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好回來時候,見唐樹貴家裡的燈光還亮着。夜裡睡醒,翻身坐起。透過窗戶看見唐樹貴家裡的燈還亮着。
他再也睡不着了,找來了筆與紙,明天去夏鎮,也許再也不能回來了,他感覺有必要給自己的父親寫點什麼。
“爸爸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或許我已經在派出所了。做出這個決定時候,並不是盲目的。我也是經過深深思考。
想到將來老邁的你無人照料,我也心生動搖,可是看到孤苦的嫂子,我又堅定了信心,我要讓她知道,這個世界是有正義的。現在無論怎樣都不能改變我的決心。
當年你們出國打仗,冒着生命危險,是爲了國家。現在你的兒子也是爲了這個國家。
小時候,你就常常告訴我,不要害怕邪惡,不要屈從權威。認定不對的就要勇敢站出來鬥爭。
書上告訴我這是個法律社會。每一條法律都像日月一樣高懸在上,每一個犯罪都無處可遁。
現在我們最好的鄰居因爲他們的暴力毆打離開了這個世界。可是法律遲到了,法律沒有昭彰正義。
現在我要讓所有人都知道。犯了錯,是一定要受到懲罰的。
這樣在以後的日子裡,那些持有特權的人就會知道,即便他們有錢,即便他們有權,即便他們打着執法者的名義,即便法律不能奈何他們,可是隻要犯了罪,就一定會付出代價。
寫至此處,鄭好淚如雨下。
早晨,天矇矇亮,鄭好看到鄭鐵山從牛棚裡出來,拿了打藥的噴霧器,挑了水桶,走出門外。看着父親遠去的背影,鄭好淚水又一次模糊了雙眼。
鄭好看了看牆上的表,約莫着經過夏鎮去煤城的車馬上就要來了。
他拿起了枕邊的刀,放在了化肥袋子裡面。並卷好了拿在手中。出門回望。唐樹貴家的大門緊緊關着。他想象的出大嫂程培英孤獨痛苦的神情。
鄭好理解她的苦痛。因爲這理解,使他更堅定了自己的意志。他要讓犯法的人付出血的代價。
到了夏鎮路口,天還早,鄭好估計計生辦上班大概還有半個小時。
就到旁邊的油條鋪子,要了二斤油條,兩碗粥,他從來沒有像今天這般吃的飽。也許以後再也吃不上這樣的飽飯了。
約莫九點鐘,鄭好估計此刻宋大和應該上班了。就大踏步向計生辦走去。
路上有小孩嬉戲,不時從他身邊奔跑而過,他們是幸福的,他們還沒有開始有煩惱。路邊牆根下有老人坐着聊天。鄭好羨慕他們,他應該永遠不會到他們這般歲數了。
到了計生辦門口,鄭好解開化肥袋子。抓到刀柄的同時,頓感熱血上涌。
這時候,突然耳邊響起急促的警笛聲。遠遠地兩輛警車呼嘯而來。
鄭好不由得鬆開了拿刀的手:“這是怎麼回事,難道宋大和怕我報復,叫來了警察。”
很快三輛車停在了計生辦門口。警車上嘩啦啦下來十多個荷槍實彈的警察,他們一起衝向計生辦辦公樓。
鄭好心中充滿了狐疑,“怎麼辦,現在還動手嗎?”就在徘徊不定間。荷槍實彈的警察押着一個人從計生辦走了出來。看見被押的人,鄭好吃了一驚,這個人正是夏鎮計生辦主任宋大和。
宋大和此刻早已經失去先前囂張氣焰,垂着頭,耷拉着腦袋。被兩個警察拖進了警車。
隨着兩聲沉悶的車門關閉聲。警車鳴着笛,閃着燈從鄭好身邊呼嘯而去,這一切來得是那麼倉促,讓鄭好目瞪口呆。
許久鄭好才反應過來,他對自己說:“宋大和被抓了。”說完後不由得涕淚交加。
擡頭看看天,天是那麼的藍,微風吹來是那麼輕那麼柔。就連遠處樹梢上麻雀的鳴叫,也像是演奏一曲動聽的歌聲。
這時候遠處傳來摩托車的突突聲,鄭好循聲望去,卻是段天明。他開的飛快,向着鄭好飛馳而來,破摩托發出震耳欲聾的聲音。
轉眼間就到了鄭好面前。他飛快跳下車,衝到鄭好身前,一把把鄭好抱住,嘴裡還不停地喊:“鄭好,你不要魯莽,這樣是會送掉你一輩子前程的。”
原來鄭鐵山早晨回來。看到了鄭好留下的信,知道不好,趕忙就把段天明找來說明了情況。
段天明就騎車趕過來。見了鄭好在計生辦門口。就趕忙把他抱住。
鄭好說:“你不用擔心了,宋大和已經被抓起來了。”“什麼,這不可能吧!”段天明半信半疑,仍然抓着鄭好的手,害怕一個不小心,鄭好衝進計生辦,做出違法的事情。
這時候,李勝水從計生辦出來,看見鄭好與段天明站在門口,呆了呆。
看見李勝水,段天明問:“他們說宋主任被抓了,是謠言吧?”李勝水說:“宋主任已經被抓到煤城去了,是真的。”
段天明問:“是殺人罪嗎?”李勝水說:“應該是瀆職和過失致人死亡罪。”段天明鬆開了鄭好的手說:“果然是被抓了。”
段天明看了看鄭好說:“鄭好,宋主任被抓,和你沒有關係吧。”
鄭好聯想起李玉娟曾經告訴自己,或許她能夠幫上忙,難道是她,可馬上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她不過是個護士,怎麼會有這麼大的能量呢。
想及此處,就說:“他觸犯國家法律,理所當然應該受到制裁,和我有什麼關係呢?”
段天明想想也是。如果他能讓警察抓人,還用留下遺書嗎?不過前幾天鄭好一拳擊穿牆壁,帶給他太多的震撼,不得不讓他對鄭好另眼相瞧。
回龍山路上,鄭好坐在摩托車上,就計劃生育,鄭好與段天明展開了一場激烈辯論。
段天明告誡鄭好:“計劃生育是國家的基本國策,你不要摻和這事。”
鄭好說:“我是這個國家的合法公民。你們用暴力對待婦女,難道就不允許別人有不同意見嗎?”
段天明說:“不用暴力,誰會聽。”鄭好說:“用暴力去執法,就是用一種違法對抗另一種違法,是以暴制暴。倘若靠這種手段維護一個政策,那這個政策還不如沒有的好”。
段天明說:“現在我國人口出現了問題,怎麼可以坐視不管?”
鄭好說:“我國人口有什麼問題,是不夠勤勞還是不夠聰明?要知道我們中國人是全世界最勤勞、最聰明、最能幹的人民。”
段天明說:“我們中國現在有十多億人,如果不實行計劃生育,那如何得了。”
鄭好說:“很多人口密度遠大於我們的國家都在千方百計鼓勵生育,比如日本,比如韓國。放心吧,大樹再長也長不到天上去。”
段天明說:“人多生產出來的東西都被過多的人口給消耗掉了,怎麼發展?”
鄭好說:“沒有了孩子,沒有了年輕人,到處都是垂垂暮年的老人就更沒有辦法發展。不要忘記,人不光是有一張嘴,還有一雙手,一個人從出生到死,他創造的價值遠遠超過消耗的。”
段天明說:“地球,就這麼大,空間就這麼多,如果不計劃生育,多出來的人到哪裡去,糧食怎麼夠這麼多人吃。地球也會被累壞的。”
鄭好說:“如果地球載人太累了,爲什麼全球只有中國在減少人口?如果糧食不夠吃,同樣的土地,隋朝養活佔全世界50%的人口都沒有問題,怎麼到了現在,只養佔全世界20%的人口,就出現了人口問題。爲什麼中國能養得起這麼多寵物?大小飯店裡有那麼多浪費。爲什麼就不能節省下來供給下一代。難道不是我們太自私嗎?”
段天明無語,鄭好繼續說:“古今中外都有獨子不當兵的傳統,未來如果發生戰爭,獨生子女們怎麼上戰場?現在這麼多人找不到妻子,成爲光棍,難道和計劃生育就沒有關係嗎?
如果把花在計劃生育上的人力和物力改爲花在教育上,不是更有利於人口素質提高嗎。花在城市下崗工人身上,是不是讓他們也能夠感受到些許國家的溫暖和關懷。花在農業上,我們的農村是不是要比現在更美好。”
段天明說:“鄭好,即便你說的對,這是公家的事,我們能夠改變這個政策嗎?”
鄭好說:“能,只要我們都發出自己的聲音,總會有人注意到的,你是執行政策的人就更應該據實反應。也許從前這個政策是必要的,可是現在世易時移,還要繼續執行下去嗎?”
龍山腳下又添了座新墳。那是唐樹貴的墳。鄭好在墳前取出一把嗩吶,這是唐樹貴生前送給他的,想起唐樹貴教自己吹嗩吶時的情景,歷歷在目,猶如昨天。鄭好心生感慨。
鄭好說:“樹貴哥,別人死的時候,你吹嗩吶送葬,可是現在你去了,總不能沒有一點聲響……”
鄭好心中一酸,說不下下去了,就舉起嗩吶吹起來。那是一首《哭別曲》,剛吹了個過門,後面和着他的樂曲想起了笙與鑼的聲音,鄭好回頭,是老嚴、秋燕、水生與小段,他們面容莊重肅穆。
一曲合奏完畢,鄭好聽到身後傳來哭泣聲,他回頭,程培英站在不遠處掩面而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