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自己怎麼可以輸了陣勢!小小的人兒明顯有被拆穿的心虛,卻還是強撐着裝作趾高氣昂般理所當然的態度橫了左莫藺一眼。
冰山左不禁失笑。心裡一瞬間煙花綻放。
有多久沒有這種被人關心的感覺了?儘管之前總是在面前這小女人的辦公室裡見面、鬥嘴、擡槓、診治,有時還會爲了她明明並不國色天香卻還是那麼容易招蜂引蝶而生氣。
不用看鏡子,左莫藺也知道此刻自己,是真的淪陷。雖然她總表現得嫌棄而毫不在意,總是批評自己沒病裝病沒事找事——其實她的心裡,自己一直都在。
而自己爲了她所做的事情這樣的微小幸福而感動——左莫藺知道,自己,恐怕是真真正正,將心交給了眼前這個小小的身影。
林夕當然不知道自己的後腰上多掛了一個人的心,畢竟某些缺心眼兒的人後腦勺是不長眼睛的。
向後閃躲了一下,林夕只覺得左莫藺一直盯着自己的眼神怪怪的。揮了一下手,似乎這樣就能像拍蜘蛛絲那樣揮去左莫藺繚繞不斷的目光糾纏。
“我還有幾個問題想請教一下左先生,”Josen開口,“我很好奇,你究竟在之間經歷了什麼,如何能獨自一人走出那樣的困境?”
其實來心理諮詢或求助治療的人一般都想要傾訴自己的苦水,所以越成功的心理醫師反而越會沉默寡言,他們會在患者的傾訴中沉默地觀察,分析。
但是左莫藺實在是個例外。Josen第一眼看到這個男人的時候,就會心生一種相惜之感,這在心理諮詢師前是一種需要警惕的想法。但是一整個世界能爬到頂尖的人太少太少,即便是成功如Josen,也會需要同樣高度的人的理解和贊同。
很明顯,左莫藺就是這樣的人。
但是同時,Josen也在心裡給這個男人下了另一個判斷。他就像一個黑洞,深不見底地吞噬着光。難怪林夕昨天會強調這個人家裡的只有冷色調和漫天台的黑色玫瑰,事實上,你只要看到他,你就會明白,他在那裡,光就照不過去。
惟有這個安靜冰冷的年輕男子看向林夕的時候,眼睛裡會流露出難以察覺的一絲暖意。
心病還須心藥醫,Josen心裡下了決斷。故打破自己一貫等待病人先開口的慣例,詢問左莫藺的病情。
“呵。”輕笑一下,左莫藺想起來自己在那一場變故之後,那個一夜之間從天之驕子一路跌落到如同階下之囚的小男孩,那個看着紅的紅、白的白的人體組織在自己眼前綻放的小男孩,那個在刺耳的警笛聲中眼睜睜看着狀若瘋狂的母親被銬上帶走的小男孩,那個一整個晚上在嗚嗚咽咽的哭泣聲中近乎麻木地擦着濺滿血跡的牆壁的小男孩。
怎麼走過來的?
大概就是在母親的情夫在一切塵埃落定之後跑到大門前大喊大叫瘋狂砸門企圖搶劫的時候自己緩緩擡起的槍口裡;大概就是這個懦夫落荒而逃時轉回頭罵出的那句“小雜種”和自己冷靜到可怕地扣動扳機
,子彈打在地面上揚起的煙塵中;大概就是母親薄命趕上“嚴打”被判了死刑立即執行想要見自己最後一面而自己仍然頭也不回地走上了飛機的痛苦中,大概就是幾千個日日夜夜裡自己枕書難眠的夜晚中。
“雖然我沒認爲自己已經走出來了,”那些黑色的日子太沉重,人人都說自己成熟冷靜,只有自己知道是那個小男孩兒肩膀磨破了出血了結痂了長繭了,才撐的這身衣服看起來寬厚了,“不過既然大師都這樣認爲,那大概是,走出來就出來了吧。”
心裡刮的風太過凜冽,但是因爲一個人的溫暖也可以漸漸融化堅冰。
出來了,就出來了吧。儘管還能聽到風颳過缺口時的劃破厲聲。
Josen和林夕互看了一眼。Josen畢竟見多識廣,迅速在心裡下了一個判斷,確實曾經有這樣的病人總以爲自己在過去的迷宮裡兜兜轉轉,出來了仍然有沒走出來的慣性思維,而且這樣的病人一般都會經歷常人一輩子都不會遇到的變故,能走出來的要麼就是貴人相助,要麼就是天賦異稟,Josen一時還不能判斷左莫藺屬於哪種,如果是前一種可能治療週期會大大延長。
而自己,也有很久沒有遇到過這種有挑戰性的病人了。Josen能坐到如今世界級大師的位置,其實內心裡酷愛挑戰的刺激和成功的成就感,否則他也不會在高手林立的環境裡踽踽獨行。
看來這北安市,自己真是來對了。
摸了摸眉毛,Josen徵求左莫藺的意見:“目前看來,我認爲,”有意識地咬重那個“我”字,“你的情況似乎稍顯複雜,所以想問問你願不願意配合我的治療?”
林夕有些呆住了,如果不要左莫藺滿世界飛,跟隨Josen大師看病的話,Josen看來就是願意在北安市留下來一段時間了!
連忙轉頭一臉希冀地看着左莫藺,快答應啊快答應啊!林夕臉上滿滿地期待讓左莫藺想要伸手摸一摸看是不是如同棉花糖一樣柔軟。
“既然Josen大師開口,那我沒有拒絕的道理。”雖然想到自己和安家的合作還有些湯水淋漓扯不乾淨,但是——
一看到林夕亮亮的眼神和粉撲撲的小臉,還有她望着自己充滿驚喜的眼神,長時間行走在冰雪荒原上的人被這忽如其來的一絲陽光溫暖得暈了頭腦。
不就是再多一場治療,來吧。
雖然說答應得很爽快,左莫藺倒沒忘了問Josen:“請問大師是想在此地暫居還是立刻返回?”
“哈哈,”Josen爽快地笑起來,自己多久沒有遇見過挑戰了,當然是選擇偏安一隅好好修煉了。“就在這裡停留一段時間吧。”看着左莫藺的眼睛,Josen回答道。
林夕已經激動得快暈過去了,自己現在終於明白爲什麼有些明星的演唱會現場會有粉絲那麼狂熱,自己現在就是這種狀態啊。
聽着Josen和左莫藺,兩個有條有理的男人一項項敲定治療細節,時間地點費用等等,林夕逐漸緩
過來激動的心情。這纔有心思奇怪起來:這個男人,怎麼忽然之間跟轉性了一樣?
按照以往這人的風格,肯定是先冷言拒絕才對啊,這回怎麼一點兒都沒有猶豫就先答應下來了?疑惑的某人並不知道自己無意間爲促成這件事出了大功勞,只以爲是Josen實在是魅力無窮,竟然連左冰山都被折服。
三人相談甚歡,其實是Josen和左莫藺一直在聊而林夕在拼命地解決着甜點——畢竟是自己掏錢買的啊,真的好貴。林夕心裡小小的抽痛一下,不過味道還是不錯的。
終於等到一切都敲定,林夕也把甜點解決得差不多了的時候,左莫藺轉頭看着一直低着頭拼命往嘴裡塞小甜點的林夕,有些無奈,剛想伸出手去,這人兒卻像腦袋頂上長了眼睛似的極是快速得一縮,彷彿某個護食的小動物。
無奈地擡起頭來正對上Josen也是一臉寵溺的表情看着林夕,左莫藺心裡忽然不舒服起來。這回護食兒的,好像換成自己了。
不動聲色地將擡起的手護到林夕頭頂的右前方,看起來就像是虛虛撫摸了一下林夕的腦袋。
林夕莫名其妙地看着光潔的盤子裡的倒影,這人,幹什麼呢!
Josen大笑起來,給了左莫藺一個“我懂你”的眼神,兩個一直相談甚歡的男人在彼此都心知肚明的眼神裡刀光劍影幾個回合,Josen畢竟年紀大了,先撐不住了,微笑看向林夕。
林夕早已經撐得肚兒圓圓,這會兒心滿意足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看到Josen將目光投向自己,連忙坐端坐正。
“林夕,那麼我們今天也就先聊到這裡。”又看向左莫藺:“左先生,明天我們開始第一次治療,沒問題的話,請別忘了時間。”風度翩翩地說完,Josen站起身來,告別離去。
左莫藺這麼耳聰目明的人,怎麼可能放過Josen臨走前說到的那個“又”字?
轉念一想,左莫藺卻也釋然,卻沒往成子禹當了冤大頭幫自己聯繫醫生方面想,只以爲是林夕行業內正常的學術交流而碰見的Josen。
看了看林夕,後者緊張地看着自己,左莫藺摸了摸自己的臉,難道自己很可怕嗎?想象中自己現在應該面帶微笑啊!
林夕當然也聽到了Josen臨走前不懷好意地加了個“又”字,心裡忽然泛起一股不知來自何處的緊張感,此刻又看到左莫藺目光炯炯地看着自己,下意識的就想轉身逃跑。雖然自己爲他治病是出於好心,但是騙了這個冰山也是事實啊。
“我們也走吧。”左莫藺吸取教訓,再接再厲,伸手趁着林夕沒有反應過來,用力揉了揉林夕的腦袋,而後站起身來率先走了出去。
“誒?”坐在地板上的某人杏眼圓睜,自己居然被摸頭殺了!
先走出包間的左莫藺背靠房門,伸出右手,看着修長的五指和清瘦的手掌,用力握了握手,不同於那天晚上的怒火催動,看到今天軟軟暖暖的林夕,自己就忍不住想要做這個動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