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車一路奔馳,把鄭好帶回煤城,車剛停下,他就直接奔向煤城北郊,顏曉雪的家。
鄭好趕到的時候,她家鐵門上已經貼上了白紙。門旁放着一卷火紙。
在院子裡鄭好遇到了閆波,他戴着孝衣孝帽,眼睛裡噙着淚水,一把抱住鄭好說:“小好哥,爸爸離我們去了。”
鄭好拍了拍他的肩膀說:“我知道了。以後你就是這個家裡唯一的男子漢。”閆波懂事地點點頭。
閆波領着鄭好走進那間低矮侷促的屋子。屋中央放着一張牀,閆明穿着壽衣靜靜地躺在牀上。頭頂一盞孤零零的小燈,發出淡淡得昏黃的光芒。
顏曉雪身穿白色的孝衣孝服,跪在牀旁不停哭泣,見鄭好進來,她停止哭泣,啞着嗓子說:“爸爸走了,永遠不會回來了。”說完再次放聲痛哭。
她的臉明顯消瘦,憔悴,掛滿了淚痕。孝衣孝服襯得她面色格外蒼白。她內心一定是傷痛的。鄭好雖然學醫的醫生,但此刻卻感到自己很無力,醫生可以治療人肉體上的傷痛,卻不能治癒愛人心靈創傷,撫平靈魂傷痕。
鄭好跪地磕頭,憶起閆叔的一生,可以說是不平凡的一生。拼搏過,奮鬥過,下過崗,可是他就像那許許多多的下崗者一樣,努力奮起,創業自強,雖然每一步走來都是那麼艱難,甚至是充滿了荊棘,可是爲了家庭,他不敢言敗,艱難生活。
想起幾個月以前訂婚時的音容笑貌,殷殷關懷,不盡關愛,宛若還在眼前,不由淚水盈滿眼眶,失聲痛哭。
不知什麼時候,有人拍他的肩膀,溫聲說:“孩子,不要再哭了,這樣會傷身體的。”鄭好擡起頭,是顏曉雪的媽媽,憐愛的看着他。
鄭好說:“媽媽,爸爸走了,沒想到走的這麼突然。”顏曉雪媽媽嘆口氣說:“哎,我…….我們也都沒想到啊!”說着擡起手不停的在眼上揩淚。她的眼睛通紅,顯然不知哭過多少次了。
閆明的葬禮在三天後舉行。鄭鐵山來了,唐友德來了,張興業來了…..配件廠的工人大部分都來了。他們來送別閆明,他們也在送別過往那曾經輝煌歲月。
三天後的一天,胡凌風給鄭好打來了電話。告訴了他學校的後期處理情況。
胡凌風說:“葉校長回來了,由教育局牽頭,向銀行做了貸款,學校要繼續開辦下去。我們這批學生由於所有課程已經學完,還剩半年就要畢業,就不再開課了,提前半年去醫院實習。”
鄭好說:“這樣最好。學校對實習醫院有安排嗎?”胡凌風說:“學校不管實習的事情,實習醫院自己去找。我在清水找了一家大醫院實習西醫,過後打算去葉八味那裡學習中醫。你也趕快過來吧,我們一起實習。”鄭好說:“好吧,我近幾天趕回去。”
七天後,鄭好與顏曉雪掃墓回來。路上,顏曉雪告訴鄭好:“爸爸是喝藥死的”。
鄭好聽後驚的半天說不出話來。須知千古艱難唯一死。是什麼樣的艱難困苦讓他無畏於死亡。
顏曉雪說:“爸爸受病痛折磨,自知不能好了,治病卻還要不停的花錢,猶如是一個無底洞。他常常自責,不能爲家裡賺錢,卻要吃藥花掉家裡不多的積蓄,成了我們的負擔。使得我不能上大學,弟弟的學費交不起,他總是說對不起我們。
我們聽了,開始還安慰他,時間長了,也就習以爲常了,沒想到他竟然偷偷準備了農藥,在頭天睡覺前偷偷喝了,第二天我們發現時候,送醫院也晚了。”
鄭好嘆了口氣,一時不知如何安慰顏曉雪。因爲無論怎樣安慰的話語,對於失去親人的家屬來說都是蒼白無力的。
顏曉雪繼續說:“其實,爸爸雖然有病,雖然什麼也幹不了,可是他只要有一口氣在,只要活着,只要在那兒躺着,就是一座山,就是我們永遠的依靠。
現在他走了,永遠永遠的走了,即便是能夠走遍千山萬水,走遍全世界也找不到爸爸了,這世界上再也沒有這樣一個關愛我們,心疼我們的爸爸了。”說至此處,失聲哽咽,淚又流了下來。
鄭好說:“曉雪,你放心,在以後的歲月裡,我會像爸爸一樣愛你,疼你。”
說罷他緊緊握住顏曉雪冰冷柔弱的手。顏曉雪說:“你相信人死後會有靈魂嗎?”
鄭好想了想說:“宇宙這麼大,據說我們瞭解到的,我們看到的聽到的只佔這個世界的百分之四,剩下的全是我們不知道的。或許會有吧。”
顏曉雪說:“真希望爸爸不會死去,真希望有那麼一天,在哪裡還能夠再次遇見他,還能重新生活在一起。”鄭好默然。
他們牽着手走在小路上,路邊是一棵棵柳樹,此時已經是初春,柳枝已經發芽吐綠,在風中擺動。
顏曉雪問:“知道這條路通向哪裡嗎?”鄭好說:“應該可以通到礦區。”
顏曉雪點頭說:“是的,記得幾年前,夜裡吃過飯,爸爸用自行車馱着我,去礦區看電影。那時候,路邊柳葉綠綠的,小河裡的水清澈見底,嘩嘩的在河裡流淌,能聽到成片到的蛙聲,還能聽到礦區宿舍樓裡吹奏笛子的悠揚聲音。可惜現在小河裡的水已經被污染了,聽不到青蛙的叫聲。好多礦都承包給了私人,再也沒有聽過笛子的悠揚聲音,而爸爸下崗了,現在又走了,再也不會陪我走這條路了。”顏曉雪話裡帶着莫名憂傷。
大概只有他們這些下崗工人的子女才能體會出當初父母被下崗的無奈與苦痛。
鄭好說:“我能理解你心中曾經的歡樂與苦痛,因爲這些我都經歷過。雖從不曾與人述說,卻是人生中永遠的傷痛。”
顏曉雪說:“那時候,其實也看不明白電影演了什麼,只是希望坐在爸爸車子上,能夠與爸爸在一起,聽着叮噹的車鈴聲,心中就感覺很快樂。爸爸還會買冰棍與山楂片給我吃。有時候困了就依靠在爸爸身上,感覺無比溫暖,無比踏實。”
說着說着她的淚水再一次涌了出來,哽咽道:“即使走遍無盡的遠方,即使在以後無盡的歲月,我再也見不到爸爸了。”
鄭好安慰說:“現在還有媽媽,還有弟弟,我們照顧好他們,如果爸爸在天有靈,一定會感到欣慰的。”
顏曉雪點點頭,說:“爲什麼失去了,才倍感與親人曾經生活的日子是那麼可貴,爲什麼從前不曾珍惜?”
鄭好說:“因爲有了失去親人的前後對比,所以倍感現在的孤獨與苦痛,懊悔從前親人在世時的不曾珍惜。”
不知不覺間他們又走到了父輩們曾經工作的地方——配件廠。這裡早已經不見了原先的模樣,從前的辦公樓與廠房都被拆了,到處是殘垣斷壁,院子內雜草叢生,一片狼藉。
顏曉雪說:“據說配件廠已經被天華集團收購,這裡要開發房地產了。”
鄭好看後有些心酸,這是他曾經生活過的地方,這裡曾經留下過他童年的快樂。也許這裡明天會建成更高更豪華的大樓,可是這與他還有什麼關係呢?過去的就永遠的過去了,失去的歲月與快樂再也不能回來了。
顏曉雪問:“你什麼時間回清水?”鄭好說:“大概這幾天吧!”
顏曉雪輕輕嘆氣:“真的不希望離開你,真的希望永遠在一起。”鄭好的心被融化了,他問:“你真的這般希望嗎?”
顏曉雪說:“爸爸走了,現在弟弟還小,媽媽有病,感覺身上壓力很大,可是和你在一起就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鄭好停下來,看着顏曉雪,下定決心,很鄭重地說:“我不走了,我要留下來陪着你。”
大小不同的車輛,從他們身邊穿梭而過,老老少少,男男女女從他們身邊走過。這一切他們都視若無睹。
顏曉雪露出了這許多天來,最會心的微笑:“這是真的嗎,你不是還要回清水學習嗎?”
鄭好說:“這個世界上,什麼都不重要,和你再一起,快樂生活是最重要的。我要陪着你,我要做你最堅實的依靠。”
兩個年輕人的手再次緊緊握在了一起。
回到家,鄭好當即給胡凌風回了電話,他說:“我打算不回清水了,就在煤城找一家醫院實習。”
胡凌風不屑地說:“煤城一個小小破縣城,能有什麼大醫院。還是來清水吧,這裡可是省城,專家教授衆多,只有這裡醫院才能學到真東西,過後我們再去葉八味那裡學習真正中醫。”
鄭好說:“嗨,你可不要小瞧下面的醫院,這裡礦醫院還有人民醫院哪個都不差。大夫水平高着呢!至於中醫,我想我可以繼續自學,傷寒論張仲景就是我的老師。”
胡凌風說:“那麼好吧,聽說實習的時候醫院需要畢業證,學校現在已經發了畢業證,我明天就給你寄過去,估計最近幾天你就可以收到。不過這個畢業證一定會讓你出乎意料的。”
鄭好問:“怎麼回事?”胡凌風笑了笑說:“收到就明白了。”
他沒有接着說下去,話題一轉,接着說:“沒想到我們這麼快就匆匆分開了,連一頓分手飯都沒有來得及吃,實在是遺憾啊。”
鄭好說:“不用急,相信以後還會有時間相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