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個節目演出的時候,我就把啞巴叫了過來,問她害不害怕,你說啞巴本來乾乾瘦瘦的,死氣沉沉的,我害怕她會有很大的心裡壓力,畢竟是她那心封閉了很久了,可是我叫過啞巴來的時候,啞巴的眼亮晶晶的,怎麼說呢,因爲我站的那個地方比較暗,給我的錯覺就是啞巴的眼睛在發光,熱烈,渴望甚至還帶着一點點的狂熱,或許對於啞巴來說,那閉塞只是她不得已面對那銅牆鐵壁的一種手段,真正的她,就是那種活躍在各種社交場所,像是一朵燦爛嫵媚的交際花一樣的存在,多少年了,或許她心裡以爲自己忘了這種感覺,這種衆人睹目的感覺,可是時機一到,她骨子裡的那種傲氣,那種對於這種場所的遊刃有餘就顯現出來了,跟韓卓爾一比,這就完全是兩個極端。
所以我給啞巴報幕之前,啞巴主動跟我說了一句話:“我,可以!”剪短精悍,但是帶着勿容置疑的霸氣。
再下來的時候,啞巴從我身邊經過,沒有跟我說話,沒有用我安慰,甚至都沒有跟我有眼神交流,她造型比較奇特,那寫字時需要的桌子已經擡了上去,墨汁也放了上去,但是紙筆啞巴倔強的要自己拿上去,紙是捲成桶,背在身後,左右手裡各拿着一個狼毫大筆,她今天穿的是一個寬大的白色袍子,就那麼靜靜的走了上去,幕布一拉開,乾乾瘦瘦但是同樣乾乾淨淨一襲白衣的啞巴出現在衆人面前。
那是怎樣的一份驚豔,那幕布拉動帶起的衣袂飄飄,髮絲亂舞,說是仙女過了,但是那從骨子裡浸透出來的墨汁味,書香氣,就算是那有些粗鄙的女囚都能感受的到,一個人,活在世上,留給人的,是一股氣,或是錚錚傲骨,或者鐵漢柔情,或是這啞巴的書香丹墨,這樣的氣質,就算是你在所謂的國學大師身上也找不出幾個來啊!可是,這是個囚徒啊,你敢信嗎,你相信這個世界公平嗎!你敢信在這女子監獄中還能遇見這秉承天地氣運,承接國粹精華的乾瘦女人嗎!
那註定是一份驚豔,一份無關身材,無關面容的經驗。
啞巴上臺之後,衆人都不說話,啞巴把手裡的毛筆放在桌子上,從背後將白紙抽了出來,細心而熟悉的把白紙鋪開,左右兩張,中間隔開一掌距離,然後各用鎮紙壓住,那硯臺也是左右各一個,她撩着自己有些長的白袖子,細細索索的研磨着硯臺上的墨汁,嗤啦嗤啦,是演出場的回聲,寂靜無聲的時候,一點聲音都會無限制的放大,我現在看不見臺下什麼表情,但我自己是有些沉浸在啞巴的那動作之中。
茶有茶道,武有武道,別管是什麼,只要是做到了極致,哪怕是細小平常的動作,都會讓人感覺行雲流水如沐春風。
啞巴兩方墨研好,然後左右手各是拿起一支,在空中稍微一停頓,然後那白色的狼毫毛筆浸染在墨汁當中,下面的人本來見到啞巴拿着兩支筆上來,心裡多少推測到啞巴會倆手寫字,但是真的看見之後,不少人直接發出了驚呼聲。
畢竟是毛筆字,左右手同時寫字已然不易。
但是更讓他們吃驚的還在後面,那如椽大筆飽蘸濃墨之後,啞巴同時將毛筆提了起來,雙手落紙,左邊是那狂風暴雨一般的狂野,右邊是春花秋月,歲月靜好般的安逸,明明是一個人,但是在那落筆的時候,啞巴就像是從中間直接被劈成了兩半,一半是那跨將於戰馬槍挑賊寇的花木蘭,一半是那葬花空吟自怨自艾的小黛玉,一份狂野,一份哀怨,展現在紙上,那就是一張氣勢如虹刀光劍影的殺胡令,一個就是那悽悽婉婉肉腸寸斷的木石緣。
啞巴寫了大概寫了幾分鐘,那紙很長,啞巴寫到不夠的時候,用那毛筆往上一挑,直接把紙給蹭了上去,然後在新的地方寫,一氣呵成,行雲流水毫不停滯,寫完之後,啞巴臉色發白,手裡拿着的筆都在顫抖,這其實是很好費心神的,啞巴那乾癟的胸膛起伏很大,我想過去扶住她,但是看她倔強的樣子沒敢上去,啞巴衝着臺下的人深深鞠了一躬,然後倆筆一撩,顫巍巍的走了過來,絕決堅強的像是被雷劈的老槐樹。
我衝着啞巴輸了一個大拇指,趕緊往上面走去,一看見那兩張紙,我心裡就狂熱了起來,真的是狂熱,我雖然不懂書法,但是對好壞還是有研究,那陳媛媛上來之後感覺啞巴有些不禮貌,嘴裡說着:“上位演員給我帶來但是國粹,看看她寫的……哦,天啊!”
那陳媛媛的眼睛落在那桌子上的字時候,忍不住的叫了起來,她這一叫,下面的人都好奇了起來,演出場有些混亂,陳媛媛很機智,但是現在很難剋制自己的情緒,她語無倫次的說道:“兩張,字,不一樣,好厲害!”
下面的人有些轟動,本來左右互搏就夠厲害的,這還字不一樣?
那陳媛媛激動的看我一眼,我她點了點頭,然後一左一右的把啞巴的字給晾了出來,我那邊是字字透紙,大開大合的狂草,我不認識那上面的字,但是後來問了啞巴是“誓必屠盡天下之胡,戮盡世上之夷,復吾漢民之地,雪吾華夏之仇”這出自殺胡令,是中國最有骨氣一位不能稱爲帝王的帝王寫的,而陳媛媛那邊拿的,是一個娟秀端莊的小楷,小女兒的細膩完全從字裡行間流露了出來“今葬花人笑癡,他年葬儂知是誰?一朝春盡紅顏老,花落人亡兩不知!”
那些女囚在後面可能看不真切,但是前面的那些領導們可是看的真切,最激動的莫過於老唐還有坐在最中間的那個黑臉了,老唐直接站起來說了聲好!那黑臉也激動的拍了一下桌子,兩人聽見對方的動靜,看了對方一眼,然後相視一笑,不過下一刻,兩人直接同時說了句“我要!”
我擦,這可就難辦了,這黑臉來頭不小,我當時特地留意下,能坐在最中間的,肯定是最牛逼的,這廝是檢察院院長,範海平,比老唐的官大啊,按道理來說,老唐不應該跟範海平搶,可是有些人,面對喜歡的東西,那可是六親不認啊!
範海平黑着臉但是花花着眼說:“老唐,給我吧,這兩幅字太好了,最關鍵還是同時同地出自同一人手,你也知道,分開也就沒這麼大意義了!”
老唐頭搖的像是撥浪鼓一樣,說:“不行!老範,這絕對不行,你也知道,我這人就沒啥別的愛好,就喜歡收藏個字,連畫我都喜不喜歡,你這可是在我心頭上剜肉啊!不行不行!”
,這啞巴太牛逼了吧,直接讓這市裡的幾乎權利頂尖的人搶了起來,我和陳媛媛面面相覷,那老唐直接不客氣,衝着我說道:“陳凱,你,把字給我拿下來!快點!”
我去,老丈人居然都知道我的名字了,我頭腦一熱,差點就要把字給拿下去,但是我這要拿下去,肯定就是得罪了檢察院院長,那我不是找死嗎,再說了,這對老唐以後也不好。
我深吸了一口氣說:“範院長,唐局長,這字是我帶的一個囚犯啞巴寫出來的,按道理說,這是啞巴自己的字,所以,我沒辦法處理,這樣吧,等節目結束之後,我具體問問當事人,看看她想贈送給誰,然後依照她的意思吧,可以嗎,這啞巴,也算是國學師傅了,肯定有自己心裡的想法,您們感覺怎麼樣?”
他們倆人一聽,也是這情況,人家當事人啞巴還沒說什麼,自己強行拿走,也不算是事,就算啞巴是犯人,他倆也丟不起這人啊,再說了,他們這種喜歡字的人,肯定是最啞巴比較尊重的,想到這,下面的老唐就說了句:“哎,也是這事,行,老範,咱們待會結束後,再去問問那個啞巴吧,別耽誤節目了,你還別說,這節目不錯,尤其是這個,聽說還有個國粹二,繼續看,繼續看啊!”
那範海平聽見後,黑着一張臉沒辦法,只能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