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天,段天明來鄭好家閒聊,談到這段時間的兩場大雪,對鄭鐵山說:“鄭叔,要在往年,春節前時候,所有麥子都要澆一遍防凍水。今年這兩場雪,把澆地的柴油錢都給省了。”
鄭好心想:“怎麼叫防凍水呢,澆了地也會凍,不澆地也會凍啊!”
鄭鐵山說:“是啊,在咱們北方,冬小麥越冬期較長,適時澆好小麥防凍水能夠平抑地溫,增強小麥抗寒能力,有利於麥苗安全越冬。並且能預防春季乾旱,冬水春用,可以推遲早春第一水。”
段天明稱讚說:“鄭叔雖然是城裡人,卻沒想到對農村種地瞭解的如此清楚。”鄭鐵山說:“小時候也是農村人,種過幾年地。後來當兵,退伍後又當了工人,沒想到老了又重操舊業了。”
段天明點頭說:“嚴格說,往後推幾代,好多城裡人其實也都是農民,真正城裡人就是大城市也不多。”鄭鐵山點頭贊同。
鄭鐵山說:“今年雖然下過幾場雪,可是這裡是沙土地,保水不好,一旦過年後雨水跟不上,也保不住會春旱。”段天明說:“沒有錯,咱們這地方經常春天缺雨春旱是常事。”
鄭鐵山問:“春天麥子缺水怎麼解決呢?”段天明說:“這龍山河有水,平原地到處都有井,龍山村的人春旱時都是用澆灌機或是手扶拖拉機帶水泵澆地。”
鄭好插嘴問:“可是這裡的山嶺地附近沒有井,旱的時候怎麼辦呢?”段天明說:“沒有人會在山上種麥子和玉米這些不能抗旱的農作物。”
鄭好問:“山上種什麼合適呢?”段天明說:“可以種花生和地瓜。”
鄭好繼續追問:“倘若一場雨也不下這些地瓜花生也能活嗎?”段天明搖頭說:“不會的,春天有春旱,可是夏天咱們這裡雨水是很多的。”
入九以後,四里八鄉的很多老慢支,心臟病人,由於扛不住冬天的寒冷,死亡開始增多。年前年後,麥前麥後是死人的高發期。
由於喪事多,唐樹貴這段時間,幾乎每天都會出去吹嗩吶。鄭好看見唐樹貴兩個腮幫子都似乎大了。
這天早晨,鄭好遇到匆匆出門的唐樹貴,打招呼說:“唐哥,你的臉痛嗎?”唐樹貴說:“整天吹,能不疼嗎?”
鄭好說:“那就歇歇唄。”唐樹貴說:“歇歇,一家老小喝西北風嗎,你給錢啊?”
唐樹貴妻子抱着丁丁恰好走出來,對鄭好說:“你唐哥,人是好人,就是不會說話。”
他轉頭對唐樹貴說:“你這人,說話太難聽,你就不會給鄭好說,沒有人替你,四里八鄉,鄉里鄉親的,叫到了,不去不好看。非要說的那麼難聽,那麼傷人。”
唐樹貴說:“整天把話說的像花似得,有什麼用。”唐樹貴妻子說:“現在,誰不喜歡會說的,你說話這麼難聽,遲早會吃大虧的。”
唐樹貴說:“我靠手藝吃飯,不偷不搶,誰能把我怎麼樣?”說完扭頭就走了。
鄭好說:“唐哥真是挺辛苦的。”唐樹貴妻子說:“你唐哥他太傻,吹的時候沒命的吹。不惜力,不會偷懶。”說完直搖頭。
她把手裡提的東西遞給鄭好,說:“這是你唐哥忙事時候拿的點心”。
鄭好推辭說:“我不能要。”唐樹貴妻子說:“拿着吧,看你們爺倆整天吃的挺艱苦的,每天都是青菜蘿蔔,菜裡連個油星都沒有。拿着讓鄭叔也補養補養身體。”
話說到這個份上鄭好就收了。唐樹貴妻子說:“今天發才娘發喪,他四個兒子,排場應該大的很,晚上早些吃飯,去看看吧,一定很熱鬧!”
鄭好有些吃驚:“發才娘死了嗎?”唐樹貴妻子說:“是啊,聽說是食道癌死的,都死三天了。”
鄭好說:“前幾天還走着去謝彩霞衛生室看病的,看上去精神也很好,怎麼說走就走了呢?”
唐樹貴妻子說:“聽他兒發才說,領着去煤城人民醫院檢查前還好好的呢,查出食道癌後,走路就走不動了,回來後,就吃不下,喝不下,很快人就不行了。”
鄭好說:“這樣說還不如不去檢查呢,查出病來,把人都嚇死了。”唐樹貴妻子說:“誰說不是呢。癌症也沒見這麼快的。有空你去看看這裡發喪。”
由於唐樹貴妻子經常給鄭鐵山父子拿些好吃的。鄭好這些天倒也過得油水十足。
下午,鄭好和鄭鐵山用鐵鍘刀,把長長的黃草,鍘成一段段給牛吃。
看着牛大口大口的咀嚼着草料。看着牛膘肥體壯,黃緞子似的皮膚,看着牛的肚子像被吹起來似得一天比一天大。
父子兩人都充滿了幸福的感覺。鄭好問鄭鐵山:“這個月我們的牛真的要生小牛了嗎?”鄭鐵山肯定地說:“當然了,產期是月底。”鄭好高興說:“這太好了,真是有些讓人不敢相信。”
吃過飯,鄭好告訴鄭鐵山,村裡有發喪的。他要去看看,鄭鐵山說:“去吧,出去玩玩逛逛。”
鄭好不像張海,哪裡有熱鬧愛往哪裡鑽。他之所以去,主要是想去聽唐樹貴吹嗩吶。他喜歡聽嗩吶那種婉轉悠揚的聲音。
村口南北大路上早早圍滿了人。都是大小龍山村裡的村民,路中間扯上了電燈。
太陽雖然沒有落山,但是四五盞燈都已經打亮。大人們有的還在吃飯,端着碗,邊吃邊等待着出喪。
出喪是這裡農村習俗。就是死者所有生前親朋,前來送死者去墳地埋葬。除了恭敬的意思之外,更重要的是要讓長輩走的無牽無掛。
此時此刻,最高興的要數小孩子了,他們也不怕冷,拖着長鼻涕,喊叫着在人羣中穿梭來去。
路兩邊從南向北擺放着數十個花圈。有的調皮小孩過去摘花圈上面的花,被看花圈的發現了就大聲地訓斥。小孩子就尖叫着逃開。
到處亂成一團,到處是人們議論紛紛的聲音。議論着死去人的生前瑣事。追憶着曾經的悲歡。
鄭好旁邊,有個端碗吃飯的年輕媳婦,對旁邊的老太太開玩笑說:“大奶奶,你看人家發才的娘,死了發喪,辦的多排場,將來你要是不行了,讓你兒子也給辦的排場大一些。”
老太太說:“我可沒有人家好福氣,我就一個兒子,人家發才娘四個呢。”
旁邊一個媳婦插嘴說:“你雖然一個兒子,可是你閨女有三個呢。我看你將來死了,辦的肯定比這更好。”老太太高興地咧着只剩兩個牙的嘴笑了。
“放炮了,放炮了”有人站在村口大聲喊。帶小孩的家長紛紛喊自己的孩子掩上耳朵。
隨着兩道耀眼的閃光,“砰砰”傳來兩聲震耳欲聾的聲音。沒來的及掩耳朵孩子被突入其來的炮聲驚得哇哇大哭。
兩聲炮放完,意味着前來弔唁的死者生前親朋都已經吃過飯。在死者埋葬之前做好了最後也是最隆重一次弔唁準備。
這時候,鄭好在人羣中竟然發現了看熱鬧的鎖子,他走過去問:“喂,鎖子,你姐姐的病現在怎麼樣了,好些了嗎?”
鎖子認出了鄭好,搖搖頭說:“不好,這兩天老是咳嗽咳血。腿也腫的更厲害了。”畢竟是六七歲小孩,說完就又和其他孩子鑽進人堆,打鬧着玩耍去了。
四平八正的白布棚已經搭上,上接天窗,下接黃土。布棚掛滿了白綾。
棚內,紙紮的金童玉女站兩邊,一會就會一陣青煙飛上天。
桌上點心麻花雞蛋糕,樣樣都拿白紙包。香蕉蘋果橘子梨,豬頭公雞靈前桌面都擺齊。香一爐,燭一對。
厚重的黑漆棺材前擺放着是死者生前的照片,黑白色,看起來嚴肅而凝重。
死者兒子、孫子、孫女等直系親屬身穿孝服排隊跪好。只等嗩吶響起,就開始行八拜九叩大禮。東西兩側大路上,人羣密密麻麻站立。
所有鼓樂在最南面就位。旁邊是等待弔唁的死者親朋。紛亂嘈雜的聲音裡偶爾夾雜了幾聲喊魂的鑼聲,和幾聲笙與嗩吶的試吹聲。在北風盡吹的雪夜裡,顯得悲涼而蕭索。
鄭好看見唐樹貴就站在鼓樂隊前面。表情嚴肅。他先行領吹,一聲哀鳴低沉地嗩吶聲起,鼓、笙、鑼等樂器緊跟奏響。
整個樂曲旋律跌宕起伏,柔怨摧腸,莊重敬肅,繚繞不絕,引領死者親屬開始跪拜弔唁。
鄭好小時候就聽老人說過,千年琵琶萬年箏,嗩吶一響全劇終。曲一響,布一蓋,全村老少等上菜。
哭的哭,擡的擡,後面跟的一片白。鞭炮響,嗩吶吹,前面擡,後面追,棺一放,土一埋,親朋好友哭起來。看來就是說的這個場面。
很快直系親屬跪拜後在死者棺材前放聲哭泣。旁邊有人說:“老大發壽家哭的不怎麼響,這不孝順啊。”
這個場合誰也不願背上不孝的的名聲。旁邊人剛說完,就有一個女人的哭聲直接高昂直上,刺人耳膜。旁邊諸孝子賢孫也不甘示弱,競相放聲哀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