,求再收爲門下,可憐他到了三清觀的門外,卻遭江南雙怪追蹤擊斃。你以後技成出師,對好人固是不可妄傷,但對那些江湖歹惡之徒,儘管痛下辣手。”
馬君武聽得半懂不懂,只是含含糊糊地答應。
師徒兩人緩步回到觀中,已是初更,悟空大師正等得不耐,本想發作,可是三請觀主一臉肅穆沉痛,倒使他不好再說什麼,便呆立丹室一角,看着老友反常情態出神。
玄清道人移步案前,開了抽屜,取出一個紅漆木盒,恭放案上,先肅容跪拜一禮,然後打開,取出一幅圖像掛在案後壁上。馬君武擡頭細看,只見黃緞底面上用白線繡着一位道裝老人,揹負長劍,栩栩如生,馬君武正覺奇怪,陡聞玄清道人喝道:“徒兒快來參謁祖師遺像,拜領崑崙派鎮山劍法。”悟空大師心中一凝,趕快雙掌合十,敬壁上圖像一禮,隨即輕拉着李青鸞退出丹室。馬君武對着壁上圖像行了三拜九叩大禮。玄清道人等他拜畢,收好祖師圖像,鄭重說道:“武林中都誤認崑崙派分光劍法只有九十六式、其實大謬不然,這套劍法原共有一百零八招,其中有十二招爲全套劍術中精華所在,故又稱爲‘追魂十二劍’,變化神奇異常,因爲我和你兩位師叔相約有言,非經三人同意,這十二招殺手,不傳下代弟子,今夜破例讓你參拜祖師遺像,決意授你追魂十二劍,從明天起,我每天傳你一招……”
說着一頓,嚴肅神色中,略帶悽然,嘆一口又道:“你出去,請你悟空師伯進來。今夜月色很好,可和鸞兒一塊練習一會拳劍,沒有召喚,你和鸞兒都不許涉足丹室一步。”
馬君武躬身一禮,退出丹室。悟空大師正在大殿跨院中,指點鸞兒練拳。馬君武轉告師父的話,自和鸞兒去觀外練習拳劍。
且說悟空大師步入丹室。玄清道人正全神注視玉盒中所藏白絹圖案,玉鼎中香菸嫋嫋,氤氳縹緲,桌上兩支紅燭高燒,光耀如晝。悟空走近身側,低頭一看,桌案平攤着的那幅白絹,紹上橫着三個褪色大字“藏真圖”,下面四句似詩非詩的渴語,寫的是:
萬功歸元秘,一劍神州寒。
蒼松篩明月,石上流清泉。
謁語下面畫着連綿山峰,夾峙着一道幽谷,谷內峰迴路轉,曲折盤旋,幽谷盡處,蒼松林立,一鬆特高,宛如撐傘,月光透松下照,滿地碎鋪銀星,一道清溪繞過巨松下,直向一個深澗中流去,溪水不大,如一條水簾下垂,只是那深澗深不見底,圖上也沒有顯示出洞底景物。立清道人回頭望悟空一笑,說道:“這幀藏真圖是天下武林人物心目中的第一奇寶,百年來爲尋這藏真圖,不知道毀了多少江湖高手性命,我卻不勞而獲……”
悟空大師慈眉一楊,答道:“武林中傳言藏真圖《歸元秘笈》一事,我不過略有所聞,你們崑崙三子位列武林名宿,見多識廣,敢請一道其詳,老和尚洗耳恭聆!”
玄清道人微微一嘆道:“提起《歸元秘笈》,應回溯到三百年前一位奇人和三音神尼,兩人中一個皈依三寶,一個入了玄門,同懷絕技,世無匹敵。當時武林中門派分立,以少林、武當兩派最盛,弟子最多,華山、崑崙、點蒼、崆峒、青城、天龍、峨嵋七派次之,其餘各門各派,雖亦各有獨特武功,但均無法和以上九派相提並論。是時九派中均出奇才,極中國武林人才一時之盛。九派掌門人各以正宗自居,相約比到中嶽少室峰頂,各以獨門武功決鬥,天下英雄豪客無不存一睹爲快之心,少室陣前,集武林空前絕後之盛會。九派各推好手三人出賽,循環比刻以定勝負,比劍七日,九派高手互有傷亡,華山、點蒼、崆峒、天龍四派首遭淘汰,少林、武當、崑崙、青城、峨嵋五派再作決賽,所派人選,均是當代精英,一人傷亡,不知要使多少絕技失傳……”說着一頓,又嘆一口氣。
悟空大師急於喜聽下文,接口問道:“那比劍結果,究竟是哪一派勝了呢?”
立清道人笑道:“如果真的那一次比劍結果,決了勝負,定了名次,當時雖然要傷亡幾位前輩,失傳一部分武學,也許能換得以後的太平。偏巧在各派高手將要動手之際,天機真人及時趕到了少室峰頂,力勸罷手息戰,不過五派各代表掌門人,數百年來,都爲了這名次苦惱,好不容易集各派精英一決名次,哪肯就此罷手。天機真人看勸解無用,立時以一雙肉掌挑戰五派高手,少林、武當、崑崙、峨嵋、青城都存着爭勝之心,各派掌門人看他如此狂妄,藐視五大宗派,無不勃然動色,聯合來攻他。誰知天機真人武功已入化境,在五百招內,用一雙肉掌打敗五派高手,榮獲天下武功第一尊號,五派論劍來決名次的爭執,也就此打消,中嶽少室峰比劍之會,就這樣半途而散了。”
悟空大師點點頭道:“那天機真人可作了一件大善事,使你們五大武林宗派之元氣精英都保留下來,纔能有現在武林中這樣鼎盛氣象。”
玄清道人微笑道:“那次中嶽比刻被天機真人技服五派,半途而散,可是五派對名次之爭,並未就此息唸作罷,相反的更是各自積極鑽研本派武功之長,派遣弟子,混入別派偷學他派武學,以備將來第二次比劍爭名克敵之用。這樣一來,各派對收徒一事,都是謹慎異常,資質、真賦固爲重要,身世來歷更要查明,幾百年來這種明爭暗鬥,無時休止,以致形成各派均不敢以絕學授徒,可是各派武學卻因此日益精進,可惜的只是三兩主腦人物通精其要,門下大多數弟子,不過略學到一點皮毛而已。”
悟空大師合掌直了一聲佛號道:“名氣兩字害人不淺。”
寶清道人又一聲長嘆道:“就拿我們崑崙派說吧,那次少室峰比到後,上幾代各位長老,苦心鑽研,用盡心血,才創出分光劍法和天罡掌法,可是分光到法中最精英的追魂十二劍,卻不準傳授弟子。目前本派中除了我和師弟、師妹之外,遍天下武林同道,只知道崑崙派分光劍術有九十六式,其實這套劍法共有一百零八招,那不準授徒的十二招,纔是全套劍法的精華,我和師弟、師妹,相約有言,必要經過會商之後,選出繼承本派的衣體弟子,才能把追魂十二劍相投。不過現在我已改變了心意,決定把追魂十二劍授予君武,這孩子天資稟賦都是上上之選,更難得的是,他心地純厚,十二年來已盡得所學,如再學會了追魂十二劍後,我這師父也沒有什麼可傳的本領了。”
悟空大師怔了怔問道:“你雖是一片愛護他的心意,私授追魂十二劍,可是你們崑崙三子相約有言,以後你如何對師弟、師妹交代呢?”
玄清道人放聲一陣大笑,乍然停住笑聲說道:“事情的關鍵就在這幀藏真圖了,五派比劍中途而廢,名次未決,雖都心念來息,可是天機真人技服五派高手之後,臨去留下曾語說:武術一道,萬流同宗,紅蓮白藕一家人,何苦用來作名氣之爭,自相殘殺?今後哪一派如再存比劍爭名之心,他決不袖手旁觀。他本是一片善意,哪知卻給他本人招來一場麻煩。”
悟空大師道:“像他那樣的武功,還會有麻煩不成?”
官清道人答道:“天下之大,無奇不有,天機真人一身出奇武學,據聞是由一本拳書、劍譜上得來,既無師承,也無人傳授,他的身世來歷,也沒人知道。自那次他技服五派高手之後,受武林推崇爲天下武功第一,這個天下武功第一的尊號害了他。”
悟空大師奇道:“怎麼這天下武功第一的尊號害了他呢?”
百清道人搖搖頭道:“武林中人,就算內功武學到了超凡入聖的化境,視利祿富貴如糞土草芥,甚至超然物外無我無相,但對這名次仍難完全擺脫,天機真人以一雙肉掌,力服五大宗派高手,聲威震寰宇,固然是暫時壓服了五派爭名之心,消弭了一場殺劫,其實說穿了,還不是爲爭一個名次。他這天下武功第一的尊號,又引動一位蓋世奇人的眼熱。那人是一位佛門弟子,法號三音,就在天機真人技服五大宗派高手後的第三年,這位三音神尼萬里迢迢從阿爾泰山東來,找上浙南括蒼山青雲巖,要和天機真人一較武功。青雲巖開始了一場驚天地泣鬼神的惡鬥,兩人武功真的入了玄境,力拼了三天三夜,仍是難分勝負,第四天後各以上乘內功相排,到最後鬥一個兩敗俱傷,兩人受創俱重,對坐運功調息,這時侯兩人都知道難再久於人世,大徹大悟後化敵爲友,兩人又都是沒有收徒,遂把經世武學合編成三本秘笈,藏在括蒼山一座石洞,命名爲《歸元秘笈》,意思是說天下武學,萬流歸一元。秘笈完成後,又繪了一幀藏真圖,隱示秘笈埋藏所在,據說這幅藏珍圖用一個玉盒盛裝,埋藏在兩人交手青雲巖上,兩位蓋世奇人也就在括蒼山中坐化。這件事流傳至今年已三百餘年,武林中各門派,都欲得《歸元秘笈》,聽說這幀藏真圖百年前爲一位江湖獨腳大盜尋得,可是被殺慘禍立即隨至,覬覦《歸元秘笈》的人太多,任你武功如何高強。只要露了風聲,必難免被殺慘禍,此圖展轉流落,不知傷了多少人的性命,迄今未知秘覆被何人尋得。沈昌不知從哪裡尋得此圖,江南雙怪必是爲了欲奪此圖,追到三清現來。”
悟空大師問道:“藏真圖現已落你手中,你準備怎麼辦,是不是也要去尋那《歸元秘笈》。”
玄清道人點頭答道:“我把追魂十二劍私授君武,就是準備把這堆老骨頭,葬送在括蒼山裡,三百年來各派所以能暫保和平相處,其實都在集中全力搜尋《歸元秘笈》,不管哪派到手,武林殺劫立起。最近百年來華山派一支獨秀,自八臂神翁杜維笙接掌門戶之後,更是人才輩出,日漸壯大,對少室峰一次比劍之辱,無時忘懷。天龍幫崛起黔北,短短二十年,勢力遍及江南,天龍幫主海天一叟蘇朋海,及其屬下紅、黃、藍、白、黑五旗,本都是息隱風塵的奇人,組織天龍幫,網羅江湖上無門無派高手,企圖在武林中九大門派之外,另樹一支主脈。目前江湖形勢,表面上看似風平浪靜,其實骨子裡劍拔弩張,看來第二次比刻定名之爭,爲期當在不遠了。”
玄清道人說至此處,略頓一頓續道:“這《歸元秘笈》,關係今後武林劫運,萬一所歸非人,後果實難想象,爲着這一層關係,我不得不上括蒼山,一盡人力。不過這件事非我一人力量所能辦,有心約你一行,可是你這老和尚向來自鳴清高,不知是否願冒這次風險?如果你不願去,我也沒法勉強你,等我傳授君武追魂十二劍後,就要動身,現在聽你一句話,是不是願去呢?”
悟空大師低頭沉吟一陣,答道:“此事有關武林日後劫運,老和尚自難推辭,再說我已活了六十多年,生死也算不了什麼,只是青鸞這孩子我放心不下,她孤苦無依,又身負血海深仇……”
玄清道人微笑接口道:“鸞兒的事,我已爲你籌謀,如果你願讓她投入崑崙派中,可由我寫封信薦人我師妹玉真子門下。江南雙怪負創逃去,藏真圖風聲已泄,三清現勢難久留,不出一月,必有人找上門來,在我們動身之前,必得先將兩個孩子妥爲安排。”
悟空大師笑道:“她能投入崑崙派門下,造化不淺,老和尚理骨括蒼山也死而無憾。不過話得說在前頭,青鸞身世牽扯到一件仇殺恩怨,他娘臨死留下血書,要她長大後手刃元兇,這件事我不能瞞她一輩子,勢必要讓她知道。父母之仇,不共戴天,將來要給你們崑崙派招惹上麻煩,可不要怪我老和尚事前沒有說明。”
玄清道人正色問道:“李姑娘是不是李桂初的女兒?”
老和尚面色一變道:“怎麼你……你也知道這件事?”
玄清道人感嘆道:“十五年前,李桂初夫婦遇害潛山一事,江湖上早有傳言。不過我勸你最好不要讓她知道身世,害死李氏夫婦的百步飛鈸胡南平,已投入天龍幫那邊,現掌紅旗壇,報仇這事只有等待機緣,妄動不得,早告訴她無異害了她。”
悟空大師慈眉陡豎,雙目神光閃動,接着說道:“這麼說,只有我老和尚替她出面,鬥鬥胡南平了。”
玄清道人微笑道:“你如鬥胡南平,我信得過你不致失敗.問題是天龍幫那邊人多勢衆,海天一叟蘇朋海,確爲近代武林傑出怪才,你大概聽說過他一拐服四醜的事吧!川中四醜,在鄂、蜀一帶綠林道上算得是最難惹的人物,武當、峨嵋,青城三派弟子,屢次圍殲均難如願,蘇朋海路過鄂西,無意追上四醜,一夜工夫,折服了四個龐頭,把他們收羅到天龍幫中。這事件三年前盛傳於中原武林道上,照目前情勢發展下去,天龍幫實力大有凌駕九派之上的趨勢,如果我的看法不錯,十年內武林中必有大變,也許各派精英都要毀在這次浩劫之中。李姑娘報仇的事,何必急在一時,她既投入崑崙派門下,我們崑崙三子自然不會坐視不理。”
悟空大師長長地嘆口氣道:“本來我已是世外人了,哪知爲這丫頭一點恩怨糾纏,竟自無法擺脫,既不能躲避塵劫,還談什麼超然世外。我這就回華林寺打點一下,老和尚要是死在括蒼山,總不能讓華林寺沒有住持方丈,三天後我再來三清觀,藉機把壓箱底的十八羅漢掌最後幾招傳給你徒弟。”說畢,霍然離座,兩隻寬大袖袍一抖,人已離了丹室,接着一個騰步,宛如巨鳥凌空而去。
三天後悟空大師果然又來,只是手中多了一柄禪杖。一僧一道半月工夫,把追魂十二劍和十八羅漢掌,都傳授了馬君武。
因爲那追魂十二劍是崑崙派劍術中最精妙的招數,李青鸞未拜列崑崙派門牆之前,玄清道人自是不能傳授與她。
十八羅漢掌法,李青鸞早已學會,所以半月中最忙的還是馬君武一個,白天習掌,晚上練劍,那追魂十二劍雖只有十二個招式,但半月時間也只是勉強學上手。
玄清道人急要趕去括蒼山,無暇再待徒兒習練純熟,就把馬君武和李青鸞喚入丹室,取出兩封信,交給馬君武說道:“你已追隨我十二寒暑,也該回家一越看看你的爹孃,省親之後不必再到三清觀來找我了,把這兩封信送上崑崙山金頂峰三元宮,親交你兩位師叔拆閱。”
馬君武接過信,拜伏丹室,十二年師恩似海,一旦別離,不禁悲從中來,伏地流淚不止。
玄清道人笑喝道:“天下無不散之筵席,你今哭哭啼啼,哪裡有丈夫氣概!快起來吧。”
馬君武只得站起,垂手靜立一側。
悟空大師撫着李青鸞秀髮道:“你玄清師叔憐你孤苦無依,已準你列具崑崙派門牆,此去金頂峰拜師之後,要好好用心學習。”說過幾句話,慈眉微鎖,一臉黯然神色。
李青鸞聽得一怔,兩隻圓圓的大眼睛裡,涌出兩眼淚水,問道:“那麼鸞兒要一個人上崑崙山了?”
玄清道人微笑接道:“和你馬師兄一塊兒去。”李青鸞一聽說和馬君武一起,站在一邊不再說話。
玄清道人從悟空大師手中接過一個白布小包,交給馬君武說着:“此物必須珍藏,親交你三師叔手中。”
馬君武接過揣入懷中。玄清道人又吩咐道:“你到家後可小住一月,再趕赴崑崙山金頂峰三元宮去,一路上要好好照顧李師妹。”馬君武躬身答應。玄清道人立即催兩人動身登程,當天上午就離開了三清觀。
馬君武和李青鸞走後不久,玄清道人把觀中幾個道人喚到丹室,交代了幾句,立即和悟空大師飄然離觀,直奔浙南括蒼山而去。
且說馬君武和李青鸞。拜別了玄清道人和悟空大師,離開了三清觀,乘小舟沿沅水而下。這一帶河狹流速,小船如箭,馬君武掌着舵坐在後梢,逐波浮沉。李青鸞站在他身側,回顧那漸漸消失的萬樹桃林,臉上掛着一分微微的笑意,眼眶裡卻蘊含着兩包淚水,似有着無限歡愉,也有着無窮傷感。直到船過翦家溪,三清觀景物全失,她才慢慢轉過頭,看着馬君武問道:“馬師兄,你到過崑崙山嗎?”
馬君武搖搖頭答道:“十二年來,除了師尊帶我回過兩次家探望爹孃之外,就沒有再離開過三清觀。”
李青鸞貼着他身邊坐下,說道:“我不大懂事的時侯,就被我師父把我帶到華林寺,十幾年來,除華林寺和三清觀,我就沒有再到過別的地方,師父又一直沒有講過我的身世,我想我的爹孃一定是不要我了,要不,這麼多年來他們爲什麼不來看看自己的女兒呢?”說到這裡,擡起頭望着天上悠悠白雲,兩行淚珠兒汩汩落下。
船行奔馬,勁風拂面,李青鸞身上幽香,隨風襲人,馬君武面對玉人,看她一臉戚苦神情,不禁心動,很想勸慰幾句,又不知從哪裡說起纔好,一時間也徵在那兒,說不出一句話來。李青鸞緩緩擡頭,猛見馬君武發榜模樣,不由一驚,連忙說道:“馬師兄,我說錯了話嗎?”
馬君武先是一怔,繼而一笑說道:“沒有。”
李青鸞又問道:“那你爲什麼出神發楞呢?”
馬君武道:“我想勸慰你幾句,可是不知道說什麼纔好。”
青鸞嫣然一笑,愁容盡散,用衣袖抹去淚痕,伸手把住舵,說道:“你休息一會兒,讓我掌舵吧。”馬君武不忍拂她好意,只得讓她。天色快要入暮的時候,已到了洞庭湖中,看煙波浩瀚,帆影千葉,停泊湖中的漁舟,晚霞裡炊煙裊裊,漁家女布衣赤足,坐在船頭補網談笑。李青鸞從未見過這等景物,喜得眉飛色舞,她玉腕搖櫓,單從那停泊漁舟最多處穿繞而過,她看人家,別人的眼光,也都集中到她的身上,覺得這樣一個嬌柔美麗的小姑娘,哪裡來這般臂力,搖櫓破浪,其快如飛,李青鸞小時,就被悟空大師帶入華林寺,很少和陌生人接觸,心清如玉,雖然千百道眼光齊注視着她,她竟是毫不畏羞,依然運櫓撥水,穿繞漁舟疾走。
驀地裡,兩隻梭報快艇,分左右急駛而來,猛向李青鸞和馬君武所乘小船撞去。李青鸞正玩得高興,碎不及防,眼看右邊快艇就要碰上小船,馬君武猛地伸出右臂,單單迎着急來快艇,潛運真力,一擋一撥,梭形快艇被這一撥之力,旋了幾旋,斜過一邊,李青鸞也右腕用力揭櫓,翻起一個水花,小船驟然衝起八尺,裂開了一道水痕,避開左邊快艇,耳聞快艇艙中傳來幾聲冷笑,破浪如飛而去。
李青鸞目睹兩艘快艇駛去,越想越覺氣忿,掉過頭來,就要追趕,馬君武卻低聲說道:
“算了,他們船快,我們追不上。”
李青鸞茫然問道:“我們又沒有招意他們,他們爲什麼要欺侮我們?”
這一問,問得馬君武瞪着眼答不出話,爲什麼?連他自己也不明白,怔了半晌才答道:
“我常常聽師父說,江湖上無奇不有,這也算不了什麼大事,我們還是快些趕路吧。”
李青鸞點頭一笑,掛上風帆問道:“武哥哥,我們往哪裡走呢?”
馬君武聽她越叫越親熱,乾脆由馬師兄變成了武哥哥,不禁呆了一呆,心想:看樣子,她對我情意越來越深,師父叫我好好照顧她,話中寓意深刻,這位小師妹本來生性驕蠻,連她師父悟空大師都不怕,對自己卻是處處遷就,絲毫不肯違拗,可是自己心目中早有愛侶,勢將辜負她一片深情……他心裡想着,擡頭看李青鸞正在瞪着大眼望着自己,秀目裡情意無限,不禁一陣感傷,暗歎一聲道:“往東走,今晚如風順,明天上午就可趕到我家。”
李青鸞轉舵楊帆,小船破浪東進,她卻在馬君武對面坐下,皺着眉頭問道:“武哥哥,你家裡有些什麼人,不知道伯母會不會喜歡我,我從小就沒有娘管教,變成個野丫頭了。”
馬君武一凜,淡淡答道:“我媽媽最慈愛,她一定會喜歡你。”
李青鸞柳眉一展,笑道:“真是這樣,我就變得最聽話,不讓她生一點氣。”說完話滿臉歡容,轉身伏在船上玩水,馬君武只看得心中冒起一股寒意。
洞庭湖縱橫三百餘里,碧波如鏡,茫茫無涯,風帆鼓盪,船行頗速。李青鸞意怡神快,縱目四顧,看蒼茫暮色中漁舟如梭,不少船上已燃起燈火,乍明乍暗,如干萬隻流螢舞空。
馬君武卻無心欣賞暮色湖景,抱膝坐在船頭,心潮洶涌,起伏不定。忽然,一隻雙桅巨船楊帆而來,不大工夫,已追近君武和李青鸞所乘小舟,同時右側又急馳來四隻梭形快艇。李青鸞伸手從艙中取出兩把寶劍,一把遞給馬君武道:“武哥哥,你看他們又來了,這一次不給他們點顏色看看,他們還認爲我們好欺侮呢?”
就在李青鸞說話工夫,四隻梭形快艇,已經一字排開,攔在小船前面。每隻快艇頭上站着一個短裝大漢。馬君武也有點冒火了,接過李青鸞手上長劍,冷笑一聲問道:“馬某人和各位素不相識,我們又不是腰纏萬貫的商旅行資,各位苦苦相迫,卻是爲何?”
左首第二艘快艇上,一個四旬左右的大漢笑應道:“兩位如果是富商行旅,我們也犯不着這樣勞師動衆,請問朋友你一聲,和三清觀主玄清道人是怎麼個稱呼?”
馬君武面色一變,厲聲答道:“三清現主是我恩師,你們要怎樣?”
那大漢又笑道:“玄清道人老前輩威震江湖,對他老人家弟子怎麼樣,我們還不敢,不過我們久聞崑崙派分光劍法天下無敵,我們幫主想借機和兩位交個朋友。”
馬君武看人家說話很客氣,一時間倒也沒法子發作,皺下劍眉答道:“馬某人初離師門,不懂江湖規矩,貴幫主既願折節下交,馬君武當得拜見。”
那大漢點點頭道:“大俠高足,的確不凡,馬兄看起來倒不像初涉江湖,我們主人不敢有勞大駕,他已親自趕來。”
那大漢說着話,伸手向右邊一指。馬君武轉頭看去,只見那隻雙桅大帆船上,艙門大開,裡而燭光,照耀如白晝,艙門外站着四個彪形大漢,青一色密扣對襟短裝,白裹腿倒趕千層浪,懷抱厚背薄刃鬼頭刀,艙中間虎皮金交椅上,坐着一個身軀修偉,五旬上下蒼白長髯老者,大船慢慢靠近小舟。那老者緩步出艙,對着馬君武拱手一笑道:“無故攔舟,驚擾清興,請到艙中用林水酒,聊謝失禮之罪。”
處此情景,馬君武自是推辭不得,回頭低聲對李青鸞道:“佩上寶劍,我們一起過去。”說畢,首先躍登上大船,李青鸞緊跟着馬君武身後登上船頭。
長髯老者望着四隻快艇上大漢,說道:“你們看好客人船隻。”四個大漢同時左掌當胸一立,對老者一躬身,快艇立時散開。長髯老者纔回首對馬君武笑道:“屬下無知,言語開罪之處,望勿見怪,艙中已備水酒,請入內小飲幾杯如何?”
馬君武長緝答道:“晚輩初涉江湖,不懂規矩,承蒙邀宴,何幸如之,敢請教老前輩上姓尊稱,以便就教。”
那老者打長髯哈哈大笑道:“老朽二十年前和令師玄清道人有過一面之緣,承他仗義,纔多活這幾十年,咱們先入艙中喝幾杯,我還有事請教。”說完,抱拳肅客。
馬君武步入艙中,四個抱刀大漢躬身致敬,看艙中佈置金碧輝煌,華麗已極,紫檀雕花八仙桌上,早已擺好了香茶細點,兩個青衣童子垂手侍立一側。長髯老者讓馬君武和李青鸞落了座,望着馬君武笑道:“這位姑娘也是崑崙門下弟子嗎?”
李青鸞眼睛一轉答道:“怎麼不是,我和武哥哥都不會喝酒,你有什麼話快些說完,我們還急着趕路呢。”
馬君武聽得皺眉,長髯老者卻捻髯大笑道:“好啊!姑娘,快人快語,不失巾幗俠風,兩位行蹤何處,我順便送上一程,這樣既不耽誤兩位行期,又可長夜清談。”
馬君武接口答道:“晚輩們準備在岳陽登陸,只是不敢有勞大駕相送。”
長髯老者搖搖頭笑道:“一夜風帆,何勞之有。”說完,吩咐艙外四個抱刀大漢,張掛雙帆,船放岳陽,又令兩個青衣童子,收了茶點,換上酒菜,和馬君武、李青鸞對酌起來。
馬君武和李青鸞都不會喝酒,停杯不喝。長髯老者也不強勸,只管自己酒到杯乾,一連喝了有十杯以上,才放下酒杯,與君武談些江湖奇聞,絕口不提一句正事。馬君武忍了又忍,到最後還是忍不住,問道:“老前輩邀晚輩登舟時,曾說過有要事賜教,現已酒醉飯飽,願洗耳恭聆教言。”
長髯老者嘆口氣道:“令師對我有救命之思,二十年愧無一報。日前傳言令師獲得武林奇寶藏真圖,致引起各派高手雲集湘北,風聲初傳,來人已是不少,大概這幾天中,三湘水面就要掀起一場爭奪藏真圖的風波。爲這一幅寶圖,百年來不知葬送了多少武林高人性命,江湖上的恩怨殺劫,常要株連數代,你既是崑崙門下弟子,難免不被波及,此事真相如何,我也不敢斷言。實不相瞞,老朽也是爲藏真圖而來,兩位早離此是非地,不失爲上策,令師一代劍俠,必有法自保,不過兩位今後行藏,應求隱秘,倘炫技自露,無疑是自尋煩惱,江湖機詐,一言難盡,我能奉告兩位的也只是這些,咱們再見面時,敵友難料,我送兩位這一程,說不上報答令師之恩德,只能算聊表寸心,今天如不是機會巧合,被我下屬先察覺兩位行藏,要是落在別人眼中,不但要給會師增加無窮麻煩,兩位恐怕也要吃些苦頭了。”
長髯老者一席話,聽得馬君武又驚又急,憶恩師最近半月神態,確實有異,想必和死去師兄沈昌身上搜出的玉盒白絹有關……再想師父要青鸞和自己離開三清觀的神色,似很急迫,前後連想,這件事八成是實。馬君武想了一陣,劍眉微挑,一臉堅毅神情,笑道:“承蒙老前輩如此愛護,馬君武銘感肺腑,家師是否得到藏真圖一事,晚輩實無所知,恕難奉告,各派高手雲集湘北,準備對付家師和晚輩,那是別人的事,晚輩幼承恩師慈訓,素不存犯人之心,但是崑崙門下弟子,卻不是貪生怕死的人,事情如迫到頭上,縱是刀山劍林,晚輩也無所懼,老前輩既是奉命來求謀寶圖,留晚輩同舟夜談,恐有不便,我這就告辭了。”
說完,起身一揖,和青鸞向艙外走去。
猛聽那長髯老者縱聲大笑道:“玄清道人豪氣干雲,馬老弟盡承師風,崑崙門下人才,果是不凡,老朽佩服得很,難得一夜清談,何以竟決絕求去,順風揚帆,天亮前可達岳陽,今宵歡聚一別,我們再有碰面機會,說不定要討教馬老弟分光劍法,無論如何,請兩位讓老朽相送一程.也讓我聊盡一點心意……”說至此,修而住口,長髯顫動,面色悽惶,似有無限傷感。
馬君武知他此刻心中,既感圖報師父昔年救命之恩,又不能逆命行事,看他滿臉痛苦神情,倒不便執意而去,於是微笑
“武哥哥,你在想什麼?”
馬君武低頭看她勻紅嫩臉上,滿是關懷神情,心裡又是一跳,淡淡道:“我在想師父……”
李青鸞點點頭,又是一笑,跟在馬君武身後,向那堵紅牆走去。
兩人越渡了小溪,又穿過一段草坪,翠竹佳木環繞中現出一座莊院,大門上橫題着“水月山莊”四個大字。這時,一個五旬左右老僕正在掃庭院,回頭看見馬君武,高興得丟了手中掃帚迎上來,笑道:“少爺回來了!老爺昨天還提起少爺,明天就是凌小娟姑娘的週年忌辰,你們從小在一塊長大……”
那老僕阿祿話還未說完,馬君武已聽得全身冷了半截,轉頭問:“阿祿,你說什麼,我的表姊死了?”
阿祿搖頭嘆道:“皇天無眼,小娟姑娘倒比老奴先走了。”
馬君武抓住阿祿右臂問道:“她怎麼死的?”
李青鸞站在一邊,看得又擔心,又難過,她本是嬌癡無邪的大孩子,一時間也不知如何勸解纔對,瞪着眼站在一邊發楞。
這當兒,大廳裡走出了一個長衫布履、氣度高華的老者,留着蒼白短鬚,出了廳門,歷聲喝道:“武兒快些放手,你瘋了嗎?”
這一喝,馬君武由神智昏亂中醒了過來,轉頭看父親揹着手站立廳外,這才鬆了阿祿,拜伏地上道:“武兒給爹爹請安。”
老者卻先問阿祿道:“你受了傷嗎?”
阿祿用袖子擦下臉,強笑道:“不要緊,老奴還撐得住,老奴還撐得住。”
老者點下頭道:“你去休息一下吧。阿祿答應着退去。”
那老者看着跪在地上的馬君武叱道:“你二十歲啦,怎麼還是這樣莽撞,我要再遲出來一步,阿祿一條右臂還要不要?”
君武又叩頭道:“孩兒驟聞小娟表姊死訊,一時情急失態,實非有意。”
老者嘆息道:“娟兒的死態的確可惜,我和你忍受已盡到最大心力,天不假年,人力豈能挽回,你起來。”說完話,一眼看到李青鸞,又低聲問道:“這紅衣女是誰?”
君武起身答道:“是武兒師妹,她叫李青鸞,奉師父命送她到崑崙山去。”
說着話,青鸞已走過來,馬君武低聲對李青鸞道:“這是家父。”
青鸞嬌喊一聲:“伯父。”便盈盈跪拜下去了,老者含笑還了半禮,李青鸞叩個頭站起後,也不知說什麼話,望着老者一笑,退到馬君武身後站着。
馬君武父親,叫馬龍,本是明武宗年間御史,因閹宦劉瑾弄權,乞休歸田,隱居嶽州東茂嶺,建水月山在閉門讀書,栽花自娛。馬君武四歲時和小娟由阿祿帶着在溪邊草地玩耍,被玄清道人路過看見,認爲是天生異質,難得遇上,惟恐被別派發現帶走,隨借募化之名求見。
馬龍看玄清道人仙風道骨,知非常人,隨延客入廳待茶,兩個人愈談愈投機,訂作方外交。此後玄清道人每年總來水月山莊和馬龍盤桓幾天,漸漸的便知道了古清道人是位博通六藝、胸羅萬有的奇人。玄清道人四顧水月山莊時,馬君武已八歲,玄清道人直告馬龍,說馬君武骨奇神清,秀逸不羣,但非宦海中人物。
馬龍笑道:“我厭倦宦海生涯,才隱居於此,根本就沒有望子仕途成名之心,你如果其喜歡他,就收他做徒弟如何?”
這句話正合玄清道人心意,也不虛僞客套,立時一口答應下來,兩天後就帶馬君武回到三清觀去,十二年來盡授所學,爲武林中造就了一株奇葩,也替武林中締就一段纏綿感人的情史,此是後文,暫且按下。
單說馬龍與馬君武、李青鸞進了大廳,落座後問道:“你師父這一次沒有同來嗎?你準備哪天再回三清現去?”
馬君武答道:“師父命孩兒侍奉爹孃,一月後送李師妹西行到崑崙山拜師,不再回三清現。”
馬龍笑道:“你既是崑崙派門下弟子,一切自應遵從師父吩咐。我和你娘都到了垂暮之年,什麼事都看淡了,自你小娟表姊死後,你娘更是萬念俱灰,每天守在養心堂禮佛唸經,連我也不準進去打擾她。受她影響,我也動了斬絕塵緣、面壁潛修的念頭,你到後面養心堂去見見你娘,明天備點祭品,去祭拜一下你表姊靈墓,至於你今後行動,我也不願過問,你師父胸羅玄機,他說的大概不會有錯,說不定我碰上緣機,就遁跡世外了。”說畢,起身對李青鸞點下頭,緩步出廳而去。
馬君武看父親背影消逝廳外,不禁落下兩行淚珠,李青鸞遞給他一方絹帕,柔聲慰道:
“武哥哥,你不要傷心好嗎?”
君武按過絹帕,擦去眼中淚痕,笑道:“去見見我娘。”
水月山莊並不大,馬龍所以取這個名字,無非感嘆人生猶如鏡花水月,一切功名富貴,都是空幻的意思。養心堂建築在一片翠竹叢中,漪漪綠篁裡傳出來聲聲佛號。
馬君武帶着青鸞,繞着竹林曲徑,走近養心堂。那只是三間茅舍,竹几木椅,打掃得纖塵不染,正中一張白松木八仙桌邊,坐着一位青衣素裙的美貌中年婦人,雙目微閉,口誦《大悲經》。馬君武緊走兩步,拜伏地上道:“娘,武兒回來啦。”馬伕人慢慢睜開眼睛,莊嚴的臉上露出慈愛的微笑,摸着君武頭頂道:“你回來得正好。你小娟表姊死了,明天是她週年忌辰,她行前還惦念着你,明天叫阿祿帶你去她墳上祭奠祭奠,她就葬在西山腳下,那是你們小時候常玩的地方。”
馬君武流淚答道:“可憐小娟表姊死時,兒連最後一面也沒見到。”
馬伕人扶起馬君武,肅穆慈愛的臉上也泛露出悲傷神色,嘆惜一聲,道:“小娟聰慧,只是生具薄命,她死了倒免去日後受罪,人世間因緣果報,勉強它不得,你也不要太過傷心,同來的這位姑娘是誰?”
馬君武還未及回答,李青鸞早已拜倒地上答道:“伯母,我叫李青鸞,和馬師兄同屬崑崙派門下。”
馬伕人探身扶起她,拉到身邊,看她嬌憨無邪,一派純真,心裡甚是喜愛,問道:“你是君武師妹嗎?今年幾歲呢?”
李青鸞答道:“我十七歲。”
馬伕人把她輕攬懷中,又問道:“你家住在什麼地方?你娘好嗎?”
這一問,問得李青鸞一陣傷心,依偎在馬伕人懷裡,潸然淚下。她幼失母愛,十幾年來在悟空撫養下長大,老和尚雖對她百般愛護,但是無法和女人天賦潛藏的母愛比擬。馬伕人問及其娘,正觸到她傷心之處,小姑娘天性率直,想到傷心就哭起來。她一邊哭,一邊答道:“青鸞命苦,從小就沒有了母愛,師父告訴我叫李青鸞,可憐鸞兒連爹孃什麼樣子都不知曉。”
她哭得悽婉,說得句句斷腸,字字血淚,馬伕人聽得感傷萬千,撫着她一頭秀髮勸道:
“好孩子,不要哭啦,你母親就是活着,也不能跟你一輩子。”
說罷,閉上眼睛,又恢復莊嚴神色。馬君武不敢再打擾,輕輕扯下青鸞衣角,退出了養心堂,老僕阿祿早已替少爺打掃好了臥室,李青鸞自有過去侍候凌小娟的小婢銀瓶,招呼安置。
第二天一早,阿祿備了三色祭品,引馬君武去憑弔凌小娟靈墓。這時旭日初昇,山色如畫,淺山崖下,小溪岸旁,綠草地上,兀立着一座孤家,老僕阿祿擺好祭品,回過頭,滿蘊老淚說道:“少爺,回想過去老奴常陪少爺和小娟姑娘來這裡玩耍,你們在溪裡捉魚,玩得高興時,連飯也不肯回家去吃,往事歷歷如在目前,如今景物依舊,小娟姑娘卻死了一年了。”
馬君武抑制着無限感傷,對阿祿道:“你先回去吧!我要一個人留在這裡。”
阿祿走了後,馬君武再沒法剋制滿腹悲切。星目中汩汩淚下,傷心過度,他反而哭不出聲,跪對小娟芳冢,無聲低泣,這種哭法,最是傷神,不大工夫,淚盡血流。阿祿跑來見馬君武如昏如癡,喚了兩聲少爺,君武渾然不覺,看他星目圓睜,眼角里洞舊出血,只嚇得丟瑰失魄,一路狂奔回水月山莊。馬龍一大早就出去,行蹤無定,馬伕人正在養心常閉目參禪,他不敢驚動,找到了李青鸞姑娘,李青鸞沒有聽完話,已如飛奔去,墳墓距水月山莊也就不過一里多,李姑娘心急如焚,片刻到達,見君武跪地孤家,一動不動,如不是兩眼角有血汩出,真似石雕木刻一般。
李青鸞一陣心痛,撲到馬君武面前,哭喊道:“武哥哥……武哥哥……”一連哭喊數聲。李青鸞驚痛之餘,伸手抓住馬君武一隻左腕,立時如焦雷擊項,嚇得她“啊呀”一聲,鬆開手仰栽地上。這一瞬間,她腦中空空洞洞,宛如一張白紙,足有一杯茶的時間,她才清醒過來,擡頭望天,日已近午,山風拂面,水聲淙淙,李青鸞緩緩站起身子,自言自語說道:“武哥哥死了,我還要活嗎?”忽然轉過身子,兩臂一張,猛向馬君武抱去。
驀地裡,一陣勁風直向李青鸞撞去,同時一個宏亮而又熟悉的聲音響道:“住手!你真的想不要活了嗎?”變生倉促,李青鸞本能地問旁一閃,定神看去,正是洞庭湖遇到的長髯老者。
老者不待青鸞開口,先嘆口氣,道:“他悲傷過深,傷了中元。全身無氣凝聚不散,你此刻如果貿然動地,他內腑凝聚真氣無法疏散,必然凝結成了內傷,內功愈深,受傷也愈重,雖然不死亦必終身殘廢了。”
李青鸞流淚問道:“這麼說,就沒有法子救了嗎?”
長髯老者看李青鸞粉臉上淚痕縱橫,秀目裡無限悽惶,乞憐地望着自己,心中一軟,說道:“好吧,我先把他救過來再說。”說吧,緩步走近君武,右掌向他背心命門穴拍去,左手用推拿手法,活動馬君武當門、肺海兩穴活道。
果然不大工夫,馬君武長長吁一口氣,慢慢轉過頭,李青鸞心中一喜,顧不得對那老者道謝,叫了一聲“武哥哥”,便兩臂齊伸扶起馬君武,她不管身側有人,很自然地用紅色衣袖,擦拭他眼角血跡,臉上淚痕未乾,嘴角間笑意復現。
馬君武見李青鸞情出衷誠,倒也不忍拒絕,只得由她。轉眼瞥見湖中所遇的長髯老者,肅容站立身側,輕輕推開青鸞,躬身一禮道:“老前輩幾時到此,恕晚輩未迎大駕。”
他這一說,李青鸞纔想起應給人家道謝,也盈盈一拜道:“謝謝你啦!老伯伯,你救了我武哥哥。”
長髯老者還了馬君武、李青鸞一禮,一臉肅穆地說:“我本無救人之心,只是不願乘人之危,馬老弟說過,武林中偶伸援手,本屬平常小事,其實你師妹本可以救你,只是她閱歷欠缺,在情急之下,一時間不知如何下手罷了。”
馬君武聽得一怔,轉頭看李青鸞,她更一臉茫然不解,瞪着水汪汪大眼睛出神。
馬武本是聰明透頂的人,略一沉思,便完全瞭然,朗聲笑道:“既承示警又蒙施救,老前輩對我已仁至義盡,足可抵家師昔年援手小惠,老前輩還有什麼教言,儘管當面吩咐,馬君武洗耳恭聽。”
老者手持長髯哈哈大笑道:“馬老弟說得不錯,我們天龍幫和崑崙派素無恩怨,不過那藏真圖是武林第一奇寶,不管哪一門派都存有必得之心,洞庭湖船艙中一席清談,我已對老弟推腑直告,再見面便要領教老弟的分光劍法。”
馬君武微微一笑,道:“老前輩所以追尋到此,無非志在藏真圖,姑不論藏真圖是否落在我們崑崙派中,但晚輩身上確無此物。”
長髯老老臉色一變,冷冷接道:“那只有委屈你老弟一趟,去見敝幫主了。”
馬君武劍屑一楊,答道:“這麼說,老前輩是準備把晚輩擒押貴幫作爲人質了?”
老者一拂長髯笑道:“幫規森嚴,老朽做不得主,只有請你馬老弟原諒了。”
馬君武起身大笑道:“崑崙派門下弟子,還不敢這樣沒有出息的,老前輩想的不錯,恐事實上不如你想的容易。”
長髯老者冷冷一笑道:“令師俠名蓋世,馬老弟自是不凡,我先領教幾手高招試試,咱們再談。”
馬君武笑道:“晚輩質愚才淺,所學有限得很,老前輩既不吝賜教,當得藉機學習學習,只是我們兩度會面,老前輩還不曾把尊姓大名相告,既是要過招動手,難道老前輩也還不願以姓名賜示嗎?”
長髯老者微一沉吟答道:“天龍幫長江分局鄭如龍,還有個不大入耳的渾號,叫做長江神蛟,老弟接招啦。”
說罷,右手閃電般向馬君武抓去。
馬君武一閃,李青鸞已自出手,小姑娘武功不弱,一出手連着三招快攻,一雙白玉般的小手,直似蝴蝶飛舞,鄭如龍叫她一輪急攻快打,竟被迫退三步,鐵青着臉說道:“姑娘武功不錯。但我鄭如龍還不願和女孩子動手,姑娘請站在一邊,我還是向你師兄請教。”
李青鸞笑道:“我武哥哥本領比我大得多啦,你怎麼打得過他呢?”
這句話,激得鄭如龍心頭火發,哼了一聲,怒道:“你一定要替你師兄出頭,怪不得我先領教姑娘的武學了。”
李青鸞道:“這樣最好不過,我要是打敗了,武哥哥自然要出手救我。”說笑回頭望馬君武一笑,紅衣飄飛,雙手齊發,上取雙目,中打前心,掌風颯颯,迅快已極。
鄭如龍長笑一聲,左手箕張而出.反扣李青鸞右腕脈門,右手掌緣斜切,猛切李青鸞左臂。小姑娘不待兩招用實,嬌軀一轉,招式已變,在掌一翻.“葉底偷桃”點向對方右助曲池穴,右腕疾沉,化爲“白鶴亮翅”,反切敵人左臂。鄭如龍似乎沒有估到李青鸞變招如此快速,幾乎被點中穴道,心中大怒。雙掌連環發出,其勢直似排山倒海一般,掌風呼呼,一連搶攻了八招。
長江神餃鄭如龍和李青鸞對拆了五六十招,仍是半斤八兩,勝負難分。小姑娘勝在輕雲巧快,招術精奇,鄭如龍勝在功力深厚,出手穩實,一時間拳風足影,丈餘內花飛沙楊。
鄭如龍一面打,一面暗想,自己在天龍總局中身份不低,掌理長江分局,領袖分局水陸羣雄,今天如敗在一個小女孩子手中,還有何面目見天龍幫主,說不得只有下辣手求勝了。
他惡念一動,拳招忽變,不似剛纔的急攻快打,出手吐招,緩慢異常,但一掌一腳中都帶着一股強大的潛力,這種內家真功,出掌發招,勢非小可,颯颯掌風,震飄起李青鸞紅衣白裙。李青鸞吃苦在功力沒入深厚,縱然招數身法勝人一着,也被逼得漸落下風,又拆解人家十招,粉面上已見汗水。
馬君武看情形不對,他想不到長江神蛟鄭如龍竟使出數十年內功火侯,拼耗真氣對付一個小姑娘,不覺有點冒火。正想喝退李青鸞,猛見青鸞拳路亦變,看她掌式似乎有點像悟空大師教導自己的十八羅漢掌法,但又有很多不同之處,馬君武哪裡知道,這是悟空大師爲造就李青鸞,十年來苦思精研,由十八羅漢掌中研創出一套新奇掌法。因爲十八羅漢掌是外家功,純是剛猛的路子,李青鸞人嬌力弱,女孩子受先天體質所限,不適宜練剛勁見長的外家功夫。悟空大師以外家功夫見長,十八羅漢掌法本是外家功夫中極高的一種掌法,出手講求沉實、力猛,克敵於剛勁之中,李青鸞玲瓏嬌柔,自不適合學習這種掌法,悟空大師才揉合了巧、快兩訣,變化成一套流雲掌,以巧快來補李青鸞剛勁不足。
李青鸞施展出流雲掌後,又和鄭如龍打成平手。李青鸞一個身子真似行雲流水,飄忽不定,繞着鄭如龍團團亂轉,乘虛搗隙,怪招百出。
馬君武心知兩人再打下去,難免兩敗俱傷,立時一舉雙掌,飄飄長衫,投入了兩人掌風之中,施展天罡掌“分浪斷流”,兩臂一分,把兩人隔開,笑道:“兩位素無冤仇,何必一定要拼死活,鄭老前輩功力深厚,再打下去,李師妹必敗無疑,不如就此收手吧。”
鄭如龍心知馬君武這幾句話,故意對他客氣,李青鸞越打越快,再拼下去,鄭如龍自問無致勝把握,馬君武這幾句話,聽得他心裡一陣難過,臉色微微一紅,答道:“崑崙派武學,真個不凡,今天如果我是和令師妹比武試招,那就得衷心認輸,不過今天不是比武試招,這就很難分出勝負了。”
馬君武微笑道:“老前輩如肯對晚輩留餘地,就此罷手,俟我馬君武西行歸來後,定當隨老前輩走一趟,去拜謁貴幫主,說明藏夏圖的誤會,免傷兩家和氣,如果老前輩一定要逞強動手,我馬君武不能不替師門保留聲譽,這還請鄭老前輩三思。”
長江神蛟鄭如龍環眼中神光如電,注視馬君武很久,點點頭道:“馬老弟說得不錯,鄭如龍也自知非敵,不過我奉命而來,作不得主,只有請馬老弟原諒了。”
馬君武劍眉一場,道:“這麼說起來,是非要動手不可了。”
鄭如龍還未答話,突聞幾聲長嘯傳來,馬君武回頭看去,四條人影沿小溪上飛奔而來,不大工夫,四人已近,馬君武隱約辨認出,這四人正是在洞庭湖中分乘梭形快艇攔路的,此時皆全身勁裝,佩帶兵刃,攔在一側。
馬君武打量了四個大漢幾眼,轉臉望着鄭如龍道:“老前輩早有安排,看樣子是非迫晚輩就範不可了。”
長江神蛟鄭如龍不理馬君武的話,向那四大漢問道:“總壇的人到了嗎?”
右邊爲首一個人躬身,答道:“紅旗壇胡壇主和黑旗壇的區壇主,已聯袂趕往三清現去,總壇護法蘇香主也到了洞庭湖,她可能會趕來此地。”
鄭如龍一皺眉道:“怎麼,連幫主的愛女也出動了?”
那人又躬身答道:“據蘇香主說,幫主對此事異常重視,可能親自趕來。”
鄭如龍哦了一聲,臉上隱現傷感,回頭看馬君武氣定神閒,若無其事,暗裡嘆息一聲,憶過去玄清道人救命之恩,心中感愧無限。
馬君武本不願和長江神蛟鄭如龍動手,見他站在那兒仰股出神,不知在想些什麼,輕聲對李青鸞:“我們走吧。”李青鸞點頭一笑,隨馬君武身後,緩步向水月山莊而去。
四個虎視在側的大漢,剛要移步攔擊,被鄭如龍播手阻止,十隻眼睛看着兩人一前一後,逐漸消失,鄭如龍纔對四大漢道:“兩人盡得崑崙派武功真傳,真動上手,我們也討不了好處,現在我們只埋伏在水月山莊四周,監視兩人,不讓他們脫梢逸走就行了。”
右首第二人只向了句:“要不要去請蘇香主早來一步?”
鄭如龍點點頭代替了回答,那人立刻一縱身軀,如飛而去,長江神較鄭如龍和另三個大漢也轉過身子,向水月山莊走去。他們剛轉身走了幾步,突聞一聲陰森森的冷笑,起自背後。
鄭如龍回頭看去,不知什麼時候,那青冢旁邊,站着一個瘦骨鱗峋的老者,雞皮鶴髮,白髮如銀,穿一件黑綢紗長衫,打扮得僧不僧、道不道,手提着一支烏黑沒光、上端形如蛇頭的手杖,站在那裡不動,這人並不怎樣難看,只是他穿着打扮和手裡握的一支蛇頭手杖,看得人心生寒意。
鄭如龍久走江湖,閱歷極深,這人一身怪打扮,似乎聽人說過,只是一時間想不起來,低聲約束三個部下道:“不要招惹他,我們走。”四人轉身走了幾步,再回頭看,那怪人已不知去向,鄭如龍暗暗心想:好快的身法,看來追尋到水月山莊的人已是不少。他在無限感慨中,繞過一片竹林,四個人就在水月山在外面埋伏下來。
再說馬君武到了家裡,馬龍正坐在客廳上看書,見兒子和李青鸞並肩歸來,擡頭微笑問道:“奠祭過你小娟表姊的靈墓了嗎?”
馬君武答道:“奠祭過了,兒想早點趕到崑崙山去。”
馬龍笑道:“很好,最好現在就走,你娘那裡我替你說一聲,我已經讓阿祿給你們準備好了行李。說罷,用手一指大廳一用木幾笑道:“你們看看還少些什麼?”
馬君武轉頭望去,木几上早放着一個包袱,還有李青鸞和自己用的兩柄長劍,看樣子就算自己不說走,父親也要催促走了。
馬君武心裡一陣感傷,但他知道目前形勢緊迫異常,遲走一步,就多一分危機,說不定也要替爹孃招來慘禍,就移步取過長劍,背上包袱,跪地流淚拜道:“兒子不能承歡膝下了。”
馬龍起身投書,大笑而出,走到廳外,忽然又停步回過頭來,這一瞬間他眼神中流射出父親的慈愛,慢慢說道:“你們吃了飯再走吧。”說完,背上雙手。緩步出了大門。
阿祿送上飯菜,馬君武哪裡咽得下去,胡亂吃了一碗,就放下碗筷,李青鸞看他不吃,也只吃了一碗。馬君武遞給她一柄長劍,道:“我們走吧。”
李青鸞問道:“不去看看伯母嗎?她很喜歡我,我有點捨不得她老人家。”
馬君武苦笑一下,搖搖頭道:“不要啦,我們得快點走,再晚了,恐怕走不了。”
馬君武佩上長劍,和李青鸞離開了水月山莊,回望故園,調悵無限,這次回家,來去匆匆,前後還不到兩天時間,可是這兩天中,就好像經過兩年一樣,小娟表姊的死,傷透馬君武的心,父親慕道,萬念俱灰,母親學佛,心若枯井,看上去爹孃連他這唯一的兒子也不放在心上,最可怕的還是藏真圖的牽纏風波,但願師門這些思恩怨怨,不要波及雙親……他一面走,一面想,只覺萬感交集,心緒如潮,這滋味說不出是苦是恨。
兩人走了一頓飯的工夫,已到了東茂嶺的出口,下了這座土嶺,就是去岳陽的官道。
這當兒在路上迎面急馳來三匹快馬,轉眼間已闖到山中。最前面一匹馬上,坐着一個青衣少女,肩上斜揹着一柄長劍,後面兩匹馬,騎着兩個勁裝大漢,最後一個,正是李青鸞力鬥長江神皎鄭如龍時,後來的四個大漢之一。
青衣少女的馬衝到馬君武、李青鸞身前,一收繮,馬勢緩了下來。最後一匹馬上大漢已高聲叫道:“蘇香主,就是這對男女。”
那青衣少女停住馬,據鞍打量馬君武和李青鸞一陣,笑問道:“兩位都是崑崙派玄清道人老前輩高足嗎?”
馬君武淡淡答道:“不錯,姑娘橫騎攔路,有什麼教言吩咐?”
青衣少女翻身下馬,星波如電,逼視着馬君武笑道:“崑崙派分光劍法和天罡掌名震武林,我怎麼敢攔兩位去路,只是想和你們商量一件事情。”
馬君武看那青衣少女年約二十一二,雙頰淡紅、眉目如畫、櫻脣菱角、瑤鼻通樑,襯着細細柳腰、合度驕軀,算得上一位絕色美女,只是眉目間透着一種迫人英氣。她一面答着話,一面逼近馬君武身邊。
馬君武退幾步問道:“姑娘有話只管清說……”
青衣少女截住馬君武的話道:“我說出來,要是你不答應呢?”
馬君武聽她語氣迫人,心中冒着火,劍眉一揚,答道:“答應不答應,這自然在我,難道你還敢迫我不成?”
青衣少女一聲嬌笑,道:“你倒是很橫,你認爲我不敢嗎?別說是你,就是你師父我也照樣敢。”
馬君武被她激得怒火萬丈,冷笑一聲,答道:“你是誰?好大的口氣。”
青衣少女柳眉一聳,滿臉冰霜,喝道:“藏真圖是否落在你們崑崙派手中,如果帶在你身上,那就趁早拿出來,彼此免傷和氣!”
馬君武冷冷笑道:“如果藏真圖不在我身上,或是我不願拿出來,你要怎樣?”
青衣少女握劍笑道:“那你今天就不要想出這山口,不信就闖闖看。”
馬君武看情勢不動手是不行了,回頭對李青鸞低聲說道:“跟着我闖。”
話出口,健碗一翻,三尺長劍出鞘,一個騰步躍出去一丈多遠,耳際響起青衣少女銀鈴般清脆的嬌笑,眼前青衣飄動,寒光電閃,青衣少女已仗劍攔在馬君武前面。馬君武心裡一怔,暗想:這少女好快身法。
他心目中驚悸未定,青衣少女已橫劍笑道:“再想想,是不是一定和我打?”
馬君武長劍一推,歷聲喝道:“你簡直欺人太甚,難道我真的怕你不成?”
話出口長劍隨發,一招“寒風滄波”,劍尖銀芒顫動,直刺過去。青衣少女橫劍一架,雙到交擊,響起一片龍吟虎嘯之聲。馬君武只覺右臂一震,長劍幾乎脫手,再看那青衣少女,也是滿臉驚疑神色,秀目深注在馬君武臉上,怔了一會神,纔出手還攻。
那邊李青鸞早已和隨同青衣少女來的幾個大漢交上了手。
馬君武意在脫身,不願久戰,看青衣少女劍招精奇,纏鬥下去,不是短時間可分勝敗,心裡一急,施出追魂十二劍中連環三招,“起鳳騰蛟”、“朔風狂嘯”、“霧劍雲收”三刻迴環猛攻,凌厲無匹,直似風雷進發。
追魂十二劍威勢非同小可,青衣少女被迫得連連後退。馬君武迫退敵人,一個騰步躍到李青鸞身側,出後一劍,震飛一個大漢手中單刀,低胄對李青鸞道:“跟着我闖出山口。”
李青鸞點頭一笑,右手劍“分花拂柳”,青芒閃閃,向幾個圍攻大漢制去,幾個大漢,早就被李青鸞劍光迫得心慌,此際被馬君武內力震飛一個手中單力,如何還阻得李青鸞住?
長劍過處,三人紛紛退避,李青鸞趁勢一縱,躍出去一丈多遠,和馬君武一起如飛而去。
那青衣少女模劍呆立山口,看兩人背影消逝,長長地嘆息一聲,回頭對幾個大漢說道:
“你們去通知鄭局主一聲,就說人家已經闖出了山口,叫他暫回洞庭湖去吧。”說罷遙自上馬,一抖繮繩。獨自向李青鸞和馬君武去路追趕。
幾個大漢看青衣少女粉臉上冷若冰霜,哪裡還敢開口多問!瞪着眼看她縱騎而去。
且說馬君武和李青鸞一陣急步,回頭不見有人追來,才放慢了腳步。李青鸞擡頭看天,陰霾四合,不禁叫道:“武哥哥,要下雨了。”一語甫畢,狂風陡起,接着一道閃光,雷聲大作。馬君武打量四周形勢,不過出了東茂嶺三四里路,距岳陽還有一段路程,看天色驟變,大雨大即,不由皺着眉答道:“這附近一望野坡,四無村舍,恐怕我們要遭雨淋了。”
李青鸞搖指東方笑道:“你看那面森林中,隱透屋角,我們先到那裡避一下雨好嗎?
馬君武順李青鸞手指望去,果見一里外幾株大樹環繞之中,隱見有一排屋脊透出,便點了點頭笑道:“你很細心,要不然,我們恐怕要被雨淋成落湯雞了。”說話間,幾滴黃豆般大小的雨點兒,已落在兩人的臉上。
馬君武喝聲:“快走。”兩人都展開迅捷無匹的身法,一會兒工夫已進叢林,看那林中房舍,原是一座久絕香火的廟宇,門漆剝落,亂草雜生,殘瓦斷檐,異常淒涼,幸好大殿房頂還是完好如初,神案後幾座高大神像,法身殘損,已分不出供奉的是什麼尊神。兩人剛進大殿,外面已大雨如注,雷似連珠,風若海嘯,這場雨在暴已極。
馬君武和李青鸞坐在殿側一角,看雨出神。忽然她轉過頭向着馬君武問道:“武哥哥,你是不是真有藏真圖?”
馬君武搖搖頭笑道:“沒有。”
李青鸞嘆口氣道:“這些人真是不講理,你沒有藏真圖,他們爲什麼還要找我們打架呢?”
馬君武聽她問得天真,不禁嗤的一聲笑了出來。李青鸞瞪大眼睛又問道:“怎樣?我說得不對嗎?”
馬君武笑道:“我沒有說你不對呀。”
李青鸞滿臉迷惘,看着馬君武,秀目中含蘊着兩眶淚水,慢慢把頭靠在馬君武肩上,道:“我知道,很多事我都不懂,只要你能告訴我,我就會用心學的,將來我大了,什麼事都會明白,那我就不再問你了。”
馬君武遇上這樣一位嬌稚的師妹,很是爲難,看她一臉纏綿悽然神情,不覺心動,伸手輕攬她嬌軀,低聲慰道:“你傷心什麼呢?我決沒有嘲笑你不懂的意思……”
李青鸞轉過靠在他肩上的臉兒,滿臉淚痕問道:“那我問你話,你爲什麼要笑我呢?”
馬武輕拂着她秀髮答道:“那不是笑你,而是覺得你說的話好笑,他們都希望從我們身上追出藏真圖的下落,所以就處處截住我們。”
李青鸞眨眨眼睛道:“那他們太笨了,你既沒有藏真圖,他們截住我們有什麼用?”
馬君武道:“他們準備擒住我們做人質,好逼着我師父交出藏真圖。”
李青鸞又問道:“這麼說,藏真圖是在玄清師伯那裡?”
馬君武笑道:“這個我也不大清楚。”
李青鸞滿意地笑笑,又把頭靠在馬君武肩上。殿外風聲狂吼,大雨傾盆,殿裡卻是春意盎然,李青鸞依偎馬君武懷中,柔肌軟滑,溫香襲人,任你馬君武心如鐵石,也不由心旌搖搖,周身俱覺有些異樣,低頭看李青鸞,柳眉舒展,星目微閉,面露笑容,如花盛放,但意態之間,純潔已極,毫無異樣感覺。
馬君武本來想推開她,忽的心中一凜,暗問:她只是發乎一片純情,倚我懷中。是一種很自然的舉動,我怎可對這樣一位純潔的孩子心存邪念,趕緊收斂心神,澄清雜念,一任李青鸞偎倚懷中。
驀地裡,雷聲中傳來一聲長嘯,馬君武推開李青鸞一躍而起,就這一剎那工夫,大殿外已有人笑道:“這場雨恐怕還要下上一二個時辰,你看大殿屋頂還好,我們先進去躲躲雨再說。”
馬君武急拉李青鸞躲到神像後面,兩人不過剛剛藏好身子,殿門中一先一後進來兩人。
第一個道家裝束,黑袍椎髻,身軀高大,紫臉長鬚,環眼重眉,年約在五旬以上,肩上斜背一柄似劍非劍、帶有雙鉤的怪兵刃。第二個是位四十上下的中年儒生,此人白面無鬚,方巾藍衫,腰中微微隆起,似是帶着軟兵刃。
兩人進了大殿,先把衣服上雨水抖去,然後對面坐下。中年儒生先開口道:“三清現主也不是好惹的人物,那藏真圖必要經過一番慘烈爭奪,據我這兩天觀察所得,各方面來的高人確實不少,實力最大的是天龍幫和華山、崆峒兩派,其他如武當、少林、峨嵋、青城等各派,雖也有弟子趕來,但他們主腦人物還都未到,自不足畏,可怕的還是華山派和天龍幫兩股,實力最大。聽說華山派八臂神翁杜維笙親率門下高手趕來,天龍幫海天一叟蘇朋海本人雖沒有來,但屬下紅、白、黑三壇主,都已到了湖湘,崆峒派來的什麼人還不清楚。”
那白麪儒生說到此處,略頓一頓道:“掌門師兄未到,憑我和師兄兩人的力量,似不足和天龍幫及華山派抗衡。”
那道人點點頭笑道:“三弟所處慮甚是,不過事情做法不同,天龍幫和華山派來人雖多,但他們主要人物都集中在三清觀,玄清道人劍術武學決不在八臂神翁杜維笙之下,他們去的人雖多,縱然可合力擊敗玄清道人,但如果想生擒,決辦不到,我們避實就虛,先擒住他的弟子,然後堂堂正正到三清觀去找玄清道人,以他弟子性命作質,我料他必定屈服,那藏真圖我們可以得到手了。”
道人話剛說完,殿外突然傳進來一聲大笑,接着殿門口出現一個童顏鶴髮的老者,灰布長衫,白髯如銀,手握竹杖,含笑而入,進門後連混身雨水也不抖一下,兩邊眼神如電,望那道人和中年儒生笑道:“兩位雅興不淺,到這古廟裡談起來,令師兄沒有來嗎?”
兩人細看來的這老者,正是華山派掌門人八臂神翁杜維笙,心裡一驚,忙拱手作禮,齊聲答道:“掌門師兄忙於派中瑣務,過去很少下山,我兄弟山野閒人,經常在江湖上走動,不想在此竟遇上杜兄了。”
杜維至捻鬚笑道:“點蒼派自今師兄接掌門戶之後,聲威大振,這固是今師兄領導有方,但兩位輔助之力,功不可沒,老朽對你們點蒼三傑,素來敬佩,久欲拜訪,恨無機緣,此時此地,得通兩位,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了。”
黑袍道人接口笑道:“杜兄掌華山派門戶,俠名滿天下,這次大駕親臨湘北,不知有什麼事要辦?”
杜維笙掃了兩人一眼,冷冷笑道:“你這話問得可是出自內心嗎?兩位來意如何,難道還用我說不成?”
那中年儒生淡淡笑道:“大家湊巧罷了,彼此心照不宣,深究無益,杜老兄,我們還是談些別事吧。”
杜維笙接着說道:“這麼看起來,我們華山、點蒼兩派倒是有緣先會了。”
那中年儒生濃眉一揚,道:“杜兄彈指金丸,素有武林一絕之稱,也許我們點蒼雙雁這次有機會欽仰絕技。”
八臂神翁杜維笙哈哈一陣大笑,聲如龍吟,只震得屋瓦作響,笑聲一範道:“點蒼三雁名滿江湖,老朽得會其兩,總算不虛湘北之行了,美中不足的,是令師兄沒有同來,不能齊會三雁,這一點老朽倒略感遺憾。”
黑格適人笑道:“這個大可不必,就是三雁聚齊,也不定要一一侍奉杜兄。”
八臂神翁杜維籤面色一變,雙目神光閃動,說道:“這麼一說,老朽是一定要領教兩位武藝了。”
說到這裡,猛聞殿外傳來陣陣哨聲,八臂神翁杜維笙提竹枝步出殿外,仰天兩聲長嘯,和那哨聲遙遙呼應,一剎工夫,大雨中飛奔來兩個大漢,低聲對杜維空說幾句,八臂神翁立刻冒雨而去。
杜維笙剛走,中年儒生對那黑袍道人說:“杜維笙這老兒必是接了門下的報告,我們盯着他看看去。”
黑祖道人點點頭,站起來和那中年儒生一塊兒出了大殿,也冒雨追去。
馬君武和李青鸞躲在神像後面,把三人對話聽得清清楚楚。三人走後,李青鸞問道:
“武哥哥,剛纔那三人也是找我們的,若是碰上了一定又得打架。”馬君武聽三人剛纔談話口氣,知都是各派宗師高手,一旦遇上,恐怕非人敵手,還不知有多少強敵在暗中伺伏,目前處境,真是步步危險。想了一陣答道:“就在廟裡等到天黑再走吧,盡一夜工夫緊趕一程,只要出了湘北,就擺脫他們包圍了。”
李青鸞是從不反對馬君武的意見的,兩人就在大殿上席地而坐。這陣雨直到初更過後,雲散天晴,已是臘月當空。馬君武帶李青鸞步出大殿,清光流輝中夜風微寒。兩人放開了腳步,不避泥水向前急趕,不大工夫,已走出十幾里路,離開東茂嶺連綿高山,馬君武停住腳步,看李青鸞紅衣上盡是泥漿,不由笑道:“看,你要變成泥娃娃了。”
李青鸞答道:“我不是娃娃了,我長大了。”
馬君武笑道:“好,就算你大了,那你……”
馬君武話未說完,驀聞背後冷笑接道:“兩位雅興不淺,還有心情說着玩呢!”
馬君武回頭看,又是白天和自己在山口動手的少女,不過這時候已改穿一身黑色緊裝,玄布裹發,中級明珠,纖纖柳腰,束一條白繡花汗巾,足套鹿皮小劍靴,背插長劍,左腰掛一具鏢囊,輕盈曼立,兩隻大眼中秋波如電,脈脈注在馬君武身上。
馬君武看她似無惡意,笑問着道:“姑娘何苦步步緊逼我們,彼此素無仇恨,難道連一步餘地都不肯留?”
黑衣女淡淡一笑道:“我們、我們的,叫得很親熱,她是你什麼人?”
馬君武臉一熱,微溫笑道:“你說話要有點分寸,她是我師妹,你要迫得我沒路可走,馬君武也不是怕事的人。”
黑衣女格格一陣嬌笑道:“你兇什麼?分光劍法我已領教過了,要是真的拼上命,我不見得就一定輸給你,你師妹很漂亮,我也喜歡她。”
話答得不着邊際,馬君武還真是沒有辦法,瞪了人家一眼,轉臉對李青鸞道:“我們走。”
猛見黑衣女嬌軀凌空施出“八步趕蟬”輕功絕技,落在兩人面前,笑道:“百里以內,到處是攔截兩位的高手,要闖出去談何容易?”
馬君武怒道:“這件事不用你管,你要是不讓路,休要怪我硬闖!”
黑衣女臉上顏色一變,道:“你以爲我真的怕你嗎?你打聽打聽,無影女俠蘇飛鳳怕過誰來?我好心好意通知你,你倒是越來越橫了。”說完話,面色又變緩和,兩道炯炯眼神中,隱含無限柔情。
馬君武徵了一下神,笑道:“如此說來,是馬某人錯怪姑娘了。姑娘自稱姓蘇,可是天龍幫蘇幫主的千金?”
蘇飛鳳滿臉驚奇地問道:“我沒有告訴過你,你怎麼會知道呢?”
馬君武心說:不過是聽長江神蛟一句無心之言,想不到這一猜竟猜對了。他心裡想着,嘴裡卻答道:“蘇姑娘大名遍傳遐邇,馬君武聞名已久,傳警盛情,留待日後報答,再見啦。”說畢,拉着李青鸞,急奔而去。
蘇飛鳳被馬君武拿話一扣,一時倒是不好再攔兩人,看他們攜手急走,背影兒逐漸消失在月光中,這位一向縱橫江南、天不怕地不怕的女魔頭,此刻心中忽然涌起了一種說不出的滋味。她擡頭望明月,清光溶溶,禁不住幽幽一聲長嘆,心底裡翻起來一絲情愁,馬君武英姿瀟灑的姿態,在匆匆一見之下,已嵌入她苦心深處。
忽然間,她又似想起一件緊要的事,一蹬小劍靴,向馬君武和李青鸞去路追去。蘇飛鳳號稱無影女俠,輕身飛行術造詣特深,月光下直似一道輕煙流失。
且說馬君武拉着李青鸞一陣急走,轉過兩個彎,前面有一片樹林,馬君武放慢腳步,繞壞而過,剛剛轉過一個林角,猛見路中間站着個骨瘦如柴、白鬚黑衫老者,手握蛇頭手杖,高立月光下動也不動,夜風吹得他的白鬚和黑衫飄蕩,看上去愈覺陰森森,饒是馬君武膽子夠大,也嚇了一跳,李青鸞更是嚇得把身軀直向馬君武身上倚靠。
馬君武定下神,拉着李青鸞想從路邊繞過,猛聽那老者陰森森一聲冷笑,說道:“我也懶得和你們兩個娃兒動手,只要你們能老老實實地告訴我,那藏真圖究竟藏在什麼地方,我不但不加害你們,而且還可以護送你們離開湘北,天龍幫在水月山莊附近監視你們的伏樁,都被我點了穴道,要不然,你們早就碰上麻煩,不過在這岳陽百里以內,仍散佈很多攔截你們的高手,就憑你們兩個娃兒,決闖不過,生死兩條道路,隨你們自擇一條。”
馬君武心裡暗想:“這瘦弱白鬚老頭兒看上去陰氣森森,兩眼中卻神光如電,口氣又很大,自然不是等閒人物。”
他心裡風車般打了幾轉,立時笑道:“藏真圖是什麼樣子,我都沒見過,如何能說得出它在哪裡?”
白髮老者又一聲陰沉冷笑,道:“你說沒有見過藏真圖也許是實話,不過藏真圖落到三清觀玄清道人手中,也是千真萬確的事,你那牛鼻子師父可能不會告訴你……”
白髮老者說了一頓,慢慢迫近馬君武,又道:“那我先把你們兩個娃兒活捉住當人質,再叫你牛鼻子師父以圖換人。”
馬君武退一步,歷聲答道:“你是什麼人,這樣狂妄……”
馬君武話未說完,老者一聲怪笑接道:“你還不配問我名號。”
一句甫落,遙聞長嘯傳來,月光下一個黑影捷若流星飄風,剎那工夫,已近三人,馬君武細看之下,暗裡叫苦,來的正是荒廟中所見的八曾神翁杜維笙。
杜維笙手提竹杖,先看那手握蛇頭杖的老者一眼,冷冷說道:“陳兄好長命啊,你倒是還沒有死?”
瘦老者皮笑肉不笑地答道:“好說,好說,杜兄的耳目很靈,你也聞風趕來,咱們緣分不淺,想不到在這裡會碰上頭。”
杜維笙不理瘦老者的話,轉頭看着馬君武和李青鸞問道:“兩位可是崑崙派玄清道長的門下嗎?”
馬君武在荒廟神像後面,聽他和點蒼派權雁對話,知他是華山派掌門宗師,抱拳一禮,答道:“晚輩正是崑崙派門下,老前輩可是華山派的八臂神翁嗎?”
杜維籤聽了一怔,暗想這娃兒還真有點邪門,只得點點頭道:“不錯,老朽就是杜維笙,你怎會認識我?”
馬君武思量目前情勢,不得不用拖延之法,笑道:“老前輩一派宗師,晚輩常聽家師談起老前輩的丰儀,家師和晚輩對老前輩都很敬仰。”
他幾句話說得杜維笙滿臉歡容,呵呵大笑道:“這就難怪了,老朽和玄清道友有過數面之緣,華山和崑崙兩派都是武林中的正大主脈。”說至此,又轉過口氣問道:“風聞傳言,令師得到了藏真圖,可有這件事?”
馬君武知此刻如果說不知,可能要惹怒杜維笙,那就更不好辦,想了一陣,答道:“據晚輩所知,家師最近確得到一個精巧玉盒,不過盒裡是不是藏真圖那就不曉得了。”
杜維笙又問道:“令師已離三清觀,到哪裡去了,你知道嗎?”
馬君武未及答話,那瘦老者已暴喝一聲:“好啊!你敢騙我,我先打發你再說。”
話出招發,蛇頭杖“飛瀑流泉”向馬君武猛點過去。
杜維笙竹杖“攔江截鬥”架開蛇頭杖,同對冷笑一聲,道:“憑你蛇叟陳彪在武林的輩份,這樣對付一個晚輩,不怕叫人齒冷嗎?”
陳彪怒道:“你不要盡講好聽的話,你千里迢迢跑到湘北,還不是爲的要搶人家藏真圖?”
杜維笙大笑道:“這個倒是不假,藏真圖誰都想要,不過能得到手的只有一個,玄清道人去處不明,他的徒弟正好做人質,崑崙派分光劍法和天罡掌馳名武林,你陳彪自信能勝得過崑崙三子嗎?依我說,不如你賣個交情,讓我把這兩個人帶走,也免傷和氣。”
陳彪陰森森他冷笑一聲:“杜兄說得很輕鬆,只怕事情不如你所想的容易。”
杜維笙道:“怎麼?你真敢攔我不成?”陳彪一舉蛇頭杖道:“這倒不一定,你認爲我不敢嗎?”
杜維笙大怒道:“那你就試試看!”右手竹杖一招“迅雷聲頂”迎面劈下,陳彪蛇頭杖“腕底翻雲”架開竹杖,趁勢橫掃過去,杜維笙長笑一聲,縱身而起,竹杖展開快攻,只見一團碧影,挾着雷霆萬鈞之勢,向陳彪打去,要知杜維笙是華山派掌門人,一派宗師,武功自是不凡,此時又急欲求勝,出手怪招連綿,招招狠辣異常,別看只是一支竹杖,在他手中,聲勢卻非凡響,上下飛舞,丈餘內勁風逼人。
可是蛇叟陳彪亦是江湖中出類拔萃人物,手中蛇頭杖自成一家招數,兩人二十年前就動過一次手,蛇叟敗在杜維笙的手下,陳彪認爲這是畢生中的奇恥大辱,因此潛藏九華山中,苦苦研究武學,功力較二十年前精進很多。杜維笙七十一招伏魔杖法,天下武林名家很少能接他十招,此時一連搶了二十多招,竟是奈何蛇叟不得,不由大怒,青竹杖愈發攻打得迅猛無匹。
蛇叟陳彪一支蛇頭怪杖,也是奇招百出,縱揮橫擊,隱隱有風雷之聲。
馬君武看兩人越打招式越怪,杖風也愈來愈強,心知兩人由拆招換式,漸漸把內家真力貫在杖下火拼,此時,馬君武本可趁機逃走的,但這兩位武林罕見高手過招,攻拒之間,神妙異常,馬君武看得神往,哪裡還想起逃走的事?忽然,他覺得右側衣角有人牽動,心想必是李青鸞,隨手抓去,果然握到一支滑膩的小手,只覺柔若無骨,軟滑似玉,同時幽香襲人,耳邊響起清脆嬌言:“你還在這裡發的什麼呆,還不趁機逃走,等一下還走得了嗎?”
馬君武聽出聲音,不似李青鸞,回頭一看,不禁羞得俊臉發熱,連忙鬆了握着人家的一隻手,紅着臉,吶吶地講不出話,原來那人不是李青鸞,而是無影女俠蘇飛鳳。
馬君武本想說幾句告罪的話,但蘇飛鳳卻脈脈含情地看着他微微搖頭,馬君武神志一清,也感覺目前處境危險,乃轉頭看着李青鸞。這位嬌稚丫頭,見剛纔攔路的黑車少女此際正一臉溫和神色,站在她和馬君武之間,心中覺得奇怪,正想發問,馬君武已拉着她的手,低聲道:“不要說話,我們快走。”
蘇飛鳳用迷惘的眼光,看着李青鸞被馬君武拉入林中。馬君武對李青鸞的親切樣子,令無影女俠心裡不由自主生出一絲-恨,轉看杜維笙和蛇叟陳彪,已打到緊要的關頭,雙方都用內功真力發招互拚,周圍數丈以內,潛力激盪迫人,蘇飛鳳看雙方功力都達這等威勢,心裡暗暗吃驚,如再不乘機逃走,要等他們一分勝敗,再想走就不容易了,說不定會因馬君武的逃走,遷怒自己身上,誰知她心念剛動,杜維笙已發覺馬君武走了,大喝一聲,竹杖橫掃,逼開陳彪的蛇頭怪杖,左掌呼的一聲,打出劈空掌力,一股強勁罡風猛向陳彪劈去,這一聲直似江河潰堤,力道何止千斤。
蛇叟陳彪知道如果硬接這一記劈空掌勢,雙方就得立判生死存亡,只得縱身一拔,凌空而起,避開掌勢,一陣急猛勁風,直撞入身後林中,罡風過處,斷枝紛飛。
八臂神翁杜維笙一掌打出,逼開蛇更陳彪,人卻橫裡一躍,攔住蘇飛鳳的去路,冷冷問道:“你這女娃兒是什麼人?剛纔那一對男女哪裡去了?”
蘇飛鳳心裡暗想:馬君武剛走未久,如要告訴他去的方向,憑此老腳程不難追上,這人武功卓絕,世所罕見,看樣子足可和自己父親海天一望蘇朋海一爭短長,他要是追上,馬君武自是凶多吉少,一時間她心中涌出愛和恨兩種味道,沉吟良久,答不出話。
杜維笙見黑衣少女只管沉思,不答自己問話,怒道:“難道你這女娃兒也是崑崙派門下弟子嗎?再不答我的問話,可別怪我老人家欺侮你們後輩了。”
蘇飛鳳回頭一看,陳彪橫着蛇頭杖攔在身後。八臂神翁和蛇叟陳彪拼了半天命,卻因馬君武乘機溜走而敵意全消,一前一後擋住了蘇飛鳳。
無影女俠蘇飛鳳看看情勢,心知無法逃脫,定下神,淡淡答道:“我也是在追尋崑崙派門下弟子,看你們兩人打得很熱鬧,所以在旁觀戰,現在你們不打了,我也該走啦。”說罷,緩步向前走去。
杜維笙乃一門派宗,見蘇飛鳳對自己毫無禮貌,輕輕鬆鬆答了幾句話,就想走,不由燃起怒火。
杜維竺冷笑一聲道:“好橫的女娃兒,你走得了嗎?”說完右掌一推,一股潛力通去。”
蘇飛鳳轉身,避讓開掌勢,她在海天一叟百般愛護下長大,一向驕縱,哪受過別人的欺侮,明知不敵,亦不服氣,翻腕抽出長劍,揚着柳眉兒厲聲答道:“你攔我去路,是何用心,你要再不讓路,我可要硬闖了。”
八臂神翁杜維笙一聲大笑道:“好大的口氣,你試試看能不能闖得過去。”
蘇飛鳳嬌叱一聲,長劍橫掃,杜維笙左掌打出“手揮琵琶”,彈力震劍。蘇飛鳳剛纔見過他劈空掌的威力,心知長劍如被他內力彈上,不撒手就得傷腕,立時沉腕變招“鐵騎突出”。劍風下擲,斜劈他的雙腿。杜維笙袍袖一拂,膝下彎曲,腳不移步,只覺颯颯微風,人已逼到無影女俠蘇飛鳳身側、右手握竹杖始終不動,左手運勁若鋼,“揮塵麈談”,又向長劍拂去。八臂神翁杜維笙要保持他一派掌門的身份,不肯出手向蘇飛鳳還擊,只想用內功震飛她手中的兵刃。
這一來,無影女俠蘇飛鳳占了不少便宜,長劍展開蘇朋海傳授的絕技,剎那間冷芒如電,連攻了二十餘劍。
杜維笙原想在三五招內必可震飛她手中兵刃,哪知對拆了二十多招,仍是沒有震飛那長劍,蘇飛風劍術已得海天一叟十之七八,除了火候不夠之外,劍招卻是精奇絕倫。
八臂神翁杜維笙看這少女劍招變化捉摸不定,竟看不出是何門派,頗覺奇怪,天下各門派以劍術見長的爲武當、崑崙、峨嵋三派,但這少女劍路卻出三派之外,以自己身份而論,讓一個二十歲左右的女兒家,在手底下走了二十幾招不敗,面子上實在有點過不去,何況還有蛇叟陳彪一旁觀戰,心裡一急,呼、呼、呼,搶攻三掌。蘇飛鳳如何能抵受得住杜維笙深厚功力?三掌猛攻,宛如波翻浪涌,逼得無影女俠蘇飛鳳後退了一丈多遠,但她驕縱成性,哪肯就此服輸,一咬牙,手中長劍“挾山超海”,又猛撲上去,杜維笙見她如此倔強,也動了真火,心想:不給她點苦頭嚐嚐,她是不會停手。左臂行氣運功,力貫左掌,等劍鋒攻到。
蘇飛鳳猛覺長劍被一股潛力吸住,脫手欲飛,心知不妙,再不撒手丟劍,就得傷及右腕,只得一鬆手,三尺長劍若斷線紙鳶,飛到七八丈開外才力盡劍落。
無影女俠蘇飛鳳丟下長劍,立時從鏢袋中取出一枚燕子追魂鏢,玉腕揚處,帶着嗚嗚怪叫,向八臂神翁杜維空打去。這燕子追魂鏢,其形如燕,左右各有純鋼做的燕翼,鋒利如刃,比起真的燕子還要小很多,腹有機簧,立即激射而出,而且這種暗器的手法,也和一般暗器不同,出手後不走直絲,而成弧形取敵,由上向下曲落,或左右繞飛攻敵,全由發鏢人的打法操縱。
蘇飛鳳被杜維空震飛手中長劍,急怒之下,打出燕子追魂鏢,鏢出手如巧燕翻飛,帶着怪叫,向八臂神翁權維笙頭上落去,饒是杜維笙見多識廣,也認不出這怪器的來路,看來勢緩慢,由上面盤旋下降,離頭頂七尺左右,猛然直線下落,快速異常,月光下寒芒耀目,疾逾電閃。
杜維笙早有防備,左掌一揚,打出一股罡風,燕子追魂鏢吃他內力一震,斜向右側落去,但腹內機簧也吃這內力震動,口藏毒針激射而出,一絲細如髮絲的銀線,一閃而至,杜維笙內功精純,目力超人,看出有異,立時應變,縱身逼到蘇飛鳳身邊,怒道:“好丫頭,竟使用這種歹毒暗器,今天我非好好懲戒你一頓不可。”話出口,掌隨着劈去。
蘇飛鳳第二枚燕子追魂鏢還未及打出,杜維笙強猛掌風已到。八臂神翁杜維笙這次出手不已不留情,無影女俠自知和他功力相差懸殊,不敢硬接,一仰身“金鯉倒穿波”,後退一丈多遠。
杜維笙如影隨形,跟蹤而至,右手並食中兩指直點風府穴,蘇飛鳳吃掌力震得血翻氣涌,哪裡還能閃避,眼看八神翁杜維笙兩指就要點到無影女俠風府穴上。
突然間兩條人影破空而下,人落地雙掌齊出,掌風颯颯,勁道奇猛,八臂神翁杜維空顧不得傷敵,縱身一閃,避開掌風,定神看去,距自己七尺遠近,並肩站着兩人,都是五旬開外的年紀,全着一身黑眼勁裝,一個腰圍軟索三才錘,上個揹負青鋼日月輪,兩人都是江湖上極負盛名的人物,揹着雙輪的是天龍幫紅旗壇壇主百步飛鈸胡南平,腰圍軟索三才錘是黑旗壇壇主開碑手區元發。
胡南平搶前兩步,扶住蘇飛鳳搖搖欲倒的身子。
區元發卻冷冷說道:“好威風啊!好神氣啊!一派掌門宗師,竟對一個年幼的弱女施辣手,你八臂神翁還有什麼臉見天下英雄?”
杜維笙聽得臉上一熱道:“我幾次問她姓名,她都不說,只管連下辣手,我一直用一隻左手對付她,兩位不信時,可問問在旁觀戰的陳兄,你姓區的出口傷人,難道我還怕你不成!”
區元發冷笑一聲道:“太客氣,咱們誰也用不着怕誰,天龍幫早晚要鬥鬥你們號稱武林九大門派的高人。”說罷,仰起臉一陣狂笑。
胡南平扶着蘇飛鳳走幾步,低聲問道:“你運氣看看,是不是受了內傷?”
無影女俠依言運氣後,搖搖頭道:“不要緊,還沒有傷到內腑。”
胡南平放下了心,轉過臉看杜維笙滿臉怒色,正望着開碑手區元發暗用內功,凝視斂氣,腳踏丁字步。好個百步飛鈸,心知兩人都在潛運功力,準備火拼,知道一發之勢,都是兩人畢生功力之所聚,不分生死,決難停住。他爲人陰險,心機深沉,不願在此重要時刻,多作無謂之爭,一上目光,站在兩人中間笑道:“兩位且慢準備動手,聽我胡某人一言如何?”
杜維笙、區元發都已到蓄勢待發境界,聞言各斂功力,四日一齊注視胡南平。
胡南平對區元發道:“杜兄雖然震傷蘇飛鳳,但他不知她是我們幫主的愛女,好在蘇姑娘也未受重傷,就目前情勢而論。不宜就此動手。”說罷一陣大笑,復對八臂神翁道:“杜兄彈指金丸絕技,獨步武林,區兄和小弟都是久仰大名,好在我們幫上有柬邀武林九大門派來此切磋武學的心意,這場武林盛會爲期當在不遠,到時不但可以領教杜兄的華山派各種絕學,而且其他八大門派中高人也要出席,彼此切磋有日,何必急在一時?我望兩位還是免了今夜這場爭執吧。”
八臂神翁杜維空一橫右手青竹杖,笑道:“貴幫主有此雄心,那是再好沒有,我們華山派定當全力促成這場盛會早日實現,至於今夜誤傷貴幫主愛女一事,老朽的確事前不知,兩位見着貴幫主時,請代致歉意。”說罷,長嘯一聲,如飛而去。
當杜維笙走後,百步飛鈸胡南平轉身對蛇叟陳彪道:“你是玩長蟲的老兒,臭架子倒是不小,我們幫主派人去找過你三次,你都避不見面,今晚上既讓我和區兄碰上,你還有什麼話說?”
陳彪笑道:“想要我加盟貴幫不難,但必須得先讓我瞧點顏色,蘇幫主既然能使兩位拜伏,當然手段非凡,不過我姓陳的一向是不到黃河心不死,等我親會到蘇幫主後再說,反正我三五年還死不了,急個什麼勁呢?”
區元發冷笑道:“你倒是真敢說出這種大話來,再讓你練個五十年,也接不了幫主十招,不信我先陪你走幾招試試。”
蛇史陳彪兩道眼神似電,盯在區元發臉上笑道:“這樣說起來,區兄也是接不下貴幫主十招了?”
開碑手區元發又一聲冷笑道:“天龍幫中五旗壇主,哪一個都不比你姓陳的差,也不過只能和幫主走三招五式,難道你那幾下子,還自信比我強嗎?”
陳彪面色一變,冷笑道:“好,姓陳的半年之內,必去貫幫親向蘇幫主領教,我現在沒工夫和你鬥嘴,咱們老朋友犯不着動手過招,再見吧。”說罷,也轉身而去。
那蛇史陳彪走後,胡南平問蘇飛鳳道:“你見過玄清道人的弟子嗎?”
無影女俠蘇飛鳳想了一會,答道:“我已見過一次,只是我截不住他,被他脫梢逸去,玄清道人可還在三清觀嗎?”
區元發搖搖頭道:“那牛鼻子早走啦,你怎麼會和杜維笙動上手呢?”
蘇飛鳳素知五旗壇主,以紅旗壇主胡南平最陰沉,心計最多,黑旗壇主區元發脾氣最壞,手段最辣,如果告訴他們馬君武和李青鸞的方向,馬君武必要吃苦頭,不說吧,那藏真圖是父親夢寐以求的奇寶,姑娘左右爲難,想了半晌,還是沒有說出實話來,淡淡一笑道:
“我今天在東茂嶺山口碰見了他們,崑崙派的劍法很兇辣,我打不過他,被他闖過去逃走了,我追到這裡,見那姓杜的和姓陳的兩個人在打架,我就站在旁邊看熱鬧,不想他們見了我就停手不打啦,硬指我是崑崙派門下弟子,那姓杜的就和我動上了手。”
胡南乎聽完話,轉臉對區元發道:“據我想,玄清道人已趕赴浙南括蒼山去了,他如果真尋到《歸元秘笈》,就是捉到他徒弟,恐怕他也不肯以秘笈換人,倒不如我們回去勸幫主,盡出五旗壇高手趕到括蒼山去截他。玄清道人老謀深算,他決不會把藏真圖交給徒弟,就是捉到他徒弟,也無大用。”
蘇飛鳳笑道:“胡壇主說得對極啦,兩位最好就立刻回去對我爹說,免得讓別人搶了先着。”
區元發點點頭,道:“那你就和我們一塊走吧,目前湘北一帶各門派高手都有,你脾氣又壞,一言不合,難免要和人動手,要是你受了委曲,叫我和胡壇主如何向幫主交代?”
蘇飛鳳抿着小嘴道:“我不怕,你們先走吧!見着我爹時,就說我半個月後就可以回去啦。”說罷,也不待兩人再答話,撿起被杜維笙震飛的長劍,兩三個縱躍,走得沒有了影兒。胡南平、區元發知她刁蠻慣了,再說她也不會聽,只好由她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