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捌【修】

瞧,窗邊的花開了,很美。

而你,在哪兒呢?是否也像我一般,看到這美麗的景色?是否也會和我一樣,覺得開心又傷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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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寧府,一身傷便惹來小葉子等人一頓大呼小叫,簡直拿我當重傷殘對待,也是那一片片的淤青太過駭人。在牀上躺了整整一個月,才被寧老爹批准可以出寧竹苑。期間寧出塵的幾位夫人少爺也來看望過幾回,噓寒問暖,看上去倒也母慈子孝,兄友弟恭,只是這些個人對我這個突然受寵的三少爺有幾分真心就不得而知了。

寧出塵不知忙於何時,竟月餘不見,只是吩咐下人好生照顧我,大概是忙於那日行刺之事,丞相大概也是很累的。每思及此,便有些不解。這寧出塵怎樣也不能和官場中人聯繫起來,倒像隱居世外的謫仙,不當染半分紅塵煙火的,爲何還陷在這骯髒不堪的官場?罷了,多思無益。

只是,近來似乎竟經常想到那人……

我斜靠在暖榻上,指尖撫着手中的細瓷茶杯,凝視着桌上隨風跳動着的那豆大的昏黃燈光出神。心思輕轉,這幾日來,那總是在心尖上打轉的悵然的感覺,陌生的讓人不安,到底是怎麼回事?

窗外,淡月昏黃,沉夜生涼。竹影橫斜,風過微響。暮秋時分的夜晚,清冷的竟讓人覺得有些寂寞,那曾經如影隨形的寂寞,似是許久不曾襲來,如今在這沉沉秋夜,再次造訪,將讓人心微微的有些犯痛。

今晚,他亦是不回來了吧……

心下惘然,披了件袍子起身關了窗戶,正要吹熄了燈,卻見小葉子無聲無息的站在那門口處,一雙大眼睛閃閃發亮,怔怔的看着我,嚇了我一跳。

“小葉子?怎麼了?”我朝他輕笑,他回過神,訥訥的低聲道:“少爺要睡了?我來看看少爺要不要喝茶……”

我這才注意到他手上提着的茶壺,笑着走過去接過來,拉着他的手坐到桌前,揉了揉他頭髮,柔聲道:“這都大半夜了,該睡覺了,還在忙啊?”

他低着頭,手往袖子裡縮了縮,只是不語。我皺了皺眉,不顧他細微的反抗,拉過他的手,湊到燈光下仔細一看,手背上赫然一塊燙傷,滿是水泡,煞是駭人。

我擰緊了眉,一言不發,悠悠的看了小葉子一眼,轉身走到櫃子前,翻找起來。待我找到那傷藥,卻見小葉子竟紅了眼睛,低着頭無聲的流淚。

我輕嘆一聲,拉起他的手,細細的爲他抹藥,輕聲道:“怎麼弄得?痛不痛?”

他用另一隻手抹了抹淚,有些嗚咽的搖搖頭,低聲道:“方纔去燒水,一不注意便灑了,不痛。”

我皺了眉,低聲嗔道:“都成這樣了還不痛?你是不是成心想讓少爺我心疼啊……”

本是想安慰他,沒想到小葉子竟臉色一變,大眼睛裡頓時又水汪汪的,淚大滴大滴的往下掉,嗚嗚的低聲哭泣。我一愣,有些心疼,只是將他瘦弱的身體輕輕擁到懷裡,輕拍着他的背。

“少爺別不要小葉子……”他低聲嗚嗚咽咽的說着什麼。凝神細聽,我有些哭笑不得。這些日子總覺得他沉穩了,不知不覺竟忘了他還只是個孩子。

“你怎麼會這樣想呢?”我有些無可奈何的看着他,輕輕給他擦着淚,軟語安慰。

“現在老爺這麼疼少爺,少爺又定了親,日後定會有很多事。我總覺得少爺從小院裡出來後跟以前都不一樣了……我笨手笨腳的,都伺候不了少爺……”他低着頭,抽噎着小聲道,臉上還有未擦乾的淚痕。

我怔了怔,頭痛的撫了撫額角,待他情緒安靜了些,才拉着他的手,輕聲道:“小葉子,我和你兩個人從小就在一起,你對我來說不止是下人這麼簡單,難道你還不明白麼?我不會丟下你的,放心好不好?恩?”

他愣愣的看着我,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我見他似是安心了,扯了布將他那燙傷的手包好,將他拉到榻上,踢了鞋子,笑道:“我們好久沒在一個牀上睡了,今天你和我睡一起吧。”

樹靜風不止,夜長人不寐。

耳邊小葉子的呼吸輕輕淺淺,似是睡得沉了。我輕嘆一聲,一點一點的小心掰開他抱着我胳膊的手,起身披了袍子,躡手躡腳的開了門,立在院裡,擡頭看那一彎新月。

明明是有人陪在自己身邊,爲何還是覺得……孤單呢?究竟爲何會突然這樣?……

夜風掃過竹林,沙沙的聲響,似是雨聲,分外悅耳。心下安靜了些,便覺得身上有些冷了,正轉身欲回房,無意間卻瞥到那院子一角竟立了一人,心下一陣發緊,仔細看去,卻怔住了。

他怎會……

感覺到他盯着我的視線,心跳忽的有些失了節奏。張口想要喊他,卻見他轉身,徑直飛身而去了。

方纔平靜下來的心似是又被那似是失落似是煩亂的不安攪亂了。怔怔的看着那身影消失的方向,半晌不語。

這……究竟是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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傷好不日,便有“噩耗”傳來。寧出塵便以便於教導的理由,不由分說的讓我搬進了他所住的摘星閣。我有些懷疑,這是不是他那日所說的“懲罰”……

“我一個人住挺好。”我站在碎冰閣的書房裡,不悅的看着寧出塵,怎麼覺得這張俊逸非凡的臉此刻竟如此可惡。

“跟我住。”寧出塵又無比自然的將我攬在懷裡,絲毫不把我的抗議放在眼裡。

“不需要。”

“你不是睡不好?”

我頓時沒了聲音。心裡輕嘆了口氣,自從到這個身體以來,竟沒有一晚能安眠,多是一晚一晚的做夢,夢中都是寧罌的記憶,要不然便是夢到寧罌哭喊着讓我把身體還給他。

有些無奈,我從來都不是多愁善感的人,殺人取命於我亦是常事。伶之怒極之時還曾說過我這個人看着溫柔,其實是冷到骨子裡,而我竟不能反駁。此刻竟然爲了一個孩子糾結到這般田地。

果然……我還是不喜歡欠別人的。如果可以,我也想把這身體還給寧罌。

“在想什麼?”

我回神,反駁道:“又不是跟着你住便能睡好。”

書房一陣寂靜,淡淡的香味瀰漫其間,我頭抵着寧出塵的胸膛,感受着那一下一下堅定地搏動,無奈的嘆了口氣,點了點頭。

我無論何時,都拿這個男人沒辦法。不過,和他一起住,似乎也…呃…不錯?

“跟我來。”

他牽起我的手,半擁着我朝外走去,七拐八拐卻是走到了一個十分僻靜的小院子裡,那院子裡滿是三層樓高的松樹,遮天蔽日,煞是陰森,我不禁打了個寒磣,寧出塵將我摟的更緊了。

正好奇這是個什麼去處,卻見仍是一身紅衣的逐月正靠在松林間的一個小屋旁似笑非笑的看着我和寧出塵。

“主公。”

寧出塵點點頭,逐月又轉向我,一雙桃花眼笑成一朵花,“小公子進來可好?逐月最近忙於替主公辦事,都沒空去看小公子,可是想念的緊。”

說着伸手便要捏我的臉,卻硬生生的在半路停下了,臉色瞬間僵硬起來。我正奇怪,卻被身旁人周身的煞氣嚇了一跳,不禁擡頭看去,寧無塵正冷冷的看着逐月。

他怎麼了?

“人呢?”

“在裡面。”逐月立刻恢復了那痞痞的笑容,卻不再看我,引着寧出塵和我進了那破舊小屋去。

我打量着這小屋,裡面只有一桌一凳,和一張木板牀,倚牆橫着幾條木板,雜亂的放着一些缺口的碗碟,靠牆的一面歪歪斜斜的放着一個落滿灰塵的神龕,顯然已經廢棄已久再無一物。讓我想起被關了五年的小院,心下一陣恍惚。

逐月走到那神龕前,輕輕的轉動不知道原本是何方神聖的小小的銅質雕像,一用力便把那神像的頭掰斷,卻並不掉下來,原來是機關,又掏出一把小鑰匙,插到那斷頭處,輕輕一擰,地面上便赫然出現了一跳暗道。

我驚奇的看着那黑洞洞的地道,心道古人果然心思精巧。寧出塵看了我一眼,便擁着我輕輕飄落下去。他眼中飄過的那一絲笑意讓我有些鬱悶。

暗道裡漆黑一片,好大會兒才慢慢適應,卻還看不清東西,只能緊緊地靠着寧出塵,心怦怦的跳,寂靜中國彷彿能清楚的聽到。

“可是害怕?”寧出塵的聲音在黑暗中傳來,我抓住他胸前的衣服,說不出話來。只是任憑他將我更緊的擁在懷裡。

拐了個彎,有些微的光亮傳出來,我鬆了口氣,微微苦笑。

幽閉恐懼症。在狹小黑暗的空間裡便會產生恐懼,嚴重甚至會昏厥。從小任務失敗,林老爺子二話不說,便會把我一個人丟到一間小小的黑屋中關上一個月,屋子裡什麼也沒有,實踐證明,效果奇佳……

朝着那昏暗的燭光走了幾步,便豁然開朗,一間不小的刑室便出現在眼前。牆上用鐐銬吊着一個男人,頭低垂着,早已渾身是血,破爛的衣衫早已看不清原來的樣子,露着的皮膚上傷痕累累,看來被用了不少刑,空氣裡的血腥味機重。

“主公。”站在一旁的聽風行了個禮,又朝我溫和一笑,我點點頭,便跟在寧出塵身邊不再出聲。

“還沒問出來麼?”

“是。”

一盆冷水潑下去,牆上昏迷的那人轉醒,目光有些茫然,卻正是那日行刺之人。想來這一個月來大概受了許多苦。

那人清醒過來,便看到赫然立在眼前的寧出塵,眼中竄出一陣怒火,張口便要大罵,卻被逐月點了啞穴,只能發出類似嗚咽的聲音。

“權清流在哪?”

那男子眼瞪得跟銅鈴一般大,怒視着寧出塵的眼中滿是鄙視和痛恨。

寧出塵轉向聽風,冷冷說道:“繼續用刑。”

聽風點頭,從一邊的牆上拿起一條滿是針刺的長鞭,走到了那男子面前,面上卻仍是讓人如沐春風般的和煦笑容。我心裡一抖,下定決心以後絕對不能得罪這個人。

燭光搖曳。“啪”“啪”的鞭打聲在寂靜的狹小空間內分外刺耳,夾着低低的嗚咽和不成聲的破碎□□,更爲這地下密室平添了幾分詭異。

寧出塵拉起我的手,轉身欲走,我搖搖頭。轉身看向那早已體無完膚的男子,待到他已經明顯半昏迷,便指着他問寧出塵:“他叫什麼名字?”

寧出塵秀眉微皺,昏暗的燭光下一雙眼睛愈發幽深,我直視着他,片刻,他才冷道:“權北珩,權府的侍衛長。”

我走到權北珩眼前,擡起他的臉,果然,他早已眼神渙散,目無焦距,意識也有些模糊不清。我放柔聲音,輕撫着他刀削般的臉,側身,軟語呢喃,“瞧~那朵橘黃的燭花,她是那樣美麗,那樣安詳,那樣溫暖,她是黑暗裡的星光……”

順着我的手指,權北珩無意識的朝燭光看去,我繼續,聲音裡又添了幾分蠱惑:“你一直看着她,朝那溫暖光明所在走去,沿途都開滿了這樣的燭花,你數着,一朵,兩朵,三朵,四朵……”

權北珩像是無意識的娃娃般,跟着我數起來,“五,六,七,八……”我嘴角微挑,“北珩,聽我的話,數到三十的時候,你便走到了那燭花從中,你很累,很累……”

“十五,十六,十七……二十九,三十。”權北珩仍是無意識的數着,點點頭應着我的話。

“很好,現在你在哪裡?”我輕笑,突然柔聲問道。

“我在一片花海中,很漂亮……”權北珩盯着那燭花,下意識的回答我。

“那花海中有一個人,他是權清流,他現在在哪裡?”

權北珩頓時面露很痛苦的表情,似乎在掙扎。

“放輕鬆,放輕鬆,你現在躺在花叢中……權清流在哪裡?”

“在……權府的……地下……密室裡……”他的額頭開始大滴大滴的冒汗,我知道他的精神承受能力已經快到極限了。

“要怎麼進去呢?”

“權府……的池塘下……有……密道……”

“通到那裡呢?”

“皇上……的……寢宮……”

話音剛落,那權北珩的嘴邊便涌起一股血絲,眼神愈發痛苦。我皺眉,看來是極限了。便又柔聲道:“你現在往回走了,沿途也有許多花兒,你數着,一朵,兩朵,三朵,……數到三十便醒過來。”

我轉身走向寧出塵,拉拉他的衣袖,示意已經問完了。身後權北珩數到三十,便突然醒過來,目光茫然的看向我們。

逐月、聽風則皺着眉沉思着,大概是沒想到這事會扯上皇帝,或許會有些棘手吧。正思忖着,卻被寧出塵一把抱起。

“不要殺他,留着還有用。”寧出塵說罷便抱着我朝外走去。

回到地面上,驟然的光亮和清新的空氣讓我一直壓抑的心情稍有好轉,卻不期然看到寧出塵幾乎結冰的俊顏。

我皺眉,擔憂的看向他,卻被他更緊的擁在懷裡,冰冷的脣似無意間觸碰到耳尖,冷冽低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以後,不準用那種聲音對別人說話,也不準對別人那樣笑……”

我一陣詫異,繼而不禁輕笑,這樣的寧出塵,真是相當的……孩子氣呢。

“那是催眠……”我輕聲道,卻被他略顯粗魯的打斷,“我不管那是什麼,總之不許!”

我有些無奈,“知道了。”

清風吹過,一輪明月嵌在墨藍色的天空上,星星幾點,俏皮的在那松林尖上跳舞,讓人看着心情也分外輕快,我擡起頭,望向月下那宛如月中仙子般不染煙火的寧出塵,那人看着我的眼中此刻竟分外的柔和,一如天上的明月,讓人心神跟着都柔軟了。一直以來的不安似是也在那笑容裡絲絲化開。笑着牽起他的手,輕聲道:

“爹爹,我們回去吧。”