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麟,算是一個時代,因爲他是tj乃至hb省幾乎從來沒有過的,由一個一無所有的混子成長成黑道大哥的存在,關鍵是,他還不是本地人,所以左麟的死,代表着一個時代的結束。
那天晚上,除了傻子和段紅鯉之外,所有的人都跪在了地上,發出一聲聲的哀鳴,想要呼喚那個時代不要結束,想要把那神話重新叫醒。
而那死了還要站着頂天立地的男人,最終還是沒有再次醒來。
從一開始見到左麟就強撐着笑臉的段紅鯉終於是忍不住了,當左麟的眼睛閉上時候,當我們一個個像是狼呼喚頭狼的時候,段紅鯉爆發出一聲痛徹心扉的嘶叫。
我從來沒有見過她這麼悲切,我也從來沒有見過一個女人會如此傷心,她仰面朝天,雨水砸在她臉上,長着大嘴,一聲又一聲,啊啊啊啊——
到了最後,她完全叫不出聲來了在,只是長着嘴巴無聲的抽搐着,那嘩嘩而下的大雨不住的灌進她的嘴裡,可是她不在乎,這瘋了十幾年,被左麟守了十幾年的瘋女人啊,終於見到了她心中的那擎天巨柱轟然倒塌,粉碎的那個徹底,甚至都不給她消化的接受的時間,那亦父亦友亦師亦兄的男人,死了,永遠都不會醒來了,從此這天地間,就在沒有那個叫左麟的漢子衝她傻笑了,從此再也不會有人在冰天雪地裡霸道的將她扛回家了。
到了最後段紅鯉直哭暈了過去,溫傑也差不多撐不住了,我們抱左麟屍體的時候,我眼淚又流了下來,臨死他的手還死死的扣住窗戶,傻子都快把他的手指頭掰斷了才最終把左麟給從上面弄了下來。
廠房裡有四具屍體,三具已經被砍的面目全非,只有小六的屍體還好點,左麟的身子前面基本上沒什麼傷,就那根鐵箭穿過了他的胸口,還有肚子上那一刀,但背後就慘不忍睹了,都被砍爛了,有的地方都露出了森森白骨。
我執意要揹着左麟,雖然我現在身上的傷很重,但我至少還活着,還能喘氣。
左麟比我稍微矮一些,但是骨頭架子沉,傻子在旁邊扶着我,身後三合的那些人跟着我,溫傑揹着小六,其他人揹着順子,阿萊,還有人扶着段紅鯉,我們這羣人慢慢的從這小山村中穿過。
…………
我不知道自己現在是在哪,但是我好像是一直在做一個噩夢,來回往復,一次比一次更可怕,在這夢裡,我想要逃脫,但發現自己像是被一雙看不見的手扼住了喉嚨一樣,別說跑,連喘氣都成了問題。
所有的夢都是跟一個男人有關,一個我心甘情願叫他哥的人,可是他怎麼了,左麟又是誰,我,又是誰,下雨了,雨是誰?一切切像是旋轉的夢魘一樣,在我腦子裡迅速的膨脹,我胸口一憋,猛的睜開眼,探着身子吐了出來。
“啊,醒了!臭毛驢醒了!”耳邊傳來了一個熟悉的聲音,我趴在牀邊上吐了好幾口,其實什麼都吐不出來,就是感覺噁心,打心眼裡噁心,把胃裡的酸水都吐了出來後,我終於是感覺身上好了一點。
剛在在吐的時候感覺到一左一右兩個小手輕輕的拍打着我的後背,我把身子挺了起來,看見苗苗跟大長腿站在我身邊,苗苗是一臉欣喜,見我醒了過來,嘟着嘴巴喊:“臭毛驢,你可嚇死我了,你要是在這樣,我可就不跟你玩了!”
說完這話,苗苗示威似的衝着我揮了揮拳頭,但趕緊用眼睛偷偷瞄了一下大長腿,發現大長腿沒有看她,這纔是鬆了一口氣。
事實上,大長腿現在正一臉慘白的看着我,臉上白的像是一張紙,一點血色都沒有。
“左麟死了。”我看着大長腿,聲音低沉的說了這麼一句話,大長腿聽見我這話,身子如遭雷劈,艱難的點了點頭,她肯定是知道這消息了,她現在這樣表現,完全是因爲這個消息,從我嘴裡說了出來。
“是爲了救我而死的,後背被砍了不下一百刀,都被砍爛了,都能見到骨頭了,你能想象的出來麼,就那樣,他還死死的站在窗戶上,不肯下來,知道他爲什麼不肯下來嗎,他爲我爭取時間,他用兩條人命加一具屍體把我從人羣中扔了出來,然後自己用身體堵在窗戶上,被那些人砍,都嚥氣了,還像是樁子一樣的紮在窗戶上,就爲了讓我跑出來!”說到這裡,大長腿忍不住了,哭着跑了出去。
苗苗雖然知道左麟死了,但現在用小手捂着嘴巴,一臉不可思議的看着我,或許在她心裡,這根本就是天方夜譚吧,是啊,這對於她們來說就是故事,就是天方夜譚,可是對我來說,就是剛剛經歷的生離死別。
我閉上眼睛,喃喃的問了一聲:“我昏迷了幾天了?”
苗苗小聲的說:“這是第三天了。”我睜開眼睛,重讀了下,三天了。
苗苗湊了過來,用小手拿起我的手,用自己巴掌大小的小臉蹭了蹭我的手,她沒看我的眼睛,只是小聲的說:“過去了,臭毛驢,都過去了,乖,不要想了,你,你別這樣,你這樣我害怕。"
我沒聽進苗苗說的什麼,只是又重複了一遍,三天了。
我看了苗苗一眼,說:“苗苗,能幫我出去買身黑色西服嗎,越正式越好,還有皮鞋,白襯衣,在你現在的能力範圍內,買最貴的。”
苗苗這次乖的像是小貓一樣,點了點頭,出去。
二哥不知道啥時候進來了,坐在我病牀上,悶頭抽着煙,過了許久,他問我:“知道對方是誰嗎?”本來好好的我,聽見二哥這話莫名感動,我彷彿又像是聽見了左麟那送我出去的時候,讓我好好活的遺言,我知道,我要是說了白虎,二哥肯定會自己一個人殺進白虎裡面,就算是死,也要把那白虎弄一個雞飛狗跳!
可是我不能,我不能說!
我咳嗽了一聲,說:“不知道,誰曉到底是誰。”二哥知道我的心思,抽完煙後,拍了拍我的肩膀,說:“左麟,真是個爺們!”
是啊,真是個爺們,流芳百世也好,被人口口傳頌也好,用人命換來的名譽,我什麼時候都不會待見,我寧願左麟活着,哪怕是被人戳一輩子脊樑骨,白虎,白虎!
二哥後來就沒說話,兩人就是大段大段的沉默,他是一根接着一根的抽菸,鄧苗苗的這一回,一整盒煙都塞了進去,我問他要了最後一根,剛想點上抽的時候,苗苗衝了進來,一把奪過我的煙,罵道:“臭毛驢,你是想死不成!?”
二哥是第一次見到苗苗,像是二哥這麼色的人,啥時候都不肯虧待自己褲襠裡面那東西的人,別管是對大長腿,對段紅鯉,哪怕是現在的苗苗,都是一眼不看,哪怕是天仙一樣的人,二哥沒文化,是個糙人,可比那趙鑫狗孃養的強一萬倍!
我想衝着苗苗笑笑,可是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苗苗見我這樣,也捨不得生氣了,軟聲軟語的說:“臭毛驢,等你身上的傷好了再抽,好不好?”
我沒回答她,給二哥和她相互介紹了一下,苗苗很聰明,她敢叫傻子個傻大個,但絕對不敢跟二哥起外號,雖然二哥不會對他幹什麼。
我讓苗苗先出去一會,苗苗像是像是想起什麼來一樣,低聲嘟囔了一句,跑了出去。
我跟二哥說:“二哥,幫我換衣服。”
二哥掐滅菸頭,站起來把苗苗買來的衣服解開,然後把我被子掀開,我自己都不知道,原來我沒有穿病服,身上大片大片的繃帶,不少地方還往外滲紅了紗布,怪不得苗苗剛纔臉紅,感情這些天都是她跟大長腿照顧的我。
白襯衣很難穿,身上的紗布太多,好容易穿上了,背後還有側身那塊立馬被殷紅了,現在每動一下,身上就像是重新被刀割一下一樣,疼的我一直吸涼氣。
我最後把腳塞到皮鞋裡面去的時候,鬆了一口氣,我第一次沒有站起來,真疼,二哥就那麼看着我,一點沒有過來扶我的意思,苗苗這時候在外面有點不耐煩,喊:“臭毛驢,你好了沒?”
我沒說話,她自己鑽進來了,進門看見我現在穿着她剛買的衣服一下尖叫起來,像是瘋了一樣跑到我身邊,喊:“你不要命了!你穿這個幹嘛,你,你,你到底想幹什麼?”
我輕輕推開苗苗,說了聲:“送葬。”
……
今天是tj市的大日子,不會降半旗,不會入史冊,甚至有不少當權者會拍手稱快,雄踞tj將近二十年的最老牌的黑社會老大被仇人砍死,天依舊下着雨,是那種小雨,整個tj市都籠罩在一層陰雲之下。
我跟二哥打車去左麟家,可是距離那還有將近一公里的時候,司機就告訴我們,前面堵車,讓我們自己走着過去,二哥怕我身上的傷口發炎,幫我打着傘,這一路上堵住了不下將近一千輛車,偶爾有人露出頭來,都是穿着黑西服,帶着黑墨鏡的打扮,有人胸口還彆着白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