鮮血混合着久經遺忘的健身器材上激揚起的微末灰塵,絲絲滲透進皮肉。骨與血的疼痛提醒着左莫藺,已經失去了自己唯一的太陽,自己終將再度走進黑暗。
是你逼走她的,是你說出了那些話,是你!一拳打在攜着萬鈞之勢呼嘯而來的沙袋上,柔軟而沉重的沙子頓時嚴嚴實實包裹住這隻受傷的拳頭,如同那個小女人柔軟彈性的軀體,很快又迴盪開去。
“砰!砰!砰——”沉悶的打拳聲在地下室聲聲迴盪,汗水順着額角滑到下巴,勾勒着這個男人的冷峻眉眼,從脊背上沿着優美流暢的線條歡快地滾落,溼透的背心緊緊包裹住這個男人任誰見了都會暗暗心驚的軀體,那蘊含着巨大力量的,如同豹子一般張弛有度的肌肉,此刻正積蓄着足以爆炸的力量。
“啊——”痛苦地低吼,又一拳,再一拳,對打拳的場景再熟悉不過,左莫藺已經看不見飛舞而來的沙袋,憑着本能一下又一下地揮着,眼前看見的是那個嬌小的身影。
她在收拾東西,她在默默哭泣,踉踉蹌蹌走出大門,一個人孤孤單單在街道上游蕩,比起自己接她來到這個傷心地的時候,那時候,誰能想到,誰能想到!
那些玫瑰花想不到,那些衣櫃裡的衣服想不到,那時候的自己,也想不到!
走吧,快走!我沒有辦法!林夕,小夕!原諒我,你不走就會死,耳蝸情願用我的一切來換你好好活下去。你走後我還會回到之前的生活,品味過一場醉生夢死,自此之後黑白分明。
我已經想得到,回首幾十年的人生。
眼前的場景漸漸消散,重新回到暗無天日的地下室,和一個不會說話只會以相同的力道回敬自己的沙袋,還有躲在黑黑的角落裡的各種各樣的器械。
你們,纔是我餘生的陪伴。
樓梯上傳來輕微的窸窸窣窣的聲音,一個粉紅色的衣角和一隻亮晶晶的眼睛探出旋轉樓梯的拐角,看着那個背對着自己肌肉賁張的身影。
還有那一塊調皮的光斑下,映出的沙袋上重重疊疊暗紅色的血跡。
自己在左莫藺擦身而過出去之後,站在原地猶豫了很久。
哪有那個一個對自己好又紳士的人,怎麼會因爲幾個電影鏡頭就要趕自己走呢?是害怕自己也會出軌嗎?善良的林小夕和心裡的小小林夕相對而坐,兩人都是一臉的百思不得其解。
明明自己很專一也不會出軌,到底是哪裡讓他誤會了呢?林夕試圖站在左莫藺的角度去分析自己的行爲,找出自己的原因,可是總是徒勞。
小小的林夕揹着手站起身來:“別想自己的原因,你想想他剛剛推你了呢!”林夕苦惱地皺起眉頭,也是哦,自己明明沒有做錯什麼,可是那個總是眼睛裡有溫柔笑意的人就在剛剛將自己推在牆上。
撞得還是很痛呢,林夕不自覺又揉了揉肩膀。
也許是他心情真的很糟糕吧,林夕仍然在內心試圖爲左莫藺開脫,畢竟當自己心情不好的時候也會做出一些有失常理的舉動來呢。
小小林夕看着林小夕委委屈屈又努力想着藉口爲某人開脫的樣子,真的是哀其不幸怒其不爭。
輕輕踩過林夕的心房,像是踩過最柔軟的春天的草原,細細的柔嫩的草莖纔剛剛冒出來,讓人心裡些微的發癢,走到女孩子面前,兩個小小的柔軟身軀相擁。
唉,我們本是一體呀。不必解釋,愛他就去吧。
嗯,愛他就去吧。不管他富貴貧窮,不論他健康疾病。
林夕輕輕脫去拖鞋,將它們鄭重其事地擺在了一起。光着腳下了樓,冰涼的地板將它的涼意直直輸送上林夕的頭腦,那發熱發暈的頭腦,愛情的荷爾蒙已經充斥了這位年輕的女孩子。
我愛他,是的,左莫藺,我愛你。
林夕聽見腳步聲似是直衝樓下而去了,因此也沒怎麼費功夫,更何況那一聲聲飽含力量的撞擊從腳底下傳來的時候,林夕確實感覺到了心尖的顫抖。
是左莫藺。
越靠近那聲音的源頭,林夕的心就越發撞擊胸腔得厲害。生怕對上那雙自己再熟悉不過的眼睛,生怕再被驅趕。
幸好是背對着自己的,林夕輕手輕腳地偷窺着這個本來自己可以光明正大欣賞倚靠的男人,還有他的悲傷和絕望。
聰敏靈銳如林夕,怎麼可能感覺不到那個身影裡的情緒,即便是個背影,可是那也夠了。這樣的感觸藏在朝夕相處的日日夜夜裡,左莫藺,你也在傷心,難過,對不對?
林夕看着看着不自覺地視線被淚水浸染,光斑和那個身影相互重合,而那個男人似乎成了太陽裡的神,正真真切切地對着自己微笑。
林夕差點邁出去藏在拐角裡的那一步。
猛然驚醒,不,不行,他一定不願意被自己看到他現在的樣子。林夕肩膀處突然針刺般的疼痛,讓陷入沉迷的小女人清醒過來,可是第一個念頭仍然是爲不遠處沉默而有力的身影考慮。
你一定很疼,林夕輕輕撫上自己的五指關節,柔嫩的皮膚似乎都因爲看見了同類的鮮血,細微的神經末梢輕輕滾過顫慄。林夕不敢現在就上去給左莫藺清洗包紮,那樣他一定會拒絕並再度趕自己走的。
甚至林夕都不清楚自己是怎樣迷迷糊糊走到了地下室又走出來。媽媽說,抓住一個男人的心,就要先抓住這個男人的胃。
你那麼痛那麼傷心那麼難過,林夕的眼前晃動着那雙受傷的手,每個女人內心深處對於苦難的同情和母性的光輝在這一刻毫無保留地被激發,而總是忘記了自己內心的痛楚。林夕搖搖晃晃地走向廚房。
我給你,熬粥喝。
兩個傷心人,在這一刻都走回了人性中最質樸的真。男人需要發泄,哪怕血肉紛飛,女人需要溫暖,於是鍋邊竈臺。
林夕並不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嬌嬌女,跳躍的藍色外沿橘色芯焰的火苗調皮地舔着鍋底,小女人四處搜尋着材料。
那個女傭又出現在了廚房門口,大呼小叫着衝來。
“哎呀
林小姐,您怎麼能,怎麼能——”女人衝到廚房門口站定,眼珠子咕嚕咕嚕轉着想找一個合適的詞表達自己的震驚。
“只是熬個湯而已,”林夕剛好舀了一罐子晶瑩剔透的米,光線折在棱角分明的食材上面,眼眶微紅表情平靜的林夕在這一時刻,甚至連手中的普通物事都成爲了菩薩手中的淨瓶枝。
女傭看得呆了,甚至忘記了基本的禮儀,結結巴巴地站在原地說:“啊,您,您請,您繼續——”語無倫次地說着,越說越覺得自慚形穢,連忙伸手掩了嘴,低下頭匆匆離開。
水開了,林夕微微低頭,將一應淘洗乾淨切得齊整準備妥當的食材丟進鍋裡,水會溫柔地容納一切。
搬來一個小凳子,林夕坐在流理臺邊,看着那一小鍋的沉沉浮浮,靜靜出神。
風水輪流轉,陰陽乾坤倒。剛剛是林小夕偷窺了左冰山,這會兒就換男人來偷看到小女人了。
左莫藺也沒想到自己終於發泄完畢走上樓來,竟然在經過廚房的時候看見了那個在自己的想象中這會兒應該已經到了家中的小女人。
原本空虛的心和眼睛在看見那個熟悉的小身影時不僅有震驚,還有慢慢地歡喜。林夕,你沒走。
那一瞬間左莫藺並沒有想到自己之前每一拳打出去的時候勸誡自己的話語,林夕你留在我身邊會沒命的。那一瞬間左莫藺滿腦子滿胸腔都是溢上來的快樂。
林夕,你走了,我也就和命沒了,差不多了。
只是夢終究是夢,會醒的。快樂太盛,會吵醒隔壁的悲傷的。
回到現實來的左莫藺心頭涌上比方纔的快樂更濃重的哀傷。
你在又能怎麼樣,你終究要走,我要趕你走。
可是,我又那麼捨不得。我引以爲傲的自制力在看見你的時候似乎都失去了作用,你只要多堅持一刻我似乎都會全線崩潰,想要拉你與我一同沉入深淵。
我不能,我能。
站在門口的高大身影手腳僵硬,沉沉目光裡風雲變幻,如果時光就停留在這一刻,讓我們一起到地老天荒,左莫藺想,我也是願意的。
鍋口蒸騰而上的白色霧氣像是那些快樂如煙的過往,林夕終究是回過神來,眼角餘光瞥到了忽然變得黑暗壓抑的廚房門口。
“莫,莫藺,”林夕本來已經平靜下來的心情復又變得緊張不安,自己究竟在緊張些什麼呢?如果他趕自己走難道自己會沒有一個好去處嗎?
所有的驕傲似乎都會在愛情面前不堪一擊,林夕不得不承認,自己緊張是在害怕,害怕自己會失去這個男人。
好去處,哪裡都有,可是左莫藺只有一個呀。
林夕在爲了做飯專門帶上的圍裙前面擦了擦手,緩緩站起身來,逼着自己直面那個迎着光的男人,“我給你熬了湯,你——”眼光不自覺瞄到男人半握着的雙手,“快去洗洗手,三天沒吃飯了,先喝點湯吧。”
林夕終究是沒敢說出來自己在地下室看到的一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